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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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後，在獸人令人驚訝的恢復力下,身體皮膚被嚴重凍傷的羅勒,已經早早拆掉繃帶能夠靈活揮動四肢進行武技修煉了。

    而時斷時續降下冰雪的巨狼城泰勒斯之眼，如同泰拉大多數不能穩定存在的極端氣象裂隙一樣，在這十天的時間內,漩渦狀結構逐步內縮塌陷，光芒黯淡減弱，之後徹底閉合消失了。

    當最後一粒雪晶自天空落下，除去已經玩瘋了的孩子們齊齊發出哀嘆，巨狼城的住民都不由自主松出一口氣。大量的積雪與冰凍，雖還未釀成災禍，但整座城內每日清理剷除的雪量,還是花費了許多額外的人力與時間。

    與此相對的一個好處是,先知吉吉在這個冰雪之眼剛開啟時，就曾下令選定了城西的一處空地，人工開挖出了一大一小兩個深坑。每天剷出的積雪，都被統一運送到坑內貯存起來。如今，已將兩個深坑都填得滿滿當當了，等到冰雪全部消融，這就是現成的兩池塘可觀的水量。

    多出的這部分水源，讓在主城範圍內試種小片植被的計劃已經初步可行。

    凌霄這幾天都很忙。

    來回奔波於黑岩石林裂隙與巨狼城之間，將採集到的果實花種分門別類，登記在冊。不知道先知吉吉是否採取了什麼手段，目前凌霄恢復了行動自由，沒有被繼續為難。

    身邊除了有小棕狼利姆伴隨他每日往返外，漸漸的，另外一些玩膩了堆雪球打雪仗的孩子們，在利姆的影響之下，一個跟著一個，像串小尾巴般綴在凌霄身後跟著他每天出入。

    這些小傢伙們，往往在針茅草叢中趴著趴著就打起滾來，或是一不小心就被野薔薇的刺莖扎的嗷嗚亂叫，雖然常叫人忍俊不禁，但有了他們的幫忙，去掉被饞嘴偷吃掉的那小部分，採種的速度倒是變快了很多。

    「凌霄大人，這個給你——」

    生著滿頭捲髮，連凌霄大腿處都不到的小女孩，滴溜溜轉著她那一雙濕潤的棕色大眼，從背在身後的手中遞過一支潔白的花朵。

    「乖，謝謝你，娜娜。」接過散發出陣陣清香的花朵，凌霄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眼前的小傢伙是利姆的寶貝妹妹，兩個人長著幾乎一模一樣的濕漉漉的圓眼睛。

    娜娜是這群孩子中，年紀最為幼小的一個。還好從巨狼城到黑岩石林的路途雖遠，卻很是平坦，除了一望無際的荒野，並沒有什麼危險的裂隙存在。為這群精力旺盛，老是到處撒野亂跑的小傢伙們正頭疼的大人家長，都很放心地把孩子託付給凌霄照看。

    而看到凌霄的笑容，樣子頗為陶醉的娜娜，隨即就開始撒起嬌來，纏著凌霄非要爬上他後背，把花別在他發間。

    這恍惚而熟悉的一幕，讓凌霄怔怔出神了片刻，之後又驚醒的他，像是要把什麼趕出腦海般用力搖了搖頭。

    重新在桫欏樹枝葉的陰影中坐下，凌霄的面前，是一塊攤開的厚實布墊。墊子上，袋口被做了顏色標記的皮囊、布袋壘了一大摞，旁邊大大小小鋪開的芭蕉葉上，或飽滿、或細小的各類植物果種，都是孩子們採集來擺放到這裡的。

    伸出手，凌霄開始將這些種子分別裝進不同的袋子中。

    而終於得償所願趴到了他背上的娜娜，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凌霄的動作，不時還會奶聲奶氣地問這問那。

    也許是古提瓦獸人的天性如此，即便是個少不更事的小娃娃，也早早地展現出了她彪悍執拗的一面。什麼問題都會一直等到凌霄回答為止，然後也不管聽不聽得懂，小傢伙都會咯咯笑個不停，那簡單純粹的歡樂，仿佛讓那晦暗的樹木蔭翳也跟著變得明快活潑起來。

    在凌霄指導巨狼族的孩子們辨識、採集需要的植物，再將收集到的種子分類、裝袋的過程中，時間就這樣悄然飛逝。

    當這一天帶來的所有布包背袋全部被裝滿，草地上一群小傢伙吵鬧著圍住凌霄，要他繼續講小美人魚的故事時，夕陽美妙的餘暉中，渾身毛髮被鍍上一層金色光邊的巨狼，終於逆光而來。

    「羅勒——」

    從凍傷痊癒，羅勒能夠下床無礙活動開始，凌霄兩地來回的路上，就多了一個銀髮的身影默默相伴。也許是為了兌現他的承諾，凌霄幾乎在每一次想到羅勒的時候，回過頭就能看見他跟隨在自己身後。

    這邊，鬧哄哄的小傢伙們一下有了新的目標，他們一股腦上前，圍住了銀狼形態的羅勒。這個要去抓火焰蠍，那個想要紅雉身上的尾羽，嘰嘰喳喳吵鬧不休。包括娜娜在內有幾個不怕生的，直接就變化成幼狼形態，掛到了羅勒的身上，或是乾脆追咬著羅勒身後那條甩動的銀色尾巴，團團轉起圈來。

    體長有兩米，高度接近凌霄腰部的銀色巨狼，前後刨動四肢，金色的雙眸雖然透露出煩惱與不耐，卻始終沒將那些在他身上放肆玩鬧的小傢伙們甩落下去。

    「凌霄。」

    巨狼形態的羅勒，這聲呼喚相較人形時更為低沉，踱步上前，身上帶著幾串晃晃蕩盪的毛球，銀色大狼這時像是發現什麼稀奇般仰起腦袋，湊著凌霄身前身後嗅了起來。

    「嗯？怎麼……」被羅勒圍著上上下下聞來聞去弄得有些尷尬，想起之前娜娜插在他頭髮上的那些花朵，凌霄忙不迭地指了指肩膀上的髮辮，「是早些時候，娜娜送我的茉莉。」

    白色花瓣零星綴在漆黑的長髮間，濃烈沖鼻的氣味，卻讓湊上前的羅勒迅速轉開頭。巨狼的嗅覺可比人形時更為敏銳，茉莉的味道於羅勒而言，早已遠遠超過了花香範疇，與剛才嗅到的那股氣味更是截然不同。

    不習慣這樣近距離接觸的凌霄身體僵硬，臉上的熱氣很快就連潔白的耳垂都染成了紅色。最後實在忍無可忍的他，只好撇過頭，伸出手把羅勒又想湊上來的閃亮大腦袋給推開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雖然仍舊話不多的樣子，但總覺得最近的羅勒開始變得有些黏人了。

    這麼想著，凌霄的目光轉向了不遠處，小傢伙利姆趴在一堆茂密的草叢中，正懶洋洋甩著尾巴，「利姆，讓大家集合，我們回去了。」

    「好的，大人！」

    雙爪併攏，有一口沒一口啃咬著腳下草葉莖杆的利姆聞言，立刻豎起了耳朵，精神抖擻地發出一聲呼哨。嘯聲中，包括吊在羅勒身上的幾個小傢伙在內，或遠或近，都紛紛冒頭出現，在利姆身後快速地站隊集齊，樣子頗為訓練有素。

    清點了一下數目，發現並沒有脫隊的，利姆便一口叼起膩在他腳邊的娜娜，將他這個寶貝小妹妹放在自己的後背上，濕潤的眼珠然後又望向凌霄，「大人，大家都在了！可以出發嗎？」

    「嗯，你們先出發。羅勒跟我等等就來。」凌霄囑咐了兩句，就示意他們出發。

    以渾身毛髮微卷的利姆為首，十幾匹因未成年而體形參差的巨狼族棕狼，或馱或掛著各式鼓囊囊的布袋背包，浩浩蕩蕩，開始一個接著一個，整齊地移動奔跑起來。迎著夕陽的光線，他們的背影被拖成了一條條長長的影子，幾息之間，便跑出大段距離，逐漸看不清了。

    在餘暉的照耀下，凌霄眯起眼收回了目光。他看向立在自己身邊有些沒精神的銀狼，怎麼感覺都有些不對，兩人默默無言僵持了半天，還是凌霄忍不住率先開了口，「羅勒，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明天，部落有任務在身的，都必須集結了。」

    「是那個遺蹟之丘的泰勒斯之眼任務麼？」聽到這裡，凌霄有些瞭然地點點頭，關於遺蹟之丘的那個裂隙，最近可是傳得相當熱鬧的大事件，凌霄多少也有所耳聞。

    差不多二十多天前就出現預兆，至今卻仍未真正開啟，保守估計為中型規模的風裂隙，出現的地點，正巧是在巨狼、半人馬、荒蛇部落三方領地的分界線附近。

    於是商定共同進行狩獵的三方，都在各自的部族內發布了任務布告。除了被直接指派下任務的一部分人，其他獸人有想要參加的，都可以去各自主城派發任務的廣場或是營地，找到專人接取任務。

    早在前幾天，巨狼城人聲鼎沸的中央廣場上，凌霄就已經陸續見到不少接下任務的獸人們，準備動身向遺蹟之丘出發了。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與可以三至五人組隊，或者乾脆單個人捕獵的小型裂隙不同，中型以上規模較大的裂隙，各種物產與稀有資源都極其豐富，不過與此相對的，危險性也是成倍數的增長。沒有相匹敵的強大力量，單槍匹馬進入這些裂隙，無疑是白白枉送性命。

    也因此，嘯風平原上這些規模較大的空間裂隙，通常先是由部落統一抽調部分精英力量參與，然後再詳細制定出眾多難易程度不一的任務，面向其他獸人公開發放。

    每個人可以根據自身實力，量力而行接取合適的任務。

    或深入裂隙，捕殺各等級的兇猛獸類；或者只是在外緣較為安全的地帶，採集食物藥材等物資。只要完成了接取的任務內容，回去後找專人交還，就可以得到相應報酬，譬如錢幣、藥物、生活必需品、或是一些武器稀有物品等。

    「羅勒？」見銀色的大狼只是望著他卻不說話，凌霄伸手揉了揉巨狼頸後光滑閃耀的毛髮，輕聲開口道：「是不是下午的時候，吉吉大人指派給你任務了？」

    原本痊癒後就一直跟在身邊，簡直和他形影不離的羅勒，今天卻被先知吉吉找了去，然後消失了整個下午，想來不外乎就是這件事情了。

    「不。」羅勒卻搖了搖頭，凍傷有所好轉後，關於他的任務就已指定下來，下午老師通知他的消息，卻是與面前正用溫和眼神注視他的凌霄切身相關，「老師……先知說，明天要你跟我們一起出發。」

    「一起出發……」凌霄聽得一呆，這倒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連忙又確認道：「是一起去遺蹟之丘？」

    面對他的追問，巨狼默默地點點頭，就不出聲了。

    凌霄收起驚訝，很快，他就想明白了羅勒之前吞吞吐吐的原因。淺綠色的雙眼，於是瞬間充滿著笑意柔軟下來，「你不願意我去？」

    雖是疑問句，語氣卻又甚為肯定。

    「很危險。」

    微微轉過腦袋，彆扭地不去看凌霄，他思考了整個下午，也沒想明白老師這番安排的用意。而眼前凌霄的態度，同樣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可是我想去。」

    俯下|身體，笑著扳過巨狼那顆撇向了別處的腦袋，凌霄捏了捏他毛茸茸手感極佳的耳朵尖，正視羅勒那對金色雙眸的眼睛，這時卻有些冷肅，「你承諾過一起前行的誓言，我不希望只是隨口說說。」

    「沒有。」搖搖頭，金棕色的雙瞳透出一絲緊張的光芒，盯著凌霄的表情，羅勒卻越來越迷惑，「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別生氣，凌霄。」

    無論去到何處，我會保護你，因為我是你的護衛者。

    看著羅勒的眼神，聽見他的回答，就完全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的凌霄，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他想他大概明白先知吉吉的意思。可羅勒畢竟太年輕，雖然以獸人平均三百年的壽命而言，他目前六十歲的『高齡』聽著很是嚇人，但如果換成地球年齡的話，羅勒還只是個剛度過少年時期，堪堪步入成人世界的青年的而已。

    凌霄當然更明白，羅勒當初的誓言絕非是隨口說說。相反，那是極為鄭重的、以精神力為紐帶，在彼此靈魂中印刻下的契約。

    「好了，我不生氣。」

    暫時無法可想，凌霄笑了笑，又恢復到一貫的溫和表情，他又揉了揉羅勒毛髮柔軟蓬鬆的後頸，開口說道：「回去吧，再晚怕趕不上利姆他們了。」

    「嗯。」

    地平線之上，麗媞與拜魯坦金紅的日輪之下，面朝那位被餘暉籠罩，仿佛渾身浴火的青年，高傲的白銀色巨狼垂下了頭，微曲起前肢。凝固而成的剪影，靜默，謙恭，如同臣服於這個世界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