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子時,瓬人軍與一眾家眷全部集結完畢。
沒有與任何人道別,也沒有人前來送別,一行共六百零三人踏著夜色離開了瓬人軍駐地,在沉默中一路向西南方向行去。
沒有人質疑吳良的決定,因為所有人都清楚此事性命攸關,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他們這些年在吳良的帶領下為曹老闆東奔西走,數次在關鍵時刻助曹老闆扭轉乾坤,誰能想到最終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不得不放棄一切背井離鄉。
好在大夥心中還有希望。
雖然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吳良打算將他們帶去哪裡,但瓬人軍眾人並不覺得前途渺茫,他們相信只要跟著吳良,日子很快就會好起來,尤其是那些瓬人軍兵士,他們自瓬人軍第一次任務之後便成了吳良的下屬,也是自那時候開始,他們便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富足日子,有時甚至忘了現在還是亂世。
只可惜這次行動比較突然,他們的馬匹欠缺了一些。
只有真正行動不便的老弱婦孺才能夠乘坐馬車,剩下的人則必須依靠雙腿步行,以至於行進的速度不可能太快。
因此這場逃亡,依舊存在著許多變數。
且不說後面隨時可能出現的追兵,他們如此規模的遷移,不可能不驚動任何人,之後必然還會遭遇其他勢力的阻攔……
如此行進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瓬人軍眾人終於抵達了陳留郡邊境,再往前走便要進入潁川郡境內。
潁川郡乃是豫州的轄區,歷史上曹老闆首次定都的許昌便在此處,因此仍是曹老闆的勢力範圍。
而一旦走出潁川郡,便進入了荊州的南陽郡。
南陽郡原本是劉表的勢力範圍,後來劉表為了假借張繡的兵力牽制曹老闆,便將此地交給了張繡,而半年前曹老闆南征又滅掉了張繡,如今已經成了曹老闆的屬地。
不過目前曹老闆的戰略重心在北面的官渡,再加上南面的張表虎視眈眈,曹老闆並未在此地駐紮兵馬,因此南陽郡現在其實就是一處比較混亂的地帶,名義上是曹老闆的屬地,但實際由地方上的一些士族管控,同時劉表的力量也滲透了進來,甚至打算趁曹老闆與袁紹開戰之際撈一把好處。
因此瓬人軍只要能夠逃進南陽郡,便已經等於初步脫離了曹老闆的掌控,若是再借道進入劉璋掌控的益州一帶,便可以宣布徹底走出了曹老闆的勢力範圍,曹老闆哪怕再有能耐,也絕不可能不顧官渡戰事追入益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瓬人軍逃之夭夭。
在那之後,就要看瓬人軍自己的本事了。
劉璋勢力、諸多蜀地的土著勢力、地頭蛇應該都不會歡迎瓬人軍的到來。
尤其吳良計劃率領瓬人軍前往的都廣之野,也就是三星堆遺址所在廣漢一帶,其實就位於益州首府成都以北40公里的地方,這時候應該是叫做雒縣。
這無異於在劉璋的鼻樑上釘釘子,劉璋就算是瞎子也不可能毫無表示。
所以吳良決定稍作變通,將瓬人軍最初的落腳點設定在成都西北方的邊遠山區,這片區域地廣人稀,距離雒縣也並不算遠,最重要的是,這個時代這片區域並不在劉璋的控制範圍之內,甚至不屬於大漢的國土。
這裡主要居住的也都是一些不願與漢民打交道的羌民,這些羌民形成部落各自為政,隱居於深山老林之中,再加上地勢險要難以大規模行軍,漢軍根本奈何他們不得,哪怕歷史上劉皇叔建立了蜀漢,也始終沒有能力染指這片區域。
吳良沒有鎮壓這些羌民的意思。
他只是打算帶領瓬人軍在這片深山老林中尋得一席之地,這個過程中可能會與當地的羌民部落產生一些衝突,但只要恩威並施處理得當,又沒有擴張的野心,想來融入其中應該不會太過困難。
總之怎麼樣都好過與劉璋正面衝突,畢竟劉璋再不濟也是擁有數萬正規軍的州牧,瓬人軍若是明目張胆的在雒縣定居,那便等於將自己洗乾淨了擺到了劉璋的砧板上。
……
可惜事不遂人願。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大地的時候,瓬人軍的背後便傳來了一陣凌亂的馬蹄聲。
這是一支全副武裝的重騎兵,沉重的馬蹄踏在地上每一步都會帶起大量的塵土,仿佛一片烏雲向瓬人軍籠罩而來。
「公子,有追兵來了!」
殿後的瓬人軍兵士立刻跑來向吳良回報。
吳良一早便聽到了動靜,回頭只看了幾眼便認出了來者,是曹丕與曹純,以及曹純麾下的數百虎豹騎。
曹老闆如今雖然有了些底氣,但依舊無法組建出成建制的重騎兵,這數百虎豹騎便是他的全部家當。
不過官渡之戰之後情況就不太一樣了。
屆時他將會自袁紹大軍中繳獲大量的精良甲冑,虎豹騎的數量也會很快便達到數千,如此直到曹老闆剿滅袁紹的兩個兒子時,虎豹騎才有了可以上陣的規模,於南皮之戰中將袁譚斬於馬下。
「楊萬里,準備!」
快步來到瓬人軍後方,吳良似是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一樣,不慌不忙的對楊萬里說道。
「諾!」
楊萬里當即率領幾人掀開了後面幾輛馬車上的麻布。
藏於麻布之下的,是幾個造型與投石機有幾分相像的機關,不過體積卻比普通的投石機小了許多,固定在馬車上剛好合適。
而這種小型投石機的上力原理,則與三弓床弩異曲同工。
「快!上勁!」
楊萬里輕喝一聲。
幾名瓬人軍兵士便分別開始轉動幾台小型投石機後面的絞輪,絞輪隨之發出「吱嘎吱嘎」的響動,連在絞輪上的繩索越繃越緊。
與此同時,楊萬里與其餘幾名兵士各自手持一枚震天雷立於一旁。
直到上力完畢,他們終於點燃了震天雷的引線。
而後立刻放在小型投石機上,一腳踩下了投射機關。
「呼——!」
伴隨著破空聲,幾枚震天雷騰空而起,翻滾著飛向追趕而來的虎豹騎。
「這是……」
曹丕與曹純見有東西飛來皆是一愣。
下一刻。
幾枚震天雷已經落到了距離他們只有十幾丈遠的地方。
「轟——!」
「轟——轟——!」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響動,火光與黑煙瞬間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啾——!」
「啾——啾——!」
虎豹騎座下戰馬受到了驚嚇,鳴叫著四散跳躍逃跑,原本訓練有素的戰陣頃刻間混亂起來,不少虎豹騎兵士控制不住跌落馬下,更多的戰馬竟帶著背上的兵士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震天雷?!」
曹純大驚失色,語氣都變得有些慌亂,「吳有才不是說那震天雷早就沒有了麼,想不到他竟還私藏了一些!」
「震天雷?」
曹丕還不容易才控制住坐下馬匹,臉上也同樣是驚魂未定的表情,「子和叔,你說這震天雷,該不會就是當初吳有才在安邑擊潰陷陣營救下我父的東西吧?」
「正是!」
曹純透過升起的黑煙看向瓬人軍所在的方向,面露擔憂之色,「此物一旦祭出,便如平地驚雷一般震撼天地,高順的陷陣營乃是重甲步兵,比虎豹騎的甲冑厚重許多,但在震天雷面前卻連一合之力都沒有,若吳有才私藏了震天雷,事情可就不好辦了,不過吳有才到底還是留了情,倘若他正打算對我們動手,只需再將我們放的近一些便是,屆時震天雷在虎豹騎陣中發作……後果不堪設想!」
「此人竟隱瞞我父私藏震天雷,只怕一早便沒安好心,其心當誅!」
曹丕咬牙罵道。
「……」
曹純沉默。
其實這件事孰是孰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
曹純雖然從未問過曹老闆為何忽然要處置瓬人軍,但如果換做了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虎豹騎要遭遇同樣的事情……曹純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些什麼。
身為曹老闆的從弟,曹老闆的決定便是曹氏的決定,為了家族利益,他理應無條件服從。
但如果單純站在虎豹騎統領的角度,他也同樣無法做到坐視虎豹騎遭人屠戮,否則此生必定活在噩夢之中難以自拔。
但捫心自問,他能夠放棄一切像吳良這樣毫不猶豫的放棄一切率軍出逃麼?
曹純內心複雜,他做不到向吳良這般灑脫,更沒有吳良這樣的決心,最終,他可能還是要選擇妥協,甚至親手將虎豹騎送入墳墓……
不得不承認。
在這件事上,曹純雖是個執行者,與吳良和瓬人軍有著天然的矛盾立場,但凌晨忽然聽到吳良率軍出逃的消息時,他心中率先浮現出來的竟不是震驚與憤怒,而是欽佩與尊敬。
吳良做了他不敢做、也不能做卻又認為應該的事情,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子和叔,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沒有得到曹純的回應,曹丕緊接著又問。
曹純回頭看了一眼,此刻身後虎豹騎已經勉強穩定下來,四散奔逃的戰馬也得到了控制,重新集結過來,這才說道:「方才只是吳有才給我們的警告,他雖不想傷我們,但若是我們步步緊逼,那便不好說了……」
「難道就這麼放任他們離去麼?」
曹丕立即反問,「子和叔,你也知道,這是父親交給我的第一件事,我必須辦的漂漂亮亮,不容有失啊!」
「……」
曹純再次沉默。
曹丕雖然年紀還小,但野心卻一點都不小,而這是曹老闆的家事,哪怕他是曹老闆的從弟,也不應該在這件事上提前表明立場。
就在這時。
「二公子,將軍,程太守也帶著陳留守軍趕來的!」
一名兵士來到二人近前,施了一禮報道。
「程昱來了?」
二人聞言向後方望去,只見程昱正帶領一支輕騎策馬而來。
不過陳留守軍主要是輕步兵不對,軍中馬匹十分有限,如今與程昱同行的不過只有百十來騎,戰力遠在曹純的虎豹騎之下。
「他帶這麼點人來有何用處?」
曹丕見狀微微蹙眉。
「不然。」
曹純卻搖頭說道,「程昱與吳有才平日裡多有私交,瓬人軍這些人駐紮雍丘亦常受到程昱照顧,如今你我與吳有才僵持不下,正需要有個人來做和事老,程昱便是這個和事老的最佳人選,若是由他與吳有才交涉勸說,說不定還有商量的餘地。」
「原來如此,那就快請程太守過來!」
曹丕茅塞頓開,連忙對身後親衛說道。
……
另外一邊。
「公子,那些追兵暫時停了下來,不過後面似乎有更多的追兵趕來支援,咱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楊萬里也注意到了程昱的到來,連忙詢問吳良的意思。
「不必理會,傳令下去,繼續趕路!」
吳良目光堅定的道。
方才那拋射機關效果不錯,能夠瞬間將震天雷拋射至百米之外,這距離比人力拋射圓了不少,已經可以與一般的長弓射程相提並論。
這正是他要的效果,否則若是追兵使用長弓的射程優勢壓制,他們哪怕擁有震天雷與含沙射影也還是要吃虧。
「諾!」
楊萬里連忙前去傳令。
但此時此刻,瓬人軍眾人與隨行的家眷卻是多少有些擔憂。
如今連陳留地界都還沒出便已經被追兵追上,並且追兵還在不斷增多,這次出逃真的能夠成功麼?
片刻之後。
瓬人軍又動了起來,依舊維持著陣型向西南方向行進。
只可惜以目前的人員結構與馬匹狀況,他們的行進速度註定不可能有多快,絕對不可能甩掉後面以騎兵為主的追兵,除非他們主動放棄追擊。
就在這時。
後方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吳太常!吳太常暫且留步,老程有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要與你說,說完再走不遲!」
只見程昱正騎著馬孤身一人向瓬人軍追趕而來。
至於虎豹騎與陳留守軍,則停在原地並未做出任何刺激瓬人軍的舉動。
「公子,你看這……」
程昱算是瓬人軍的老熟人了,瓬人軍眾人自然不會輕易對他動手,只得望向吳良。
吳良卻想也沒想便道:「放他過來,等他到了近前立即拿下當做人質,還有他乘坐的馬匹我們也要了,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