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語覺得如果給個自我評價,那麼他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安於現狀,隨遇而安的人。
人活一輩子不就是要活得自由自在沒有約束嗎,夠吃夠穿為什麼還要去爭取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所以他不爭不搶活得自得其樂。
迄今為止最瘋狂的事大概就是大學畢業後一定要當個明星,從選秀到演技進修都是為了進那個圈子,他想就是擦個邊球都好,可惜每年那麼多帥哥美女都被刷下來,更不用說他這樣沒才沒貌沒後台的胖子,連諧星的邊角都蹭不上去,好不容易被選中做一個綜藝節目當丑角,供主持人和助理主持人欺負的角色,他覺得希望來了。
可沒多久所有好運在這裡結束,之後發生的事讓他又被打回原形,再一次遠離這個圈子。
這是m國的大街,他拿著手上的紙反覆確認上面的地址和電話,電話始終不通,按照上面的地址這裡應該是一家小型娛樂公司的辦事處,為了確保自己不會被騙他還在網頁上搜索過公司名。
拿著紙他找到一位路人用蹩腳的外語比手畫腳,卻被告知這個地方早在半年前就換成現在的銀行了。
他看的網頁……延遲更新了。
瞬間耳朵嗡嗡作響,腦子一片空白,一口氣好像不能從肺部提起。
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騙了。
這是他東拼西湊的兩萬美金,相當於十幾萬人民幣,是他給自己最後一搏的底牌,承載著親朋好友的支持。
他在國內走投無路的時候,聽信一個圈內朋友介紹了這家位於m國的小公司,雖然小但在這個充斥著m國文化的地方,能有華國人的一席之地已經足夠讓他驚喜了,再小也是個窩,怎麼都和娛樂圈搭上邊了。
懷揣著所有希望他將保證金和介紹費的錢交給這個公司的辦事處,在到達m國後又將剩下的一半手續費、勞務費、住宿費後都交了後他幾乎生無分文,那人告知他自行前往,他也沒懷疑過。
現在,他該怎麼辦?
眼睛裡川流著完全不一樣的發色人種,耳朵里充斥著陌生的語言,這裡沒有一點華國的氣息,沒有哪怕一絲歸屬感,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排斥在外,極度慌亂和不安讓他無所適從。
就在這個時候,中文的聲音從十字路口的大廈電子屏上傳來,那瞬間然讓他幾乎有流淚的衝動,腳步不由自主地動了。
「我,一個玩命的瘋子,我的記憶里只有速度和死亡……」
獨特醇厚的嗓音,能讓人為之精神一震。
這十幾年的習慣,在看到屏幕里男人的影像他的自然反應,即使他很好的掩藏了面部表情,但雙眼卻猛然被點亮似得。
裴琛,裴天王。
播放的是《星罪4》的預告片,這部戲的主演就是裴琛,飾演鬼才駭客型罪犯。一開始《星罪》系列立志於開拓海外市場,投資下了血本,光是準備就耗時三年,各方面的安排都直逼國際水準,有了前三部的口碑第四部還只是預告片就獲得海內外極大關注度,更是得到m國等主流媒體不少讚譽,這位亞裔男星為華國瓶頸的海外市場打破了一個缺口。
他之所以知道的那麼清楚,因為從小到大隻要關於裴天王的消息都會收集,是狂熱的死忠粉。廢寢忘食的程度到只要是印了裴琛的產品都會購買兩份,看一份收藏一份,只要是裴琛演的電影會把多餘的工資全部買電影票一遍遍的看,即使明知道這樣也對裴天王的票房量沒多少貢獻他還是甘之如飴,裴琛開演唱會他就會和其他幾個會長副會長召集粉絲後援會的成員熬個幾個晚上準備後援工作。
可以說想進娛樂圈的動力,是想與偶像處在一個圈子裡。
雖然在學習的過程中他真心喜歡上演戲。
就是現在的女朋友溫雅也因為同是裴琛後援會的同好,共同話題多才走到一起。加上後援會裡女生比例高,他作為少數男性粉絲雖然長得磕磣了點但好在性格不錯,也享受了一把眾星捧月的待遇。
他追求很久才和溫雅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最好笑的就是溫雅曾經打趣他,以為他是gay,不然怎麼會對裴琛這麼的喪心病狂,只要牽扯到裴琛的事情都像是入魔了一般。
他也只是笑笑,從小到大他喜歡的都是女人。
對裴琛的狂熱純粹是對神的膜拜,是他憧憬和喜愛的一個屏幕形象。
和廣大死忠粉絲沒什麼差別,更是與性取向沒關係。
在駐足看了屏幕上男神在《星罪4》的影像後,黎語沒有馬上離開,確定預告片不會重播後他才挪了腳步,透著蕭瑟和刺骨的冬季孤身走在異國他鄉的路上,裴琛的影像就如同一碗熱湯將他絕望的心暖了起來,雖然這種感謝對裴琛來說只是陌生人的自我心理暗示罷了。
他掏出剛開通國際漫遊的手機,排頭就是女友的聯繫方式,卻遲遲按不下去。
女友把錢借給他,讓他好好在m國打拼,他要說什麼,被騙了?錢被卷光了?根本沒那家公司?
怎麼能告訴她真實情況,這說的不是實情,而是將男人僅剩的尊嚴掃地。
借女友的血汗錢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就是在m國勞死累死也不能讓她知道,再說他也不能就這樣悲觀,他有手有腳,還很年輕,至少還可以找打工的工作,餵飽自己應該問題不大,不停的給自己打氣才好受點。
接通國內的電話,傳來女友的聲音時黎語的語氣已經完全恢復平時的樣子了,靠著想像描述著在這邊的美好生活。
「黎語,不要再打來了。」對方打斷了他的描述。
這話,如同進行了一場冰桶挑戰,從頭淋到腳的麻木。
不好的預感讓黎語裝作沒聽懂,但那一頭卻好像下了某種決心般。
「那筆錢也不需要你還,就當分手費吧。」
「這可是整整三萬人民幣,小雅你別開玩笑了,我馬上就能賺錢回來還你。」黎語心一痛,不知道為什麼溫雅會突然這麼說,明明出國前他們還好好的。
剛剛平息下去的絕望又襲了上來,陣陣發黑。
溫雅的話像是壓彎他的最後那根稻草,在絕望的時候支撐自己的信念轟然倒塌。
「你怎麼這麼蠢,還不懂嗎,我一直在等你出國才好徹底分手!你這樣又肥又丑又窮的傢伙怎麼配得上我?以後別再騷擾我!」溫雅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
「溫雅,別掛……!」
嘟嘟嘟————
黎語再撥過去的時候傳來通話中的提示。
一刻不停地撥過去,手機沒一會就沒電黑屏。
他被設置成黑名單了。
黎語的眼眶還泛著紅,也不知是難過的還是氣的。
饒是脾氣再好的人,都不可能平靜下來。
又肥又丑又窮。
交往那麼久,這就是她對他的評價?
剛掛上電話的溫雅雙眼空洞的看著自己的手機,早沒了剛才的兇悍,失魂落魄的睜著眼。
「怎麼,你還真喜歡上了啊?」一旁的男人確定錢到賬後,心情頗好的調侃,惡意地拍了下溫雅的翹臀。
引來她暴怒的推搡。
「溫雅,你特麼的發什麼瘋!」
溫雅緊緊攥著手機,被抽走全身力氣似得蹲在地上,神色平靜決然,「做完這一票,我不做了,以後都不做了。」
她重複強調,像是說給男人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男人一把攥起溫雅的領口,將人騰空拎了起來,狠歷的眼中迸射出殘忍的光芒,「你以為進了這行想不做就不做?被那個丑肥圓給勾去魂了?騙了他的錢良心發現了?我警告你,要是被發現咱兩都吃不完兜子走,你以為那丑肥圓知道真相會原諒你?別做夢了!他只會噁心你!」
溫雅臉色灰白,「我再也不想勾-引男人了……」
直到雙腿僵冷的麻木,身體的酸麻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讓黎語失神的目光稍稍清明了些。
他緩緩移動著雙腿,等待麻勁過去,現在先想辦法找個打工的地方,身上這點錢只夠吃幾餐而已。
剛翻自己的包,黎語臉色慘白。
所有證件都被接機的人給拿走了!
他剛剛燃起的火焰被熄滅,他又一次走到那塊電子屏下邊,蹲在地上呵著氣搓著手,時不時抬頭看看屏幕上是不是還有《星罪4》的預告片。
不知不覺到了晚上,街上實在太冷,天空飄起了雪花,他快跑過幾個街道總算找到了地鐵口,但到了晚上這裡能睡覺的地方都被幾個地頭蛇和流浪漢給分了區域,他這種身上連點「保護費」都拿不出來的人是別想好好休息了。
看著其中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他頓生一股荒謬感,等出了地鐵才醒悟,這裡不是安全的華國,偶然看到一把槍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這個沒歸屬感的國度,讓他感到蝕骨的冰冷和孤獨。
擁有的時候不覺得稀罕,才離開那麼會兒他卻格外想念祖國。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得找個地方先熬過這個晚上才行。
人生就是不斷做出選擇,和一次次的沒得選擇。
或許明天他可以試著找找看救濟站,再慢慢補證件,也不知道他這樣的黑戶會不會被直接遣送回國,讓他拿什麼臉去面對借錢給他的親朋好友,剛出國的時候他承諾過半年內一定還錢,可現在……
雪停了,刺骨的冷風吹得臉僵了。
他實在沒力氣找地方了,又餓又累。用袖子掃開公園長椅上的雪,裹緊身上的羽絨服,蜷縮著身子躺了上去。
剛躺下,冷得他根本睡不著。
昏昏沉沉的好像永遠起不來了。
身體越是重,腦子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裴琛的《星罪4》預告片又一次在腦中回放,在極度困苦的情況下,人總會潛意識的逃避只記得美好溫暖的部分。
也許他之所以對裴琛那麼狂熱,並不是因為對方如同神一樣的無所不能,而是對方僅僅是存在就能給人活下去的動力,羨慕那樣自己一輩子都達不到的存在。
有時候羨慕來自自己心底最深的渴望,憤怒來自對自己無能改變現狀的自責。
他懶散度日,空長了一個聰明腦袋卻不用,也正是無能的表現。
如果,人真有來生,他想要徹底改變自己,不再浪費聰明才智,不再那麼肥胖,不再醜陋,不再得過且過,他要用盡所有努力塑造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笨,只是太懶散太不思進取。
若他願意用最大的努力去生活,是不是結果會不一樣?
是不是能稍微離得近一點仰望裴琛?
腦袋越來越沉重,陷入一片昏沉的黑暗裡。
*
黎語睜著眼望著床上的天花板,這已經是他回來的第二天早上了,也讓他確定不是夢!
他真的回到初二升初三那年暑假。
而這個時候是他成績下滑最厲害的開始,一到放學的時候就會和那些老師眼裡的問題學生去遊戲房或是踢足球。
也許是學校里填鴨式的教育下越發叛逆,上了一個離家遠、名聲不錯但管教並不嚴的重點初中,更重要的是可以不用回家看到父親和繼母,也不用看到那位繼母帶來的哥哥,這位處處優秀壓得他透不過氣的繼哥,他出來了就不想再回去。
這裡是他初中時父親為他離學校只隔著一條街臨時租的屋子,又請了阿姨照顧他。
他就像那個三口之家的外人,這樣的話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吧。
記得這個暑假他是在這個狗窩裡窩著打遊戲度過的。
果然電腦桌上是一堆吃完的沒吃完的吃了一半的垃圾食品,電腦還開著掛機打怪。
小學的時候拿過獎學金後,到了初中那些獎狀就離他遠去。自從父親再婚後他就放任了自己,吃了很多垃圾食品越來越胖,也越來越反感學習,任他再努力也比不上繼哥輕輕鬆鬆拿高分那他又何必努力?努力給誰看,誰在乎?
那才是父親驕傲的兒子,才像是親生的。
前世的他自暴自棄的這樣想著。
甚至為此找了諸多藉口,和學渣們一起看不上那些尖子生。認為學霸埋頭學習最後出去了也什麼都不會,工作上需要二次函數還是文言文?只是被限定規格的產品罷了,動手能力低下。並為得出的結論沾沾自喜,他小小的驕傲於自己智商並不低,就是完全不用心但靠著極強悍的記憶力也可以維持中游水平,若是認準了要努力肯定能讓人刮目相看,可是他太懶散,也太沒堅持。
對身體的放縱,對學業的放縱,對本性的放縱,讓他最後成了一個自己都感到羞愧後悔的丑肥圓。
但他真的回來了!
這次他要好好讀書,再也不浪費每分每秒的時間在玩樂上。
後來的網絡上流行過幾句話,再不瘋狂就要老了,沒有回憶怎麼祭奠;不談戀愛不玩遊戲又怎麼叫青春?
但這些在現在的黎語看來還沒一道數學題可愛,學校就像一場暴雨,即使淋濕感冒也盼著回頭再淋一次。
如果應該學習的時候放棄學習還能做什麼?
不是誰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的。作為一個學生的天職就是學習。
過了這個時期,等成年了也沒機會再彌補。
再也,不會浪費青春了!
他要過一個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
他環顧了一下房間,形容成狗窩一點都沒錯,到處是垃圾和零食,阿姨倒是清理過幾次,可他懶癌晚期,不但自己不打掃還慫恿別人和他一樣。那時候的他說什麼來著「阿姨你理了馬上又會亂,還是別理了」,最後阿姨也只能無奈不再整理。
不思進取的屬性就是從這個時候養成的。
帶著些許憤怒的情緒將那些薯片炸雞可樂扔到垃圾袋裡,又將其他垃圾分類一包包扔到小區裡的垃圾桶。
這憤怒針對的是他自己,自己的頹廢和自我放棄。
全部整理好後看到亮堂堂的房子和之前像是換了一套似的。
整潔乾淨,是他對自己的第一個改變。
他這才好好看初中時的自己,鏡子裡照出來的是個胖得連五官都要擠沒了的胖子,難怪剛才跑了幾趟樓梯都歇了好幾次。
連自己五官輪廓都看不清楚,怎麼知道自己長什麼樣?
難怪初中的時候女生私底下說他是一個讓人看了就「膩」的豬。
減肥,這次說什麼都要減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