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金桂飄香,漫山黃葉,秀美多彩。
柳明一行車馬,有說有笑,優哉游哉地在官道上馳騁。
這岳州,風光秀麗,位於江南洞庭湖之濱,依長江、納三湘四水,江湖交匯。境內地勢東高西低,東有幕阜山山脈蜿蜒其間,自東南向西北雁行排列,奇山異水頗多。
看著這名山大川,秀麗壯闊的風景,車轎簾中時不時顯出杏兒嬌美的面容,柳明心情舒暢無比。
這一行人,走走停停,一路貪看山明水秀,時而高歌,時而大笑,好不痛快。
一行人行至岳州一個小鎮上,稍作休息——那王素,大約要兩日後到達,行程上寬裕得很。
柳明安置好家眷,見天色還亮,便趁機到附近的街市上閒逛。
這客棧旁,正好是一個菜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兜售鮮魚蔬菜之聲不絕於耳。
「老人家,這魚挺大啊,怎麼賣?」柳明挑了家隨口問道,他見這家魚簍里的魚個頭普遍比其他魚販要大得多,琢磨著準備帶兩條回去客棧做一鍋魚湯。
那老人嘿嘿一笑:「您看著給吧。」
看著給?柳明感到意外,他又多看了那賣魚老人一眼,雖然對方穿得青衣布鞋,可是面相清矍,白髮蒼顏,倒也顯得氣質不凡。
「老人家……什麼叫看著給?」柳明問道。
那老者坐在竹凳之上,淡淡道:「老朽酷愛釣魚,也沒想過賣。這位公子看著樣子,是個讀書人吧。」
柳明拱了拱手:「老人家好眼光。」
那老者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柳明:「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讀書人不容易啊。今年秋闈,可有斬獲?」
柳明心想直接說自己是解元郎,似乎顯得太過於倨傲,隨口說道,「上天眷顧,解試取了。」
「不錯……不錯。」
「解元郎!解元郎!」身後一聲高喊。
李元寶興沖沖地跑過來:「解元郎,走,大家都等你喝茶呢。」
那老者聽到解元郎三個字,雙目冒出欣賞之光,問道:「年輕人,你可是取得的解元?」
柳明只得答道:「在下青州解元柳明,在這裡見過老人家。」
李元寶看了一眼那賣魚的老者,又看了看柳明,叉腰說道,「我說公子,您這麼恭敬的姿態,我還以為是見岳父泰山呢。您說您,對一個賣魚的,有必要這麼尊敬嗎?」
聽了這話,那老者倒是不惱,哈哈笑道:「這位公子說得是啊。我一個賣魚的糟老頭,解元郎不必多禮啊。」
柳明見這位老者說話氣度大方,心中對其印象還不錯。他教訓起李元寶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做人三分謙遜,自然是應該的。」
李元寶誕笑了下,扭頭看著那位老者,說道:「老頭兒……不是老人家,你這魚怎麼賣?我跟你說,雖然你這鯉魚個頭比別家大,但也不能因為我們是外鄉人就宰我們。你們這些魚販子,我都見多了。見到外鄉人,能宰就宰。」
李元寶自然對價格十分敏感,他先聲奪人,意在壓住那魚販的心思。
那老者不動聲色道:「那……這位公子,您看該給多少呢?」
李元寶小眼珠滴溜溜地轉著,看了看別家又看了別家,斟酌道:「人家鯉魚三枚錢一斤,你這大是大了些,但是我感覺五個銅板最多了……」
那老者聽了這番壓價之言,根本不去理睬李元寶,而是微笑地看著柳明,說道:「解元郎,你看著我魚簍里哪條魚大,就拿走吧。」
「可是……不要錢嗎?」柳明奇怪道,心想這老人家倒是有些與眾不同。
老者搖搖頭道:「讀書取士,辛苦異常。三更燈火五更雞,你既為解元郎,想必也是讀書人的佼佼者,老朽喜歡,曲曲兩條鮮魚,你就拿去吧。」
柳明用草繩提溜著兩條鮮魚,和氣道:「老先生,若不嫌棄,隨我們回客棧一起用個晚飯吧。」
客棧內,落日的餘暉還未散去。客棧內的小院中,杏兒正與小柔互相捉著迷藏,盪著鞦韆。而柳永與柳遠志,也坐在庭院一角,對弈著圍棋。
柳明悠然靠在牆邊,與那老者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心中卻對這嫻靜時光十分滿意。他記得前一世,自己也曾經因為工作壓力,到麗江靜心休息。那時的客棧,也做得古色古香,有點跟這庭院相同。不過,有一個顯著不同便是,那時的自己,孤身一人。而現在,卻有著這和美的一家人。
天色向晚,明月東升。一桌子菜餚也做好,被擺在了院中的涼亭下。
家人就座,都被那擺在中心的香氣四溢的魚湯所吸引。那魚湯,呈奶白色,漂浮著些許蔥花,入口鮮而清淡,令人讚嘆不已。
柳明自然又舉起酒杯,朝那魚販老者敬了一杯。
席間,眾人談笑歡愉,氣氛熱鬧無比。
直至夜宴結束,那位魚販老者吃得滿面紅光,慢慢站起身來笑道:「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過如此開心。小官人,咱們有緣再見。」
「敢問老人家尊姓大名?」柳明扶著對方。
「阡陌一野夫,不提也罷。若要稱呼,老朽姓文。」那老人應道。
「文老,失敬,失敬。」柳明躬身道。
談話間隙,他覺得這位老者談吐閱歷,很是不俗。其胸懷,鯤鵬遠望,吞吐八方。這岳州人傑地靈,說不定就是隱居的某位名士,因此柳明不敢怠慢,對對方格外尊敬。
兩人就此別過,柳明又回到院中,與那李元寶柳永又是把酒賞月,喝得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日上桿頭而起。
起床時,已經晌午,杏兒和小柔去了街市買胭脂,自己老爹和小叔也不知去向。柳明一人又覺得有些無趣,回想起昨夜交談的歡愉,不知道那位文老今日是否還在,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附近的菜市邁去。
平日裡便有許多商販匯聚於菜市,販賣東西,餬口營生。今日又恰逢大集,市場上更是比肩接踵,揮汗如雨,叫賣聲和吆喝聲嗡嗡不絕於耳。
柳明一邊走一邊觀望,一邊搜尋,果然在菜場一角,見到了文老。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一老一少見了面,互相點頭微笑。
柳明自然地蹲在文老旁邊,看著魚簍里的魚,說道,「文老,這每天都能看到您在這裡賣魚啊。」
文老笑道:「一把老骨頭了,除了釣魚,也不知道能幹些什麼。」
柳明感覺,自己與文老交談時,旁邊的那個切豬肉的膀大腰圓的屠夫,一直在盯著自己。他也不以為意,想想自己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蹲在賣魚老頭的周圍,確實比較唐突奇怪。
「您的家用補貼,都靠這釣魚嗎?」柳明看著文老一身略舊的青布服,問道。
「這個嘛……」文老眯著眼睛,低頭看著魚簍里的鮮魚,「倘若都能賣出去,日子確實會好過一點。」
話說到這裡,柳明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邊傳來抽泣聲,那位屠夫表情傷心道:「您這樣,何苦呢?」
這句話,顯得有些極其的突兀和奇怪,柳明見文老輕咳了一聲嗓子,那屠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也就沒有繼續哭下去。
柳明還來不及細想其中原委,遠處一個破鑼嗓子便咋呼道:
「讓開,讓開,收錢了,收錢了!」
遠處,一位刺蝟眼的小吏,歪戴著衙門的巾帽,有些熟練地走到各個菜販面,將掛在腰間的錢囊打開。
「叮鈴咣啷」,小販們不得不將銅錢一個個投到他的錢袋中,看上去似乎早就習慣了這般。
「張爺……」一位年輕的賣豆腐的少婦哀求道,「我剛剛出來擺了兩天攤,這一文錢都還沒賺到,實在是家裡都揭不開鍋了。」
「是啊,張爺。」少婦旁邊一位賣青菜的阿婆求情道,「您老一天到晚吃香的喝辣的,就發發慈悲心,讓這位小娘子多賺幾天錢吧。」
那刺蝟眼小吏看著那求情的阿婆,臉色一變,啪啪,上前就是兩個耳光,打得那位阿婆眼冒金星。
見此,旁邊幾個菜販子看得怒火心中起,有人將扁擔拿在手中,猶豫了半天,又始終不敢動手,放了回去。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賣你們的菜!」那刺蝟眼擼起袖子,指著那些菜農罵道。
他身子慢慢貼近那位賣豆腐的少婦,嬉笑道,「我說,吳娘,聽說你家男人出意外身亡了啊。」
那賣豆腐的吳娘,眼眶打著淚水應道:「是的。」
「這個,不收你錢也行啊。」那刺蝟眼色眯眯地打量著吳娘,並用手撥弄著對方的頭髮,「你有什麼回報呢?」
那吳娘畏縮地不停向一邊退去,而那刺蝟眼小吏卻越貼越緊。
「住手!」
菜市內響起一聲清亮的吼聲。
柳明只見那文老站了起來,氣得渾身顫抖,雙眼瞪如銅鈴,指責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身為公門中人,卻這般欺辱百姓?」
「哦?」那小吏沒料到有人敢反抗。他轉過身來,看著那文老,昂脖道:「我他娘當是岳州知州大人來了,原來是他娘一個賣魚的老東西……呸!」那小吏望地上吐了口口水,「老東西!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敢管到你爺爺頭上了?」
那文老氣得臉色發青,咬牙道:「一個不入流的小吏,敢公然霸市,欺男霸女,這岳州的官吏還講不講王法了?」
那刺蝟眼小吏大笑道:「還岳州的官吏?你這個老東西,管得還真寬啊。你怎麼不先管管你今天還能活著回家嗎?」
話還沒說完,那刺蝟眼小吏就從腰中摸出截短的水火棍。說是遲那是快,柳明欺身向前,抬起小腿,用足力氣,使勁朝那刺蝟眼小吏小腹處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