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連忙抬起頭,順著饕餮的指示向空中望去,只見在那泛起魚肚白的天邊,忽然隱約出現了幾個黑點。
「那是……直升機?」
伴隨著螺旋槳的轟鳴聲,天邊的黑點越來越大,村民們驚訝地發現那竟是幾架印有政府官方標識的救援直升機;而正當眾人不知所措之時,只聽一個溫柔的女聲從林中幽幽傳出。
「那個……是我通知外面救援的。」
姜爻愣了愣,回頭一看,赫然發現從樹林中緩緩走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失蹤已久的白雉。
「之前和你們走失後,我就去外面叫救援了,回來晚了實在抱歉……」白雉滿是歉意地看著姜爻,隨即又移開視線,下意識地輕撫著耳垂上的鑽石耳釘,只是此時的耳釘上似乎已經沒有了那抹橙色的光芒。
「關於村民們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也通知救援人員了,那些直升機就是政府派來救他們的。」
「我們……我們真的得救了?終於可以擺脫這種不人不鬼的生活了!?」
見到生的希望出現在眼前,村民們的疑慮也頓時被拋在了一邊,他們再也顧不上細想,在白雉的引導下紛紛撇下姜爻等人,迎著遠處的直升機沖了上去,興奮地揮著手。
「讓他們離開這裡真的沒問題嗎?你的說法雖然唬住了他們,但其實他們的危機並沒有解除吧?」姜爻皺著眉看向饕餮,心中依然疑慮重重。「先前玄冥和我說,村民的魂魄是被束縛在了這片區域,如果在沒有破壞『介質』的情況下貿然離開的話,怕是……」
「『介質』的話,不是早就被你破壞了嗎?」饕餮回視著姜爻,隨手指了指地上那把早已斷裂的黑鐵長劍。「其實就是這東西上被施了法束縛了全村人的魂,被你用『凶獸之力』掰斷後法術自然也就破了,只要照到陽光,他們的魂魄就會自然會回歸,喏,現在的話,應該已經差不多了。」
姜爻聞言,連忙順著饕餮的目光轉向那些興奮地迎向直升機的村民,只見在黎明的第一縷陽光中,那些村民原本慘白的臉上似乎被隱約染上了一層血色,原本黯淡無光的瞳孔也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熠熠生輝,此時此刻的他們終於不再像是從陰暗密林中遊蕩的『亡魂』,而是擁有生命氣息的,活生生的『人』。
「既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那我也該走了。」玄冥抬起頭,望著前方緩緩飛近的直升機,忽然開口說道。
「你……還會繼續留在這片密林嗎?」姜爻問。
「不會了。」玄冥搖了搖頭。「我留在這裡的意義原本是為了守護那個法陣,守護我的族人,現在既然一切都不在了,我也就沒有理由繼續待下去了。」
玄冥說著,看向姜爻與饕餮。
「當年我的族人們因為不死之軀而被覬覦,險遭覆滅,而若讓外界知道我的存在,想必也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對於我來說,掩蓋身份隱於世間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我也希望你們能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我明白,放心吧。」姜爻鄭重其事地承諾著,而饕餮的臉上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玄冥點了點頭,但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再次回頭看向姜爻。
「最後……有句話,我想還是提醒你一聲。」玄冥說著,視線隨之移向姜爻鎖骨上的那枚黑色刻印。
「『七星束魂陣』是借用幽冥之力封印目標的法陣,可以說擁有這個法陣的地方,地界和幽冥界的界限也會相對模糊,在這個法陣範圍內發生的事件,幽冥界也更容易得到感知,因此對於被地府盯上的人來說,此地並不宜久留,對於你來說尤為如此。」
「……」姜爻心中一動,神色也變得有些複雜。
「人們常說『天命難違』,但並非沒有『轉機』,在偏離命運既定軌道的那一刻,或許……便是『轉機』開始的瞬間,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
玄冥注視著姜爻的表情,微微嘆了口氣,抬頭望向黑夜與黎明交錯的廣闊天空。
「逆轉天命猶如逆水行舟,困苦與艱險總是如影隨行,但是你要記住,在命運之船上掌舵的那個人永遠是你自己……保重。」
微風輕輕拂過搖曳的樹林,在破曉的晨光中,玄冥的身影有如一道輕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密林的深處。
「喂喂……還愣著幹嘛呢,你該不會打算讓他們幾個一直在地上躺著吧?」
饕餮的嘲諷聲適時響起,把姜爻從愣神中拉了回來,姜爻這才想起了還在昏迷的周文濤等人,於是連忙平復心緒上前幫忙。
「他們……應該不會有事吧?」姜爻小心地背起周文濤,經過先前玄冥與姜爻的救治,此時的周文濤呼吸已經平穩,但姜爻依然心裡沒底。
「放心吧,死不了。」饕餮一手一個扛起沐劍雲和青羽,面不改色地說道。「反正這次的事件已經解決,周文海的殘魂也拿回來了,剩下的就交給陸境儀他們處理好了,這裡不宜久留,走吧。」
「……」姜爻輕撫著鎖骨上的刻印,玄冥留下的話依然不斷敲打著他的內心,一股隱約的不安在心頭纏繞不去。
他想起了先前在溶洞中自己的失控,想起了那枚飄入自己體內的神秘光點,想起了那個從靈魂深處多次出現的嘶吼聲……他隱約感覺到這些似乎與自己被地府烙下『死亡刻印』有著某種關聯,卻又始終抓不住那道串聯起所有線索碎片的繩索,但這似乎恰恰是解開自己「活死人」之謎的關鍵點。
姜爻抬起頭,望著走在前方的饕餮,那些不曾細想卻又疑點重重的點點滴滴悄然浮上心頭,而那些,貌似又與這名神秘的紅髮男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當初黑白無常來勾魂時,我的身體好像產生了一些異變,黑白無常他們也突然放棄了勾魂,這其中的原因我一直想不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姜爻盯著饕餮的背影,忽然開口問道。
「……」饕餮身形頓了頓,回過頭看了一眼姜爻。「怎麼了?突然問起這個。」
「不……我只是覺得,你好像知道原因。」姜爻猶豫了一下,移開了視線。「而且聽你當時的口氣,你好像也早就認識黑白無常了不是嗎?」
「認識是認識,但這並不代表我和地府那幫人很熟好嗎?」饕餮搖搖頭,嘆了口氣。「事實上對於我這種直接在地界重生,不入輪迴的存在來說,是根本沒有資格跨過忘川河,進入真正的幽冥之地的……」
饕餮別過頭,望著前方簇擁著迎接直升機地村民,眼中不知是自嘲還是落寞。
「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你們,一入輪迴,幸福也好痛苦也罷,所有的記憶也就隨之忘卻,每一世都是全新的開始……但我卻不能,我只能看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到最後所有人都忘卻了,只有我獨自一個守著這些記憶,扔也扔不掉。」
「……」
姜爻沒料到向來表現不太正經的饕餮竟然也會有如此傷感的一面,一時倒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連之前滿腹的疑問也變得不知該如何開口,猶豫再三後,最終只能無奈地暫時放棄追問,岔開了話題。
「算了,先不提這個了……對了,說起來從上古時代起,你好像也不是獨自一個吧?你的其他幾個兄弟呢?」
「啊?我哪來的兄弟?」饕餮眉毛一揚,有些好笑地看了眼姜爻,先前還略顯憂傷的神情頓時又換上了一如既往的嘲諷臉。
「我指的是其他三個凶獸……他們也在為靈御台做事嗎?」
姜爻望著饕餮那張一秒變換的臉,總覺得自己剛才好像被忽悠了,而饕餮則滿不在乎地撇撇嘴,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哦,你說他們啊……近況我也不清楚,好幾百年沒見了。」饕餮隨意地吐了一句。「我只聽說『窮奇』『檮杌』兩個和我一樣妖力被封,但又不願為靈御台做事,現在不知道被軟禁在哪了;剩下一個『混沌』一直沒找到,大概在地界的某個地方逍遙著呢,四凶獸里當了人類走狗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這……」
姜爻語塞,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副自我嘲諷假不正經的樣子,仿佛先前表現出那份傷感只是姜爻的錯覺一般,但不知為什麼,姜爻的腦海中卻忽然響起了當初沐劍雲的一番話:
【你知道在一個世紀前,這一世的饕餮是如何被我們發現的嗎……他殺了人,確切來說,他吃了一整個村子的人。他身上的罪孽,可不是僅憑為靈御台做事所能洗清的。】
「對了……還有件事,我想問你。」姜爻注視著饕餮的雙眸,心中沒來由地堵得慌。
「你當初是出於什麼原因……幫靈御台,幫人類做事的?」
「呵呵,這個嘛……」
饕餮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在身後直升機緩緩降落的陰影下顯得晦暗不明。只見他似乎微微張開了口,像是說了些什麼,然而還沒等姜爻來得及聽清,聲音便卻被直升機所傳來的巨大轟鳴所淹沒,林間的樹葉在螺旋槳帶來的風壓下朝著姜爻臉上肆意飛撲,待到姜爻從干擾中回過神,卻看見饕餮的身影已然走遠,淹沒在了紛至沓來的救援隊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