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困獸猶鬥
曹將正指揮兵馬,猛攻疏林。
趙雲突如其來的殺出,讓他也吃了一驚,連忙扭頭凝望。只見那趙雲,人如虎,馬如龍,如一頭下山猛虎殺入軍中,一桿大槍上下翻飛,所過之處,竟無一人能夠將他的腳步攔住。
曹將一蹙眉,提刀縱馬迎上前來。
「來將,通名!」
「某乃常山趙子龍。」
話音未落,趙雲縱馬已到了那曹將跟前,掌中大槍撲稜稜分心便刺,槍疾馬快,若迅雷閃電一般。一抹槍影飛出,大槍就到了跟前。曹將也嚇了一跳,忙舉刀相迎。只聽鐺的一聲響,刀槍交擊,發出一聲脆響。一股巨力襲來,令曹將不由得手一麻,險些把大刀脫出手。
咦?
卻是一員猛將!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到了趙雲這等層次的武將,一個回合便能試探出對方深淺。
「曹將,你叫什麼名字?」
「某家曹彭,特來會你!」
趙雲一怔,立刻勃然大怒,「冒人名號之徒,焉敢猖狂?」
說起來,這曹將有點虧。
他的確是叫曹彭,不過不是曹朋的『朋』,而是曹彭的『彭』。論年紀,他比曹朋大了有七八歲,論輩分,他比曹朋高出一輩。這曹彭,是曹操的族弟,也是一員猛將。而且,他和曹朋還認識……當年曹操的祖母,也就是曹騰的對食妻子吳老夫人前往許昌時,曹朋和曹彭一路同行。只不過,曹彭相對低調,不太引人注目,所以當時主要和曹朋打交道的,是夏侯恩。
因為『曹朋』這個名字,曹彭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兩人名字諧音,所以常出現對錯號的狀況。曾有一次,曹操在府中設宴,曹朋和曹彭都參加了。偏偏在場有人高喊了一聲『曹彭』,曹彭沒有吭聲,曹朋卻站了出來,引出了不少笑話。
這些年來,隨著曹朋聲名愈加響亮,曹彭更是有些尷尬。
聞聽趙雲的話語,曹彭也一愣,卻馬上反應過來:又弄錯了!
他很想告訴趙雲,他是曹彭,不是曹朋,他沒有冒名頂替。可趙雲槍疾馬快,已到了跟前,曹彭也非常無奈,擺刀相迎,和趙雲站在一處。要說起來,這曹彭的武藝不差,也是准超一流武將的水準。只是他性格有些魯莽暴躁,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一直沒有崛起,在軍中擔當校尉。此次之所以出現在長坂坡,卻是因為隨曹真而來……曹真奉命前往新野聽命,曹彭便留在了軍中,聽候高覽調遣。
劉備撤離,高覽命曹彭為先鋒,負責追擊劉備。
來到長坂坡的時候,這局勢已經混亂不堪。曹彭二話不說,便率部沖入戰場,四處殺戮難民。
不想,在途中遇到了正保護向夫人和二公子劉理逃亡的向朗、向條父子。
曹彭不認得向朗父子,可是看那儀仗,便知道這些人身份不一般,於是率部將他們圍在疏林。
按照趙雲的想法,他沖入亂軍之後,向朗父子會率部趁機反擊。
而曹軍正處在短暫的混亂之中,可以輕而易舉的將擊潰對方……曹彭雖然悍勇,殺法驍勇異常,奈何在趙雲看來,卻算不得什麼。一桿大槍翻飛,殺得曹朋盔歪甲斜,狼狽不堪……
可偏偏,疏林中的向朗父子,卻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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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子龍將軍來了!」
向條年紀在二十四五,頭戴亮銀扭獅子盔,身穿亮銀吞獸甲,手持寶劍,正與曹軍搏殺。
聞聽趙雲的呼喊聲,向條大喜。
「父親,子龍將軍前來營救我們,咱們殺出去。」
「且慢!」
就在向條要衝出去的時候,卻聽一個女聲響起。
一個身穿華服,腰系環佩的妙齡美婦在幾名親隨的保護下走上前來。她伸手攔住了向朗,輕聲道:「父親,若此時出去,必是死戰;子龍將軍雖勇,卻未必能護得咱們周全。而今他在林外牽制曹軍,我們正可以從另一面突圍而出……父親,子龍將軍,終究不和咱們一條心啊。」
向氏一語,卻道中了向朗的要害。
沒錯,趙雲忠於劉備,卻不是他們的人。
特別是在劉禪和劉理的問題上,劉備也曾詢問過趙雲。趙雲雖然以『主公家事,末將不好言論』為理由,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可私下裡,趙雲還是和甘夫人、麋夫人走的較接近。
原因嘛,非常簡單。
甘夫人和麋夫人跟隨劉備的時間很長,而趙雲也是劉備的舊臣。
特別是在劉備投奔袁紹,官渡之戰的那個階段,趙雲奉命保護甘夫人和麋夫人,可謂盡心盡力。而相比之下,他和向氏沒有任何聯絡。甚至在平日裡,很少和向家的子弟接觸交往。
向朗立刻便明白了向氏的心思。
同時,向夫人說的也不錯。這疏林之外,兇險萬分。哪怕有趙雲在,又怎能保證的周全?此時,趙雲已吸引了曹軍的注意力,正是他們突圍的時候。雖然這樣做,有些不太地道,可為了劉理,為了他的外孫安全,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想到這裡,向朗便不再猶豫,朝向夫人點了點頭。
「傳我命令,向南突圍。」
「父親,子龍將軍還在外面……」
「我知道!」
向朗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羞慚之色,但旋即隱去。
能執掌一個大家族,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這種厚臉皮的本事,是每一個家主都不可獲取的必修課程。有的時候,必須要抹去良心,為自己謀劃。既然他已經歸附了劉備,自然要爭取最大的利益。而他如今最大的資本,便是向夫人的孩子。所以,向朗很容易就做出了取捨。
「休要贅言,立刻突圍。
子龍將軍武藝高強,曹軍焉能攔阻他去路?若不儘快行動,只怕要辜負了子龍將軍的心意。」
向條雖說不滿,卻也無法反對向朗的命令。
他嘆了口氣,立刻指揮人馬,向南面突圍。而此時,趙雲正在亂軍之中,殺得難解難分。那曹彭雖不是他的對手,卻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取得勝利。更重要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的曹軍蜂擁而至。十幾名曹將將趙雲團團圍住,與那曹彭聯手,趙雲漸漸有些不支。
「敵軍突圍了!」
「啊?」
趙雲忽聞曹兵的呼喊聲,心中一愣。
他沒有看到向朗帶人衝出來,難道說……
這是在戰場上,容不得他三心二意。就是這一眨眼的分心,就見曹彭催馬上前,輪刀一記抹丘刀斬向趙雲。與此同時,兩名曹將擰槍而上,惡狠狠的刺向了趙雲。趙雲猝不及防下,險些被曹彭劈中。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被一名曹將的大槍所傷。槍刃撕裂了衣甲,在他的肩頭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鮮血順著傷口汩汩流出,瞬間便染紅了趙雲的衣袍……
趙雲怒了!
他大吼一聲,反手一槍把那曹將挑於馬下,而後右手拔出驚鴻劍,劍貼在大槍下,直刺曹彭。
曹彭閃身,躲過了趙雲的大槍。
哪知道趙雲還有後招……這在槍法之中,名叫槍里劍,也是趙雲的絕招之一。
當曹彭閃爍躲避的一剎那,趙雲突然撤劍而出,向前順勢一抹。曹彭再想閃躲,可就來不及了!只聽咔嚓一聲,鋒利無比的驚鴻劍,砍下了曹朋的首級。其餘曹將,眼見這突變,都嚇了一跳。而趙雲則厲聲喝道:「擋我者死!」
他一手槍,一手劍,沖入人群中,左槍右劍,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奪路而走。
曹軍主將喪命,又折損了五六員大將,不由得心生畏懼。眼見著趙雲逃走,卻無一人追趕。
趙雲從重圍中殺出來,已是渾身浴血。
有敵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從凌晨到正午,他足足殺了一個晌午,期間水米未進,這體力不免透出了不足。不過,他並沒有急於撤離,而是繼續在亂軍中尋找麋夫人的下落。
向朗背他而走,險些使他陷入死地,可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他忠於的是劉備……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麋夫人和大公子劉禪。若不然,確是愧對了劉備對他的看重。不過,內心深處,卻不免有些發冷……我千辛萬苦前來為你向朗解憂,你怎能就這樣背我而走呢?
趙雲性情耿直,卻不是個傻子。
如果說,在剛開始他還沒能想明白其中的緣由,那麼時間一久,他也能反應過來。
莫非,又是為了那立嫡之事?
趙雲不願意參與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卻不代表,他不清楚那裡面的貓膩。事實上,自荀諶故去之後,舊有的劉備勢力,和新興的荊襄派系,一直都在糾纏不休。之前,有荀諶在,憑藉荀諶的資歷和聲望,以及他那無人可比擬的家世,雙方一直保持在一個平衡狀態。
但荀諶死後,諸葛亮雖然挑起了大梁,卻達不到荀諶那種威懾力。
荀諶死前,勿論是諸葛亮馬良等為首的荊襄派系,還是張飛陳到麋竺這些劉備老臣,都極為尊敬荀諶。甚至包括那位素來輕士大夫,重庶民的關二爺,對荀諶也是保持足夠的尊重。
偏偏,荀諶死後,卻無人能取代他的位子。
而劉禪和劉理的出生,則使得這種內部的矛盾,在不經意中尖銳起來。
趙雲不明白,劉備為何遲遲不肯立嫡。也許,劉備有他自己的考慮,畢竟而今基業未成,這立嫡就成了笑話。可問題是,你認為基業不成,但那些在你手下做事的人,卻有其他考慮。
人,都是有私心的動物。
就算是聖人,都不能免俗……
趙雲在私下裡曾勸說劉備,儘快確定下來。
並且,他以袁紹作為一個反面例子,勸說劉備拿定主意。
可是劉備當時的回答是:曹操尚未立嫡,我又何需急於一時?
可問題是,曹操有足夠的能力,保持他在臣工面前的威信。而劉備以寬宏仁德而著稱,也就註定了,他無法像曹操那樣隨心所欲。趙雲勸說不得劉備,也就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裡去。
但沒有想到,也不知是誰傳了出去,說他支持劉禪。
想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向朗才不願和他同行……
只不過到如今的狀況,還要考慮這些事情?連性命都保不得了,卻偏偏斤斤計較……這些荊楚蠻子,果然不是可以與之大事之輩。趙雲心中滿懷怨氣,在隨後的出手中,卻變得越發兇狠起來。
在長坂坡游轉許久,卻找不到麋夫人的蹤跡。
眼見天將晡時,長坂坡上的曹軍人數越來越多,讓趙雲不敢再繼續逗留。
歷史上,他曾在長坂坡上,七進七出,斬殺曹兵曹將無數;而今,他依舊是在長坂坡七進七出,同樣殺得曹兵曹軍望風而逃。趙雲決意,先退往當陽橋,與張飛匯合一處。此時,長坂坡上的戰事,業已漸入尾聲。隨著曹軍源源不斷的抵達,劉備部曲的抵抗越來越弱……
而張郃與高覽,又是兩個性子。
他和高覽不同在於,他能聽得進曹朋的勸說。
曹朋召回了虎豹騎之後,勸說張郃,儘量以招撫為主,少做殺戮之事。這也是為曹操製造聲望的時候……那些難民離開家園,也不全都是心甘情願。你殺得越狠,他們反抗就越激烈。
可如果你能軟硬兼施,便可以迅速平息戰事。
既然戰事將要結束,那麼繼續逗留下去,與趙雲而言,意義不大。
他已經走遍了長坂坡,卻遲遲找不到麋夫人的蹤跡……想來,麋夫人要麼是已經逃出生天,要麼已經凶多吉少……趙雲自認,他盡了全力。再一次殺出重圍之後,他打馬揚鞭而去。
當陽橋,就在前方。
只要到了當陽橋,也就算是安全了!
趙雲疲憊不堪,幾乎是趴在馬背上,靠著意志力,勉強催馬行進。
遠遠的,已經能聽到那當陽河水的流淌。趙雲的精神,也不由得為之一振!可就在這時候,忽聽前方傳來一陣喊殺聲。聽上去,距離有點遠,卻正是當陽橋的位置。趙雲心裡不由得一驚,連忙打起精神,舉目向前方眺望。卻見當陽橋方向,狼煙滾滾,喊殺聲越來越清晰。
出事了!
趙雲這心裡,頓時大驚。
他也顧不得人疲馬乏,強催戰馬疾馳。
還沒等他感到當陽橋,就見一隊兵馬狼狽而來。趙雲認得出,那正是己方的兵馬,為首的一員軍侯,也不算陌生,名叫傅士仁。這傅士仁,表字君義,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劉備的老臣。
傅士仁是幽州廣陽人,早在黃巾之亂時,程遠志偷襲涿郡,便投奔了劉備。
二十年來,他追隨劉備轉戰南北,東征西討,沒有立過什麼大功,但也算得上是不離不棄。這傢伙運氣極好,多少次劉備遭難,他都能活下來。只不過,沒什麼大本事,所以一直不上不下。
而今在軍中,擔任軍侯之職。
可是,很多軍司馬,乃至於校尉,對他也是極為尊敬。
傅士仁和趙雲認識,遠遠看到趙雲,他就大聲喊道:「子龍將軍,快走,快走……」
「君義,怎麼回事?」
趙雲上前攔住了傅士仁的去路,卻見傅士仁也是盔歪甲斜,看上去非常狼狽。
「主公敗了,主公敗了!」
「啊?」
趙雲一聽,急眼了。
一把拉住了傅士仁的馬韁繩,厲聲喝問:「君義,究竟怎麼回事?你卻給我說個明白……」
傅士仁扭頭看了看,而後急促回答道:「主公襲取江陵,你當知曉。」
「我知道。」
「原本,主公以為江陵無甚難處。
哪知道,曹朋早已命其麾下大將黃忠在江陵說降了賴恭,強奪江陵……主公原本見襲取不成,準備強攻。哪知道,曹軍大將,信義將軍魏延魏文長突然自章山強渡漢水,襲擊主公身後。主公遭曹軍前後夾擊,幸得陳到將軍拼死保護,和軍師等幾十騎逃離,而今不知去向。
那黃忠和魏延兵合一處之後,便率部攻擊當陽。
三將軍不妨之下,被打了個措不及手。而曹朋率一支兵馬,也同時發動了攻擊,三將軍而今身陷重圍……子龍將軍,大勢已去,快隨我走吧。實在不行,咱們可以先去江夏,稟報二將軍。」
趙雲的腦袋,嗡的一下子就亂了!
他瞪大了眼睛,半天沒能回過神兒來……
主公敗了?和軍師一樣,下落不明?怎麼可能!
可他也知道,這件事十有***是真的……蓋因那魏延、黃忠,他可都聽說過。之前在襄陽奪門之時,他曾與黃忠交鋒。那老黃忠年紀雖大,可刀馬純熟,根本就不像是一個老卒……
趙雲自認,若他和黃忠交手,三百合內難分勝負,三百合後,他才能勝出一籌。
「子龍將軍,快走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傅士仁不停勸說趙雲,卻未發現,趙雲的目光,漸漸陰冷下來。
「君義,主公與我有知遇之恩,而今之時,我怎能棄他而走?」
「可是……」
「你若要走,便走吧。」趙雲深吸一口氣,將纏在肩膀上傷口的戰袍緊了緊,順勢抓緊了手中銀槍。
「我當死戰,救出翼德。」
說罷,趙雲催馬就走。
傅士仁有心再勸說,可是被趙雲那陰冷的目光掃了一眼之後,到了嘴邊的話,有生生咽了回去。
罷了,你要送死,我何需攔你?
而今再趕去當陽橋,與那送死又有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