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戈抱緊韓嬋,掃視眾人,怒意不減,本想出言斥責,待看清父親蒼老的容顏,終是噤了聲。
只是短短几個月不見,怎的像是隔了十年八年一般。
他還記得,十八歲離開吳縣那一年,父親年近五十,卻沒得一根白頭髮,看起來就像四十歲的壯年人。
在外闖蕩三年,傳回過喜訊,也傳回過死訊,父母之心在外瀟灑的孩子無法體會。
前幾個月歸家,沒來得及好好親近,便和父親發生了激烈爭吵。
沈長戈又怎會不明白,他闖了多大的禍事!
一天頭腦發熱,一個月正在興頭上,兩三個月冷靜下來,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被韓嬋的任性攪擾,與日俱增的心煩。對親人的虧欠,也讓他時而意亂。再想起仕途前路,更是一片茫然。
沈長戈沒有悔意,是不可能的!
事已至此,進退兩難,又怨得了誰呢?
「父親……」
「長戈啊!」
沈契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點著韓嬋,眼含熱淚,語調悲涼:「這就是你出生入死多年,想要過的生活嗎?這就是你賠上身家性命,賠上似錦前程,也要護著的女人嗎?」
「長戈啊……父親對你……不止失望啊!」
舊病難愈,長途跋涉,心力交瘁,沈契終是沒挺住,在沈長戈的面前轟然倒地。
父子之間兩步之遙,中間隔著一個韓嬋。
沈長戈快速推開礙事的女人,跨步向前,伸出臂膀,也只是摸到了父親的衣角。
被推倒在地的韓嬋愣了一瞬,而後捶著地面,衝著沈長戈離去的背影,爆發更大聲的哭喊:「你也欺負我,你更不是好東西,你說要對我好的……」
「你不把這群鄉巴佬趕走,就別想再見我!」
「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怪不得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你真是缺腦子,缺德行,連自己的媳婦都不知道護著,要你有什麼用?」
韓嬋萎頓在地,潑婦一般,叫罵聲不絕。府里的人忙著請大夫,做吃食,沒有空搭理她,其實是更多的人瞧不上她,愛怎麼鬧怎麼鬧去。
「夫人,彆氣了……咱們回房,等著將軍來給你賠罪!」
封屏兒立在一旁,見韓嬋鬧夠了,也沒力氣再喊了,才假模假樣地上前攙扶起她,又抽出帕子幫她抹眼淚,一邊走一邊閒話。
「我看吶!就是這沈家人見不得你們小夫妻在榮城恩恩愛愛,故意找了來。夫人可別只會哭鬧,上了他們的當!」
韓嬋撅著嘴,亦步亦趨隨著封屏兒往自己房裡走去,剛才實在丟臉,沈家人也實在太可惡,她是忍不了的,她要想點招數把場子找回來。
封屏兒愛憐地扶著韓嬋的肩膀,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說著說著語氣一轉:「畢竟啊,這沈將軍可不像未姑爺對你上心。我還記得,你在未家的時候,未姑爺可不曾這樣撇下你不管。還有很多次,未姑爺都是要為了你和未家夫婦吵嘴的,可見這男人啊……」
封屏兒欲言又止,韓嬋已是聽進耳中,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比量起來。就剛剛的事情,若是未輕煦在,一定會比沈長戈做得好,未家人也比沈家人好。
韓嬋跟著沈長戈出逃,是為了過更好的日子,可不是為了從屎窩窩挪到尿窩窩裡。你沈長戈不比未輕煦好,我天仙一樣的人物,憑什麼跟著你做夫妻,你配嗎?
韓嬋回到房裡,越想心裡越不舒服,越想越覺得此事不能善罷甘休。
「我不服,我一定要給沈家那幫鄉巴佬一點顏色瞧瞧!」
「嗯嗯……」
封屏兒連忙附和:「小姐可要好好打算,這將軍夫人的位置也要坐穩當些,可別讓不相干的人搶了去。那沈將軍的錯處,更要抓緊計較,免得他拿你不識數!」
韓嬋將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樣,哼哼笑道:「沈長戈那廝若是不能讓我順心如意,我是不會讓他有好下場的!」
「嗯嗯……我家小姐可厲害著呢!」
陪著一個心思越來越歪的小女人發瘋,這日子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呢!
從韓嬋奔到沈長戈身邊那一日起,封屏兒就不停的給未輕煦寫信。
她將一對野鴛鴦的日常,如數家珍般寫進字裡行間,原以為能刺激到未輕煦,早日報復韓嬋,卻沒想到未家自始至終悄無聲息,不知作何打算,還真是能忍吶。
封屏兒陪著韓嬋在榮城幾個月,看她被沈長戈捧成了仙女王后,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她就不信了,那些好女人都沒得一天好日子過,這水樣性情的賤女人卻要受盡寵愛,享盡榮華,還想要天長地久嗎?真是沒的天理!
盼望著,盼望著,沒把未家人盼來,卻把沈家人等來了。
也好!能讓韓嬋鬧心遭罪,誰來都是一樣的!
封屏兒等著瞧著,當韓嬋在沈家也待不下去的時候,還能怎麼著?
沈老爺子口中的煙花之地,給封屏兒提了個醒,她很期待呢!
沈家人不送韓嬋去,有朝一日,韓嬋徹底沒了倚仗,再也蹦噠不下去的時候,她封屏兒也會送仙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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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風雪呼號,心術不正的韓嬋坐在溫暖的屋子裡,守著燈火,打算著一些害人害己的小九九。
沈長戈就沒那麼好過了,大夫說父親的身子沉珂已久,連番打擊,奔波勞碌,傷及根本,影響了壽數,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兩年,需要靜心靜養。
「父親,我知道是我錯了!」
沈長戈跪在沈契的榻邊,握緊父親的手,趴伏下身子,把臉埋在兩臂之間,喃喃低語:「我一開始驚艷於她的容貌傾城,而後迷戀於她的不諳世事,純潔無瑕,再見她受盡磋磨,傷痕累累,便情難自已,做下了這等蠢事!」
「我不敢說我後悔了,即使她不是我想像中的模樣,即使她身上有我十分厭惡的缺點,但我既然認她做了妻子,就不能半路丟下她!」
「父親,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是我自己犯蠢,怨不得別人……」
「父親,事已至此,別無選擇,縱然心有缺憾,前路迷茫,兒子也得走下去!」
「我會竭盡全力,將對每一個人的傷害降到最低,我一定盡力!」
沈契昏迷著,聽不見兒子的絮語,也感受不到他的悲傷。
榮城的冬季漫長酷寒,臘月里的風雪更是滲人,颳得又猛又急,像是湧來一群怪獸,嚎叫著拍打窗欞。
吳歲晚忍著疼,忍得額頭冒冷汗,沈長戈的手勁還真不一般,她受傷的肩胛骨像是碎掉了,扯著前胸後背都疼。
「晚姐姐,你再忍忍,大夫說這個藥油一天擦三遍,每一遍都要揉開嘍……」
吳歲晚裸著後背,趴在床榻上,蘭溪在她的患處滴上藥油,使勁揉搓,帶著哭腔抱怨:「什麼人啊?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對晚姐姐動手。明明是他在外面養的野女人不地道,先拽晚姐姐頭髮,難道還要咱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嗎?」
「沒事的,姐姐能忍住……」
吳歲晚有氣無力地安慰:「大夫也說了,擦個七八日就能好的,挺挺就過去了,好妹妹,不用替姐姐憂心。」
蘭溪哼了一聲:「咱們將軍從前是個多明白的人呢,怎能遇到了那狐狸精就眼盲心瞎的。就那女人的死德行,哪是什麼高門貴女呀?咱們吳縣街坊里,隨便拽出一家媳婦兒來,都比她文靜知禮。那是個什麼玩意兒?不是罵人,就是動手的,我看她像髒地方出來的……」
吳歲晚忍過了一陣疼,藥油發揮作用,肩胛骨上一陣熱意蔓延,舒適多了。她慢慢起身,穿好衣裳,和蘭溪玩笑道:「傻丫頭,這你就不懂了,那叫情人眼裡出西施,還叫王八看綠豆對上了眼兒。你瞧著丑的,在情人眼裡就是俊的,你瞧著該扔的,可是別人的心肝寶貝……」
吳歲晚給人的最初印象,穩重安靜,若讓慣常挑剔的人來看,還會說她有一點點木訥。但蘭溪和她相處久了,自然了解的多一些。其實晚姐姐是個很有趣的人,若你真心和她相處,自然會發現她的好。比如此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一點俏皮,就讓你忘了她的不幸,也忘了自己的煩惱。
「哈哈……晚姐姐,你說的好好玩兒……還王八看綠豆……哈哈……」
蘭溪拍著手哈哈笑,腦子裡突然閃過王八眼和綠豆相碰撞的畫面,確實般配呀!
只是笑過之後,蘭溪凝著吳歲晚溫柔的眉眼,心頭又泛起陣陣憂傷。
「晚姐姐,你一定很難過吧?」
蘭溪拉著吳歲晚的手,垂下頭,黯然道:「那明明是你的夫君,卻護著另一個女人對你動粗,誰能不難過呢?」
「難過?」
吳歲晚的眼睛一片漆黑,與窗外的夜色隔著暖黃的燈光相連,融合,舒展。
「說一點不難過是假的,畢竟我曾幻想過與他相見,相知,或許還能相守。但是,有太多的難過,也是不可能的。他已心有所屬,也與我說的明白,我若是還對他心懷憧憬,豈不是在犯蠢嗎?我可不做那種傻子!」
吳歲晚的語調輕飄,窗外的北風呼嘯,一種怒到極致,又無處發泄的悲哀。
「晚姐姐,誰能看到你的好呢?誰又配得上你的好呢?」
蘭溪帶著對吳歲晚濃濃的心疼回到孫氏院中,正看到三寶守在房門外,看來將軍還在。
哼,在外面養野女人,把自己老父親都氣病了,半夜守在這裡盡孝心,又做給誰看呢?
蘭溪腹誹著,她猜想沈家大少爺在外面闖蕩時傷了腦子,越來越傻,一直跟著他的三寶都不像從前眉清目秀,也越長越丑。
蘭溪對伺候大傻子的小傻子視而不見,站在了房門的另一側。
三寶展開的笑臉變得僵硬,在心裡把老爺進門以後發生的事過了一遍,也沒發現自己哪裡做錯事呀?
蘭溪是個多麼開朗活潑的小姑娘,從前每次見面都是笑嘻嘻的,三寶哥哥叫個不停,兩眼冒星星地向他打聽外面的花花趣事,兩人說起話來從來說不夠,怎的突然對他擺上臉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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