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桂花開了。/www.yibigЕ.com遠遠近近,都聞得到混在空氣里那種甜香。宮裡有兩株年代久遠的桂樹,一到秋日,宮女們都愛跑到這里摘些桂花放在袖中,走到哪裡,都是一陣清香。桂花過後是菊花,白,黃的,紫的,紅的……五顏六色,密密地擺遍了宮裡的每一個角落。
秋天,是皇宮中最美的季節。
上書房今日的氣氛卻稍有些沉重,課桌後的皇子們一個個正襟端坐,眼神跟著梅太傅的身影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另一側,坐著的是皇上和向王爺。
梅太傅是前朝狀元,才傾朝野。當今皇上不在意他是前朝臣子,看重他滿腹的才華,親自去梅府請他進宮教育幾位皇子。皇上如此禮賢下士,梅太傅感懷備至,對皇子們的課業盡心盡力,只是收效甚微啊!今日,皇上突然放下所有國事,來查看幾位皇子的學業,他真是擔心。
當今皇上的子嗣在歷代君王里不算多,前半生歲月南征北戰,無意於成家,建國後才有了三男五女。長子蕭玳為皇后所生,集三千寵愛一生,性格有些桀驁不馴,常在宮中若事生非。次子蕭瑋,是皇上最寵愛的李皇妃所出,性子陰沉,少言寡語。三子蕭鈞,哎,冬天的夜晚,皇上在書房批閱奏章,疲累之時,抬起眼來,猛見到侍讀的宮女清秀恬靜、盈盈而立,不禁怦然心動,當夜臨幸,居然珠胎悄結,因著身孕,宮女封為婕妤,可惜無福消受,生子時,出血過多而亡,死時連個姓都不知。生母早歿,蕭鈞由奶娘和宮女撫養長大,自小飽受白眼和嘲弄,年少的他,過早就嘗遍了世態炎涼。苦境出真知,蕭鈞很早就懂得如何在夾縫裡求安寧,沒有娘親的憐愛和父王的關心,他領悟到一切只有靠自已。
「玳兒,詩經里寫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句話如何講?」皇上慈祥地看著長子,溫和地問道,這是他的第一個皇兒,又系皇后所出,他在他的身上放著很重的寄託。
蕭玳思索了一會,便滔滔而談:「這句話所講的是兩個人相互示好的事情。只是皇兒認為寫這句話的人很傻,朋友之間誰會用瓊琚換取木瓜呢?不過如果用在王身上就能理解了,王對你好一點,臣便要用生命來相報,這不是回報,而是孝忠。」
「哦,那你所説的好一點是什麼?」皇上揚起眉毛,神色有些不悅。
「一些小恩小惠的賞賜就足已,那些人是皇家的奴才,哪裡還配要什麼好。」蕭玳説得神采飛揚,滿臉得意。
「你可知這天下是很多將士用生命為朕打下來的,一點賞賜就夠了?」
「不然如何,皇上給他做嗎?那些奴才命很賤,多一條少一條都不會有什麼,父王幹嗎在意這些?」
一個不愛臣民、不尊重臣民的人如何來做一個好皇帝。皇上失望地看向梅太傅,一顆心象墜入了谷底。梅太傅低下頭,重重長嘆,不敢對視皇上的目光。
二皇子臉上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皇上眼角的餘光剛好捕見。」瑋兒,黃帝時,有位君王叫唐堯,他很老了,他對大臣們説,各位能否推選一位賢才來接替我呢?大臣們説,大王的兒子不是不錯嗎?他説不行,我的兒子兇狠頑劣,不能即位。你怎麼看這件事呢?」
蕭瑋白淨的面容有些脹紅:「天下有這等君王嗎?辛苦得來的江山,拱手給他人,這是一種自私的行為,他落得了千古好評,可他的兒子呢?生為王子,從此後,卻要對別人俯首做臣。這不是一個好父親所為。」
「如果你站在江山的角度為民著想呢?」
「那也不行,江山是祖宗的,世襲是天理,那位君王無權相讓。」
「好,那換句話講,按照世襲應傳給長子,但如果長子無能,他想傳給次子,你也認為不可嗎?」
「不,自家江山,當然是選賢能之輩了。」二王子眼神不禁熾熱起來,講話的語調也高吭些。
「嗯,這賢能如何來區分呢?」
「呵,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了。」
皇帝呆住了,直直地看著蕭瑋,墜入谷底的心漸漸發寒。他悲觀地掃視著書房,後面一個小小的身影讓他想起還有一個皇子,為何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鈞兒,你的臉?」
蕭鈞站起身,恭敬地回道:「皇兒練武時,不小心碰到的。」
「你愛習武?」
「嗯,習武可以健體,也可以防身。」
「不錯,鈞兒,你課業如何?」皇上已沒有信心再問什麼了,只怕又得到一些讓他絕望的回答。
「皇兒不愛讀書。」蕭鈞黑白分明的眼中,都是坦白。
「為何?」
「太傅説,通古今,知聖賢,對日後治國安邦大有益處。皇兒有兩位賢明的兄長,那些事不必皇兒操心,皇兒只要保護好自已就行。」
「你處境很危險嗎?」皇上不解了,這兒子為何口口聲聲保護自已?
「沒有。」蕭鈞回答的聲音輕了下來,只是兩位兄長和幾位公主有事無事都拿他當球踢,把他當猴耍。打不過,躲還不行嗎?可是,想要躲好也不是隨便的事,他一定要好好習武。
皇上放棄追問,他的心情已壞到極點。」如果讓你治理一個國家,你會如何做呢?」
「不知道。」
「想一下再回答,朕講的是如果,不是真的。」
「嗯,當然是憑真本事。皇兒認為做一個君王,一定要優秀,你勝過所有的人,別人才能真正服你,聽命於你。」
「這樣當然好!但君王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他不會事事都勝出,那怎麼辦呢?」
蕭鈞想了一會,回道:「那麼,就以德服人了。一個賢能的君王一定可以招納許多厲害的人輔佐他,把江山治理得好好的。」第一次在父王面前講這麼多話,他小小巧玲瓏臉上掠過一些羞澀。
皇上的心不禁雀躍起來,「那麼,這個德是什麼呢?」
「就是有一身好力氣,也就是好武藝,還有忍耐的性子、藏而不露的心計,會看人、用人。」他皺起眉頭,想不起別的了,只得懊惱地低著頭。
「滿腹經綸呢?」
那個呀,蕭鈞頭開始痛了,那些子曰你曰的,象唱經般的文字,是很厲害的人才會的,君王不會也不要緊。
看他一臉痛苦,皇上微笑著立起身。梅太傅一臉愧疚,顫微微地躬身施禮:「皇上,請另選賢才,臣無能,沒有教好幾位皇子。」
「這怎麼能怪罪太傅呢?」自已孩子什麼品性,皇上心中明明白白。」日後就請太傅對鈞兒多用點心,不愛讀書可不象皇子所為。」
梅太傅搖頭,這三皇子處境特別,上課時都是一臉謹慎,無法靜下心來看一行書,聽他講一句話。久而久之,就對詩書有了抵制,怎麼打和逼,都生生看不下一行。
皇上看著太傅臉上的為難,説道:「朕特許太傅把三子帶回府中管教。」換個環境,也許鈞兒會放鬆下來。
梅太傅吃了一驚,看到身後向王爺對著他點頭,他忙應道:「臣遵命。」
皇上看了一臉驚愕的長子和次子,嘆嘆氣,走出書房。
「皇上,你看清了嗎?」向王爺低聲問道。
皇上幽幽看著宮外的城牆,「一個目光短淺卻又自大,一個兇殘狠毒,讓朕如何放得下心把江山交給他們呀,另一個還是塊石頭,日後要好好磨。」
向王爺笑了,「那塊石頭可不普通呀,小小年紀在這複雜的宮中居然能如此安然無礙,不易啊!」
「是,朕對他疼愛最少,常忽視於他。」皇上忽然轉身面向向王爺,鄭重地説:「王弟,請讓斌兒做他的朋友吧。斌兒身上有陽光的氣息,他可以帶給鈞兒溫暖,在宮中太久,我怕他日後心中會有陰暗。」
「何必用請呢,皇上,折殺臣弟了。以後,你就讓鈞兒隨我回去吧!」
「也好,住在宮外,有益於他成長。」
他是他唯一的希望啦,可千萬不要出錯。皇上心中淺淺地憂著。
梅太傅喜靜,又愛種些花草,梅府便建在郊外。三間正房,兩間小南屋,中間是個方方正正的小院,東西兩邊牆根栽著各種花和樹。正房一側有個小亭,亭子裡靠邊放著幾排書架,書架上密密地擺滿了各類書。
蕭鈞長到十二歲,這是他第一次出宮,他覺得樂極了。看著四邊的草木、天空中的浮雲、他的心就象透過陽光的小樹,快活而又自在。
一走進梅府的小院,小院明艷的秋色瞬間把他迷醉了。他好奇地東摸西瞧,小心地,唯恐破壞了這一切美好。
「三皇子,這是內人和小女。」梅太傅溫和地喊道。
蕭鈞留戀地把目光移過來,梅太傅的身邊立著一位端莊樸素的婦人,她的手邊是個扎著兩隻包包頭的小女孩,三四歲大小,眼睛晶亮,兩條彎彎的細眉毛,像月牙兒,臉腮鼓鼓的,紅紅的,似剛剛開放的桃花,特別可愛。
此刻,她學著娘親微微欠身,奶聲奶氣地説:「見過皇子殿下。」
這場景讓蕭鈞不由地生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暖意,他輕輕地蹲下,撫摸著小女孩細軟的手,問道:「我叫蕭鈞,你呢?」
「梅清音。清風徐來,音輕無痕。」因為是陌生人,她有點怕羞,説完了,便退到娘親的身後。
「三皇子,你隨臣去亭中溫書吧!」自那日,他看清了皇上的用心後,一點也不敢怠慢,隔了數日,便把三皇子帶回府中了。時光一點一點的流逝,可不能浪費了哦。
蕭鈞無奈地隨著太傅走進書亭。微微的輕風,濃郁的花香,偶爾飛過的蜻蜓,一再打擾他的專注,那些密密的文字,他根本無法入眼,而太傅的講解剛好是催眠的吟唱。
梅太傅一百次欲哭無淚,「三皇子,我們息會兒吧,臣先退下了。」他怎麼對得起皇上呀!
「嗯,去吧!」蕭鈞喜悅地點點頭,他早就倦了溫書。幾日來,太傅對他好象有點太盡責了,重複著讓他要好好讀書,日後大用,他會有什麼用呢?
幾日不練武,他覺得身子骨有些懶散,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不提防,梅清音眼睛睜得大大的,正不解地看著他。
「你不愛看書嗎?」
「是呀,我一看書,頭就痛。」他蹲在她面前,玩著她衣飾上的花,小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讓他止不住想親近她。
「書裡面有許多很好玩的故事呢,你為何不喜歡?」她小臉微皺,不懂這世上還有人不愛看書。
「你識字嗎?」蕭鈞驚了,她才多大呀?
梅清音認真點頭。
他笑了,「幾個字?」
她胖胖的小手指向一排書架,「這些我都看過,而且都能背呢,那些爹爹説有些深奧,等我再大些方能看懂。」
「這些!」他不敢相信地看著那一排書架,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怎麼也有百本書吧!
「嗯!」
「《三字經》,《論語》,《詩經》《史記》,這些你都看過?」他的話音有點哆嗦了。
「爹爹説我是過目不忘。有些書只是識得裡面的字,卻不懂道理,日後大了再讀一遍,就明白了。可我喜歡讀《史記》,都是講君王和大將的故事,好有趣。」
「你最喜歡哪一個?」
「《荊軻刺秦王》」
「他是君王嗎?」
梅清音小小的臉上一臉神聖,「他是大俠,真正的勇士,為朋友俠肝義膽,他承諾的東西就一定守信,哪怕是用生命。」説到這,她眼中湧出了淚水。
蕭鈞無言地愣在那裡,他不知她講的是誰,無法感受她的心情,他只是被震住了。
「我還喜歡平原君,他雖然幾次陷入困境,可有一群聰明的人相助於他,讓他化險為夷。關於他的故事有趣極了,象毛遂自薦,雞鳴狗盜。你為何不講話?」
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和姿態,她款款而談的神采,痴迷的表情漸漸地融合在一起。
「你真的好厲害。」他喃喃地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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