河間府外一片平坦,四散奔逃的奴兵和烈火營收編的俘虜,漸漸消失在四面八方。
胡八萬勒馬止住了腳步,看著剩餘的人馬,並不算少。
除了留在陣前的兩萬餘人,烈火營其他人馬損失不大,大戰起時誰都沒有上帝視角,單從人數上說,這場遭遇戰已經超過了荊襄鏖戰。局勢錯綜複雜,戰局迷亂,他們至今還沒有弄明白自己是怎麼敗的。
李好賢拼將一死,給他們留下了足夠的時間,胡八萬揚聲道「俺和大哥是登州舊相識,這一次他身陷敵陣,我不能不聽他的命令,將手下的兵馬帶出來,將損失降到最小。現在你們已經出了清兵包圍,且回去聽從大帥調遣,俺要回去救人了。」
陳鵬傑一聽破口大罵「你胡八萬來烈火營才幾天?輪得到充將軍的心腹?我從蘇州開始大小戰役一場沒落,你自己滾吧,我們要回去救人。」
劉勇居中調解道「大家都是一片心思要救人,吵什麼。我看剛才咱們是敗在陣勢亂了,重新擺好陣勢未必輸給韃子。那些衣衫襤褸的漢人兵,一觸即潰,他能留下多少八旗兵。」
李好賢從山東帶走的兵馬,人數雖少但是圍著胡八萬,沒有人願意再往前走。聽到這話,所有人的眼色一亮,這時候後軍才剛剛趕到。
山東巡撫趙元華帶著山東兵馬,運送著糧草輜重趕到這邊,但見漫山遍野都是潰兵。這些兵馬奇怪地很,有的人喊著「大清輸了。」有的人喊著「李帥陣亡。」
趙元華饒是搞情報組織出身,也沒有想清楚到底是誰輸了,只好快馬加鞭帶著手下趕來助戰。
陳鵬傑和胡八萬等人,已經準備調轉馬頭,殺回前線。趙元華上前一聽,在印證了自己先前的想法,當即拍板「回馬救人!」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趙元華此刻就是那個有上帝視角的人,戰局中的人不知道為何勝敗,他卻已經瞭然。正是因為沒有經歷過當初轉瞬之間的勝敗變換,戰局在他眼裡才更加清晰。
烈火營眾將雖然決定回馬救人,但是在他們心中,還是存了死志的。趙元華輕笑一聲,說道「不管是奴兵還是我們收編的俘虜,就像是一層層的衣服,如今衣服都扒光了,憑本事你們還怕韃子?」
趙元華是朝中重臣,有了他的支持,所有人都安心許多。聽了他的分析,求勝的欲望又再一次被點燃,這次回去救人不但有可能救回李好賢,還有機會反敗為勝,徹底蕩平京畿。北伐大業,一朝功成!
河間前線,多爾袞獰笑著望著眼前被包圍烈火營將士,那裡面就有讓他幾天幾夜做噩夢的李好賢。他的臉色嚇人,就像是從地底鑽出的惡鬼。眼前那條魁梧的漢子,手持著一把大刀,騎在馬上如同山嶽一般。
即便是身陷重圍,百勝將軍也有他自己的傲氣,許多年前他曾在遼東見識過一次,那時候有一員漢將名叫曹雲昭,萬軍從中就有這樣令人心折的氣魄。
多爾袞眉頭一皺,暗黑色的眼窩裡閃出一絲嫉恨的目光,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這樣的風采。而如今他卻像是一隻病雞一般,連走路都需要別人扶著。令旗一揮,八旗中最善戰的兩白旗,慢慢挪動著戰馬。他們的旗主多鐸,就是死在這些人手中,說起來也算是宿敵。
聽到馬蹄聲李好賢睜開了雙眼,被圍的烈火營將士也從握緊了手中的兵刃,火銃兵第一次丟掉了自己愛如臂膀的火銃,拔出腰間的短刀。森冷的目光望去,遍地都是仇寇。他們曾經無數次的面對這樣的局面,如今不過是雙方位置換了一遍。
「可惜,我李好賢最後一戰,聽不到號角聲了。」
旁邊的小兵笑道「將軍要聽角聲,這有何難,我們烈火營衝鋒前角聲響起必高喊『建軍北伐,所向無敵』,那時候就連角聲也要被咱們弟兄蓋住,今日就再喊一遍,能跟著您打這四年,勝過渾渾噩噩活上百年!」
李好賢的身軀,比胡八萬稍遜一籌,但是在常人堆里也是鶴立雞群一般。他的武藝卻比胡八萬還高,身為登州府土豪,頗有話本中河北玉麒麟盧俊義的意思。粗獷的臉上,留著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荊襄鏖戰時留下的。
這道駭人的疤痕,在一般人眼中,有些嚇人但是在烈火營兵將眼中,已經很有親切感。他是天生的將才,卻不是帥才。在荊州侯玄演就已經給他下了定論,當時的李好賢在軍中,走到哪裡都是小兵們打成一片,人人望向他的目光,不是崇敬,而是親切。在他手下的兵馬眼中,他就像是一家之長。
就因為如此,侯玄演當時才將荊襄交給了堵胤錫,甚至冒著堵胤錫會反叛的風險,因為他知道大將之才可以衝鋒陷陣,但是統籌全局就有所欠缺。
要知道當初朝野之間還沒有穩定,舉朝上下都是侯玄演的敵人,將幾十萬兵馬交到堵胤錫手中,也是一場豪賭。幸運的小侯總督,當時又一次賭贏了,堵胤錫和他一樣,將抗清看得最重。當初那段時間,堵胤錫收到的勸他舉兵入朝清君側的書信,每天都有厚厚一摞,那些寫信的人,如今也死的差不多了。
「建軍北伐,所向無敵!」
「建軍北伐,所向無敵!」
「建軍北伐,所向無敵!」
李好賢翻轉手中的鋼刀,朗聲道「殺!」
慢慢收緊包圍圈的清兵,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伙困獸猶鬥的獵物,竟然主動發起了攻擊。
山川變色,日月無光,燃起的火把照耀著京畿大地,喊殺聲震耳欲聾。
嗚嗚嗚~熟悉的角聲竟然在背後響起,蒼涼雄渾的聲音才配得上今日的戰陣。
烈火營的人馬全都楞了一下,李好賢首先反應過來,罵道「這群混蛋回來了?狗日的要是都折在這裡,我怎麼跟大帥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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