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鬼啊!!!」那婦人一個趔趄向後倒地, 一吧嗓子顫的像帳子外頭的蚊蟲。「我我我見鬼了,我見鬼了……」
夭璃的臉上掛著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殷紅的嘴唇開啟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齒為這個已經開始昏暗的樹林裡添上了幾分鬼氣。
婦人兩隻眼睛翻了半天, 每每要嚇暈過去卻又被嚇醒過來, 眼前那亦真亦幻的小女孩讓她分不清自己現在究竟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 究竟是該暈過去還是該拼命醒著。
&咯咯咯咯。」夭璃發出清脆詭異的笑聲, 「你還有什麼遺言嗎?我會記住的。」
&言?」婦人一驚,突然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臉上, 這一下後倒是精神了不少, 「我現在是活著,我看見鬼了,我真的看見鬼了……」
夭璃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存在感被一個村婦質疑這種事情十分沒臉, 所以一下子就板起一張小臉,腮幫子鼓鼓的,「那我就不給你這個機會了!」
言落,一隻手在背後摸索著什麼,同時一步一步逼近婦人。
那婦人驚恐張惶的瞪著兩隻眼睛,手腳並用的向後倒退, 就在這時一根帶刺的荊條刺破了她的肌膚, 尖銳的痛楚一下子激化了她早已害怕到極致的情緒。
一根荊條毫無預兆的從那個已經半瘋癲的婦人手中揮舞過來,夭璃不避不躲任由荊條穿過她虛同空氣般的身軀,原本詭異的神情上鬼氣更郁。她被激怒了。
而那個婦人此刻似乎也已經到了和她差不多的地步,撕扯著嗓子竭嘶底里的大喊:「我不怕你!!」
明明炎夏未至,那婦人鬢邊髮絲就已經被黏膩的汗水沾濕,她閃爍著眸子四顧嘴中本能的呢喃著什麼兩隻手在身後扒拉著泥塊,原本懷中的嬰兒被她掉在了地上,「哇——」的一聲啼破暮靄沉天。
&不應該來找我,你為什麼要來纏我!!」那婦人就地嘶嚎,一雙泛白的薄唇乾澀裂開,一點腥紅給她此刻的面色添上了些許猙獰。「這一切關我什麼事!你為什麼要來纏我,你憑什麼要來糾纏我!!」
淚水從發紅的眼眶裡蜿蜒淌下,流進了乾澀的唇瓣中,澀在了那一點舌尖上。
&只不過是生了個女兒,我有什麼錯……他們看不起我的女兒,更看不起我,每天不是打我就是罵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們要那樣對我?那些哥哥叔父公公罵我我忍了,和我一樣是女人的婆婆姑子媳婦也都罵我,就連我的男人,也……」她突然拿棉衣的一角捂在自己嘴上,哀戚的抽泣,眼角一層層湧出淚水全部潤濕在了袖口間。
&第一胎得了血栓,差點就把這條命給丟了。誰讓我命賤。」她吸了吸鼻子,面部有細微的抽動似乎是在苦笑。可由於她此刻面部表情極為複雜,實在難以辨認。只是到了這般田地,除了這象徵自嘲的苦笑,還能掛上什麼樣的神情?
&們說我生不出了,我就努力懷,但是懷上了一查,又是個女的。原先醫生不肯說,我偷偷塞了好多娘家給的錢才把這消息撬出來……他為什麼不說呢,他該告訴我啊,要是又生了個女兒我可怎麼辦?他提前告訴我就好啊……我就把她打了。然後再懷再查再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打了多少次,我就記得我男人…呵呵呵,那個找對象的時候口口聲聲說對我一輩子好的男人,一巴掌一巴掌抽在我臉上。」
她的眼中露出本能的恨意,卻又瞬間轉為迷茫。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誰才是對的誰才是錯的,對她而言就連本能的呼聲竟也聽不得。她的孩子在一旁啼哭聲漸弱,慢慢的也不哭了。夭璃看著那被掀開的襁褓心驚,擔心那小嬰兒受不了這天寒地凍,正準備將那嬰兒親自摟入懷裡,卻在下一刻反應過來:自己根本給不了那個孩子溫暖。
就連她自己都是冷的,她能做什麼?
在夭璃迷茫的時候,那婦人卻發現了孩子的異樣,挪動著她沉重的身軀爬到孩子身邊,心疼的抱入懷中輕輕拍撫。
&來打不了了,早產……又是個閨女。生的時候難產大出血,醫生說,說……」她兩隻眼睛空洞的看著前方,幾縷亂發垂在臉前,「說我再也不能生娃了。」說到此處她眼角唇邊的細紋在這時像是更深了些,無端添了老態。分明還是個婦人看上去倒像是婆子的年紀。
襁褓中的小嬰兒安安靜靜的睡著,在她的世界裡一切都是那麼的靜謐一切都是那麼的祥和,只因她看不見隨著她年齡增長而生長的夢魘枝蔓已經在她的身體裡扎了根,只待她年華盛綻便殘忍吞入肚中,不論如何呼救掙扎都會被淹沒在名為「陽尊」的暗海中,永不見天日。
&閨女生出來了,身體一直很差。這些我男人一概不管,每次都是我抱著她跑醫院。我急了氣了,覺得這輩子就是我這倆娃害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我就打她們!「她越說越激動,眼淚卻也掉的越凶,整個人控制不住顫抖起來,連聲音也開始不穩,「我打她們,我恨不得打死她們!!她們就是兩個害人精,就該去死!!但是——」
她說著說著又緩了下來,語句中的意思連她自己都在質疑,「我好像看著她們的臉,又覺得我還是有盼頭的。我就盼啊盼啊……到最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盼個什麼,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吧。」
&來啊,我就想。既然我什麼希望都沒有了,那我不如舍了這條命。可是白白舍掉有什麼用呢?倒不如……」她低頭看著她的小女兒,眉目低垂看不清神色,語氣也漸漸沉了下來,「倒不如,我將她殺了,然後拼了我這條命再賭一把!要是能生個兒子……我男人也許還會回過頭來對我好。要是生不出……」她突然閉上雙眼,將頭高高抬起。「那就算死了,我也是解脫了。」
乾涸的雙唇輕顫,終於展開了一個清明的笑容,上面滿寫著釋然。
&想得到美。」脆生生的應答在夜色下響起,鬼氣森然。
婦人一震,理智徐徐迴轉,剛才的一番話語將她這椎心泣血的一輩子血淋淋的鋪打開來,這些話她從來沒敢在人前說過,眼下對著一個鬼說了,心緒激動竟然將那鬼的存在遺忘了。
&你……你說什麼?」
夭璃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嘟起她櫻桃一樣的小嘴唇,十分無害的宣判對方的死刑。「你就要死了。」
&要死了?我要死了……」婦人連聲複述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她摟緊懷中的嬰兒,雙眼驚恐的看著夭璃,「不可能,我好端端的我為什麼會死!」
夭璃與她對視半晌,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因為在你解脫之前,你得先解脫她們!!」
傘面倏然展開,幾乎是須臾眨眼之間,幾團幽藍鬼火瞬間從那展開的傘面下竄出!在空中打了幾個旋找准目標後飛速衝著那婦人攻去!
待那幾團鬼火飄至近前那婦人才看清,幽幽閃爍青藍相間的鬼火中竟燃著一個個嬰胎!這些嬰胎皆是殘缺不全,大些的倒還勉強算完整,那些個小的具是手臂腦袋被夾爛擠做一堆!與她偶然一次在醫院裡瞧見的被打落的嬰胎廢渣一模一樣!!
這些……這些……
這些並不是山野間的野鬼,而是她的骨血……
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團團血肉啊!!
婦人慘叫著後退,一聲聲毫不顧惜嗓子的尖叫,像是要撕破這片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般,絕望而無力。
那幾團嬰胎鬼火繞著婦人開始轉圈,同時發出嬰兒稚嫩不成調子的啼哭,雜亂悽厲的讓人頭皮發麻。婦人緊緊抱著懷中的襁褓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母女們的哭聲漸漸循為一處。曾經的曾經她們也如同此刻親密無間,不分彼此。然而眼下卻是音容難辨,陰陽兩隔。
夭璃瞳中的墨色暈染開來,一雙眼珠被千年的恚怨染成空洞的黧黑。手中青光凝成柱形轉眼鋒芒畢露化作青輝戰鐮,層層恚氣縈於鋒刃之上,深不可解。
&拋棄,被殺害,日夜被鬼火焚燒著殘缺的身軀直到重新回到你的身邊……」
&們的苦痛,我感同身受。」
夭璃手持戰鐮,漂浮著身軀緩緩逼近。她的眼眸黑暗無光,青藍的鬼火將這一小範圍區域點亮的同時也映照在她白瓷無暇的臉蛋上,沒有感情,沒有歡喜。
&只說你有多苦,你的苦再苦不過遇人不淑,家族怨憎。縱是滔天苦海,也該幸尤生人世。」
&者若苦,死者愈苦!」
&千百個晝夜裡,她們無時無刻不在啼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們的母親,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從溫暖的腔室中來到這冰寒的世界裡,也無時無刻——」
&在想著如何殺了你。」
她的眼睛裡再看不到一點明光,仿佛天地間所有的顏色全都被吸入那陰測測的黧黑之中,半點不留。唯一剩下的是滲入肌骨的恚怨,千年不散萬載不化。
&沒出生……就被人從母親的身體裡掏出來,丟進了無邊黑暗中的滋味……你可能想、象、得>
青光長舒匹練當空,一把巨大的戰鐮在空中化出一個起勢便直直崩下!閉目便能聞及那腥澀血氣,須臾間層層紅蓮花開,哪知——
&媽……?」
一聲怯弱嬌嫩的呼喚,竟阻了夭璃持鐮於半空中的那一崩!
幾乎是一瞬間,鬼火四散收歸夭璃傘中,一個裹著小棉襖扎著兩個辮子的小姑娘拿著手電筒哭著向婦人奔去。「嗚嗚嗚媽媽,媽媽!」
夭璃翻身回到原地,一把戰鐮猶在手中,但是面前那小女孩面對鬼氣蓬然的自己竟然毫無懼色,抱著她的母親一臉逞強的看著自己。
夭璃愣住,女孩則怯生生的開口。
&不要殺我媽媽,好不好?」
夭璃很想說不好,但是這兩個字在喉頭百般輾轉終是說不出口。
那個女孩眼睛紅的像只兔子,嘴唇一個勁哆嗦,她很害怕。只是她再害怕,也將自己的母親擋在身後,直挺挺的與夭璃對視。
誰給她的勇氣?她居然還敢繼續哀求,「你不要殺我媽媽,你不要殺她……」
夭璃靜靜的看著她們,一雙眼睛裡面空空洞洞。
&媽,我們快走!」
&媽你抱好妹妹,我扶著你走。」
那女孩見夭璃一動不動,天真的以為夭璃被定住了,立刻抱著婦人的胳膊努力想把她拽起來。
&的女兒拼了命也要救你,你可看到?」夭璃清脆的童聲風吹即散。
&啊!!」女孩明顯被嚇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媽媽快走!」但是很快的,她又站穩腳攙扶著婦人往回走,時不時用警惕的目光觀察夭璃的行動。
如果換做從前,這母女三人當即就會成為夭璃的鐮下亡魂。只是這一次,夭璃遲遲沒有舉動。
&悔麼?」
&還未走出很遠的女孩聽到這句話有點詫異,到底也是孩子心性,竟然壯著膽子回了頭。幽幽冥火之下,夭璃小小的身體漂浮在半空,夜風吹起她的裙擺宛若蓮花。一張小臉被映出青藍的光,一雙黑到眼底的瞳詭異得注視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女孩咽了咽口水心跳的聲音越來越重,今夜的這弔詭的一幕或許會是她一生的噩夢……
&好疼你的女兒吧。」
&個世界上,如果連母親都不疼她們,還有誰會疼她們呢?」
言語落地,夭璃撐起傘面,再不管身後那愣怔的母女,兀自飄遠。
前行的途中,越來越多的鬼火聚攏於她的招魂傘下,縱是夭璃也不禁感到茫然。鬼魂無下足,早在千年之前她便已走不了人間路。飄飄浮浮游遊蕩盪,何處是歸途?
墳冢鬼泣聲聲,怨的哀的恨的痴的盡數入耳中。我聽了這枯墳鬼哭一千年,卻仍是不知該如何去勸慰他們。這大抵是因為,我也窺不破。
每個鬼魂都有自己的執念,窺不破的便抱著執念踽踽獨行,千萬年如一日,沒有盡頭,沒有終結,沒有解脫。
幽藍鬼火為我引。
我是黃泉鬼路執念客,不做奈何橋上失心人。
招魂傘下,鬼泣不斷。
我放眼望去,這荒草枯楊的亂葬崗,倒不見幾許老者之墓,星星點點具是嬰胎鬼火。難怪這一整片山林恚氣沖霄,恨血染碧,連我這麼個早就對這些產生免疫的厲鬼聽來都倍感淒晃。
此處所見所聞,何其荒謬?
我的心中布滿了痛苦和憤恨,在我闔起雙目仰天厲嘯之餘驀然憶起,我似乎,和她們沒有分別……
我悲她們,亦是哀我自己。
淒墳鬼唱,風寒夜寂,恨血千年土中碧。
————以下內容還在更新中,玉玉正在詳細查找某些很可怕的資料,今天會瘋狂更新畢竟榜單還未完成!!!————
————最近斷更真的不好意思,玉玉努力碼字中——————
&嘶~」那條碩大的黃金蟒突然吐了兩下信子,整個身子矮了一點下去,那模樣似是在討好。
&壽了夭壽了。」顏霏後退兩步抱緊夭璃。
招弟聽見熟悉的嘶嘶聲,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眼三更,發現對方似乎沒有她想像中的可怕,便也放鬆了些。不過這個放鬆的程度大概就是她終於敢抬起眼皮目視前方……
&三更突然有些決絕的撕了一聲,然後「哇啦」一口從嘴巴里吐出一樣事物來,唬得招弟忙往後跳。在她原來站著的位置跟前,一把金亮的匕首不偏不倚的落了下來。
招弟嚇壞了,茫然的抬起頭去看華曦。可此時的華曦卻拂下她緊緊攀住的手,向斜後方退下兩步,留她一人站在原地與三更四目相對。
顏霏不忍心,只得開口提醒,「招弟?」
這一聲也不知道是被賦予了什麼魔力,似乎把萬招弟心裡所有的小宇宙全部點爆了,只見萬招弟一把撿起那金亮匕首,目光狠厲的幾欲刺穿面前的大蟒。但她沒有動作,仍站在原地蓄力般,喘息漸重。
顏霏看了看華曦,華曦歪頭表示她一點也不理解。顏霏給了個你要是不說信不信我宰了你的表情,華曦終於被逼著開了口,充當一回惡人。
&弟,可否先聽我一句話?」
招弟沒料到明明事不關己的華曦居然在這個時候同她說話,疑惑著點頭表示應允。
華曦拋出第二個問題,「那,可否順便再聽我一段話?」
招弟:「……」
顏霏:「……」
夭璃:「……」
華曦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解釋:「我是覺得,在你做下這件事情之前,必須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全貌。」
&麼?」招弟捏著金匕首的手有些發抖,她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懼,咽下一口唾沫潤澤因過分緊張而乾澀的喉嚨。
顏霏轉過身去,不願看到此刻招弟的神情,更不願看見三更苦忍的模樣。華曦冷沉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情便要從你滿月那日說起了。」
&地間的生靈除人以外都有一點共性,那便是知恩圖報。這黃金蟒生來頗有靈根,故而有那麼幾年修行來的道行,對報恩一事更為看重。因那日餓極受你父母一飯之恩,便認你們萬家為主,暗自發誓要守護你們萬家。」
&可惜它那時修為尚淺,還聽不懂人言。便不知那日你父母在稻田邊談論著怎樣的事情。」
——————
十三年前萬家岸
&他爹,你聽說了吧。」梅香稻壓低了聲音,手掌輕拍懷中已經睡熟了的孩子,一臉神秘的看著萬爹。
萬爹湊過腦袋來,「啥事?」
梅香稻看了看四周,轉回來悄聲道:「隔壁老萬,昨天因為上頭來人查超生的事,把他家剛出生的丫頭拿刀劈了,那血帶著腸子流了一地啊。」
&那畜/生遲早遭報應。」萬爹搖搖頭,他和媳婦這麼多年了,自然知道媳婦的意思,「你放心,咱一定不干畜/生幹的事兒。」
梅香稻心中舒了一口氣,表面上絲毫不顯,附和說道:「可不是,遲早得被老天收了去。」
萬爹搖著斗笠,幾縷清風拂面。可他不知怎麼的,內心一股煩亂漸漸顯了形。
梅香稻撫著孩子的身子,一段一段的開始哼曲。不料下一刻萬爹的一句打趣似得話跟吹卷鵝毛雪的北風一樣吹寒了她的心。
&了根,滅了種……可不也得被老天收了去呀。」
梅香稻背脊一冷,根根冰凌沿著她的脊柱爬上來,爬一寸凍一寸,直凍得她瞠目結舌,如同身墜數九寒冬。
&他爹,你……」她憋了很久,只敢說出這麼句話來。她聽聞了其他父親的殘忍,這一瞬竟也不敢估量她家這口子的良心。
萬爹嘿嘿笑了,一隻斗笠也不扇風,拿在手裡不停轉溜。
&他爹,你別笑。」梅香稻正了臉,把她家老頭扳過來,「孩他爹,你,你跟我說實話。如果為了兒子,你是不是也……也下得去手!」說到最後梅香稻的聲音都顫抖著,滿滿的哽咽。
萬爹沒有去安慰妻子,因為連他自己都很茫然。
這滿眼的金黃地,一把水泥一把鏟建起來的寬敞屋子,這要是沒了根……還有什麼意義呢?風吹稻曳,簌簌作響。這自然舒暢的聲音進入此刻萬爹耳中,倒成了惹人意亂心煩的禍首。
————————
&更不懂人言,即使在那稻田附近聽了半日也不知道其中意思。幾年後你的弟弟還願降世,偏生遇上旱災。你的父母一番取捨之後便定了心意。三更初涉塵世不懂那些所謂的宗法禮法,自然當你深夜落水只是不慎失足……」
&不知,竟是幫了恩人的倒忙。」
————————
&爹!媽!」招弟一到家哇哇的哭了起來,滿腔滿腹的委屈只有這一刻才敢爆發。
萬爹和梅香稻見到招弟俱是大驚,面面相覷之後猛然淚如雨下。
&頭誒,我的丫頭……」梅香稻一把抱住招弟,竭嘶底里的哭喊起來。
萬爹站在旁邊沒有出聲,只是抬手抹眼淚。
&來就好,活著回來就好。」萬爹趕緊從門口井裡打來一盆水燒了,用溫水擦招弟的手。
梅香稻突然發瘋一樣捶打萬爹的胸口,「都怨你都怨你,不就是旱災麼,咱前幾年再苦再窮不都過來了!你要是還要丟,就丟我吧啊……」
萬爹一把把煙杆子摔在地上,「這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奶小子的時候不都點頭了!嗨,早知道這三更會把丫頭救回來,咱還折騰這回做什麼!」
&梅香稻推了萬爹一把,用力豎著一根手指頭在嘴巴前面,「你個要死的!說話輕生點!這要是被丫頭聽見了叫人怎麼辦!」
萬爹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氣力,頹然坐倒在座椅上。干褶的眼眶再次濕潤,一個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就這麼在一方小桌子上捂著臉痛哭起來。
&丟了!再也不丟了!我就算以後自己活活餓死,也不要再丟掉我的寶貝閨女!」
梅香稻壓著聲音低喊出這句話後,便哭著跑回了自個屋。
與臉上皮膚差不多情形的手徐徐伸到地面上,三更歪了歪腦袋敏捷的讓了開去。萬爹苦澀的面容綻出一點暖意,他拾起煙杆子輕輕在三更頭上敲了兩記,「真是個小麻煩。」
三更就盤在桌子前邊,蠟燭時不時爆出點聲響,那聲音模糊的。到後來,萬爹也分不清究竟是蛇吐信子,還是燈爆燈花了。
————————
&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然而第二次發生的時候,三更已經能夠聽懂人話了。它知你爹娘每日給你食物只是因為早已做好了放棄你的準備,他們受不住內心的譴責故而想對你好一些。它也知道你的弟弟萬還願在你爹娘面前是乖巧聽話,獨獨在你面前時耍橫蠻強。與你爹娘想的正好相反,每日你的食物俱是入了他的腹中,而真正喝白開水便能忍一天的人,其實是你。」
&的父母將你騙至林中並自己離去,本想著能將你餓死,卻不曾想到這個陰謀已經落入三更耳中。他每日采了水果來與你吃,將你領出了那片險些要了你命的樹林。」
華曦說到這裡,明顯的頓了一下。她想看看招弟的表情,她想知道這個女孩此時此刻,是否已經捏不穩刀刃,是否自己又造了一樁聞不見血腥的孽事?
招弟果然一張秀氣稚嫩的臉上淚痕交錯,她幾乎是虛軟了身子,滿心滿眼的不敢置信。哭的顏霏幾乎想立刻走人。
&什麼會這樣呢……」招弟後退兩步跌倒在地,金色的匕首孤零零的摔落到一邊,她握緊拳頭抵在胸口上,上氣不接下氣的重複著一句話。
&什麼會這樣呢?」
誰能知道?
要怪,就怪這天意作弄人,封/建太吃人吧。
華曦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這種事情經歷多了,心緒總是難起波瀾。顏霏心軟見不得這些,捅破紗窗紙披露血腥在人前的惡人還是得由自己來當。
&了解決旱災導致的糧食短缺問題,三更每日去很遠的地方采來野生山菌和蔬果送到你們家。有些菌類長得普通它不能分辨是否含有毒性,便時常以身試毒。若是沒它那身修為,怕是早已經死在了那些毒菌之前。很快你們迎來了甘霖,很快你們便忘了是誰拿一筐一筐的山菌野菜幫你們度過了最困苦的那段日子。」
&的爹娘甚至決定用它的命來換取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換取一點賣一車稻穀便能賺出來的金錢。在它被你的爹娘親手套進麻袋,送上砧板的那一刻,它自覺要報的恩,已經報盡了。」
&三更沒有想到。連夜跑到鎮上尋到酒店,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它一條性命的人,竟然會是你。一個牙齒都沒有長全,成日裡唯唯諾諾的小女孩,萬家爹娘的女兒。」
&世有倫理綱常,可它們蛇可不認這些。它們只認,有恩就要報,無關天理無關倫常。從你萬分心疼的把它從鐵籠子裡抱出來的那一刻起,它便認你為主。」
&今往後,萬死不辭。」
————————
&他爹。」梅香稻一臉無助的捏著一張紙條走到萬爹身邊,暗戳戳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萬還願本來就不好好做作業,此刻看媽在和爹咬耳朵,登時吵嚷起來,還把招弟的作業本舉過頭頂揮舞。
&什麼!」萬爹怒了,一巴掌拍在萬還願屁/股上,「好好做作業,跟你姐姐學學!」
&才不和招弟學呢,小姑娘家家以後能有什麼出息?哈哈哈哈哈!」萬還願叉了腰放聲大笑。
萬爹從褲兜里摸出旱菸杆子準備抽,卻被梅香稻攔住。「好了好了,孩他爹,崽子還小咱們先說正經事兒。」
萬爹嘆了口氣,「都是你慣得。」說罷被梅香稻拽進了屋裡。
&姑娘怎麼了,小姑娘也可以學的很好啊。」招弟見爹媽進了屋,嘟了嘴跟弟弟辯解。其實她倒不是有多想證明女孩子也可以很有用,而是覺得自己畢竟是姐姐,弟弟這麼對自己說話有些太不懂禮貌了。這樣在自己家還好,要是以後出去了可是要給他們老萬家丟臉的。
萬還願哪裡管這些,擠眉弄眼,又掐起嗓子模仿招弟剛剛的神態,「小姑娘怎麼了,小姑娘也可以學的很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學了這些有什麼用,以後還不是得給爺們補衣服做飯,能有什麼出息,學這個就是浪費錢!」
招弟無從反駁,只得坐下繼續寫作業,把氣憋在肚子裡。反正她已經習慣了。
屋內,梅香稻正與萬爹打著十幾年後的商量。
&他娘,你說的這件事不是不能考慮,只是現在有點太早了……」萬爹有些猶豫,妻子提出來的事情讓他很為難。
梅香稻把垂下的袖套拉了拉,嘆口氣道:「可這也得考慮著了不是嗎,丫頭十四歲也算是大姑娘了,現在咱不把事辦了難不成以後給別人配陰的?」
&說什麼你!」萬爹聽到此處怒火一下子就衝到了頭頂,「什麼叫配陰的,虧這話還是你這個當媽的說出來!是,丫頭養這麼大遲早是別人家的,但那配陰的算是什麼事,為了點錢咱難不成還要把丫頭活生生弄死?」
梅香稻急的趕緊把快脫了控制的萬爹摁到椅子上,「你這老頭子瞎說什麼話?我哪裡是這個意思啊,我這不是打個比方啊,丫頭現在嫁出去,總比以後嫁出去來的好啊。現在人看她年紀小,沒準還能把她當半個女兒來養著,這以後長得再大點那不就得被人當媳婦了麼。到時候咱當爹媽的哪還能放心啊?」
&說的輕巧。」萬爹一手握拳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這年頭哪還有婆家把抬進門的媳婦當自家丫頭養著的,你啊你就是腦子糊塗了。」
&不然怎麼辦?你那殺千刀的親戚把咱上次給的錢又敗光了,咱現在一個子兒的積蓄都沒有,咱都勞苦一輩子了還能去哪裡弄錢?」梅香稻一攤手,「兒子大了吧,再過十年也得娶媳婦了不是?你有錢麼,你拿得出錢麼!」
萬爹一腳跺在地上,「這不有屋,有田,還能餓死他倆口子?」
梅香稻錘死他的心也有了,「有屋有田頂個屁用!沒有那幾個子兒,哪個丫頭瞎了眼嫁過來啊,你讓人家圖啥呀?」
&非得圖個錢才和咱兒子算數?」萬爹往地上啐了一口,「呸,那就別進咱老萬家的門。」
梅香稻一根指頭戳在萬爹腦袋上,「咱家兒子是金子鑲的銀子做的?你當咱家兒子有多寶貝?」
萬爹抬起頭瞪著梅香稻,一雙眼睛紅的刺目,「可那老周家的崽子是個瘸的!」
&的人家給的錢多啊孩他爹!」梅香稻恨鐵不成鋼,語氣中都帶了抹哭腔,「咱倆都老了,兒子還得娶媳婦,咱倆以後還得看病,還得養老。總不能樣樣指著兒子過啊。」
&可是……」萬爹支吾了半天,也跟著落下淚來。
&他爹,你別難過。」梅香稻強擠出一個笑容,「老周家有果園,日子過得比咱可好多了。既然他們肯拿出這麼多錢來娶咱丫頭,日後也肯定會對咱丫頭好的。你說,是不是啊?」
&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萬爹一雙布滿繭子的手粗重地抹著面,「那家小子人品怎麼樣啊?」
梅香稻努力安慰,「人品行的,蠻老實一個小子,就比咱丫頭大五歲。咱這門親要是成了,可比那隔壁老萬家的閨女嫁的好多了。」
&萬家閨女嫁的那是個小畜爹似乎想到了什麼,淚眼中帶了點憎惡之色。
梅香稻拿出手絹抹了抹眼淚,「可那有啥辦法,也是那閨女命苦。抬都抬過去了,總不能回娘家住吧。那老萬家還哪有臉。」
老舊的點燈管發出呲呲的聲音,房間裡只聽得見萬家爹媽抽泣。萬爹哭累了眼睛乾澀的難受,轉了轉眼珠子看向桌面。桌面上有一副稚嫩的畫作被主人用玻璃寶貝一樣壓得嚴嚴實實。
那是他家招弟用鉛筆畫的全家福。
他還記得,自家丫頭拿著那副畫紅著臉來找自己的模樣,那么小,那麼嫩,那麼幸福。
淚水終於又控制不住的從乾澀眼框中湧出,刺的眼睛生疼。他顫抖的拉過妻子的手,將整個臉深深埋進去。
&香啊……」
&倆這不是嫁閨女,是賣閨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