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暮雪愣愣不說話,若換做平常,誰對她說這話,那人必定是腦子有病。
可蘇澤言的表情看起來那麼自然,隨意中又透露著幾分認真。她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尷尬的將目光再次移向堂中,看著眾人奪寶的方法。
原來,每樣珍寶都有不同的方法來奪取。有的是對詩,有的是填詞,有的是猜字,多半是富家公子時常在家宴時玩樂的方法,柳暮雪心知不難,參與的人也不少。
但數樣被人奪走後,蘇澤言卻遲遲沒有出手,她越發想不明白他想要的珍寶究竟是什麼,只能觀察其餘同樣不出手的來客。而觀察一番後便瞭然發現,始終沒有參與其中的便是收到請帖,來到私宅的六個江湖門派——沙海幫、夢崖閣、金玉樓、秋水門、無情道、天龍幫。
腦海中一一浮現出六個門派的掌門名字,想到無情道的掌門韓無情時,柳暮雪瞳孔猛然一縮。
這韓無情不是前年就退出武林,到了他們朝陽宮清輝島清修嗎,怎麼今晚會以無情道掌門的身份出席奪寶大會?
可仔細看著對面小桌旁坐著的韓無情,依稀是她熟悉的模樣,不像是被人冒充。但既是老相識,假裝不認識似乎不妥。柳暮雪尋到韓無情的眸光,正欲點頭示意,沒想到這兩年對她還算客氣的韓叔叔竟然真的假裝不認識她似的,冷漠的別開了眸光,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堂中寶物上。
她實在想不明白韓無情此舉,末了,又見韓無情的手指正在桌面上輕輕敲打。
那樣的姿勢動作,分明是同她傳遞著暗號,柳暮雪以為他會同她說什麼要緊事,比如此地很古怪,不可暴露身份等等。未想韓無情傳來的暗號竟是——女大不中留……
難道,韓叔叔以為她在這裡是因為蘇澤言?
完蛋了!
她本讓侍女帶話告訴師父和左護法,出去玩玩,月內便歸,實然已經在遭遇第三批殺手襲擊之前在外遊歷了三月。如今韓叔叔在這裡見到她,又是和蘇澤言在一起,篤定會回去告訴師父,她身旁跟了一個蘇澤言,她身旁跟了一個蘇澤言……
雖說師父不善言辭,左護法對她也素來溫和,但憑著她平日裡時常拿他們倆兒的關係開玩笑留下的禍端而言,若是發現她和一個男子在一起,只怕會一直揪著這件事不放,非煩死她不可。
想到此處,柳暮雪咬了咬牙。如今,擺在她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假裝和蘇澤言不認識。要麼,暫時不回朝陽宮。
可後者對她而言不太實際,她可不想一直在外漂泊,但就在韓無情再次瞥向她所在的位置時,蘇澤言突然自然而然的抬起右手,將她額邊殘發捋至耳後:「韓無情今晚可能會有危險,你我得留在此處。」
什麼?
方才還十分凌亂的思緒,被蘇澤言一席話徹底震醒。
聽聞韓叔叔可能會遭遇危險,柳暮雪便想不到別的,連忙緊張偏眸看向蘇澤言,將聲音壓得極低:「會出什麼事?」
蘇澤言沒有回答,但今晚的奪寶大會已經結束,堂中的灰衣侍童開啟大門,將一個個成功奪寶的世家公子送出,而留在堂中未走的只有來的六大門派的掌門……
柳暮雪覺得奇怪,奪寶大會並沒有說明只有一天,而這些人沒有走,便證明真正的寶物還未出現,或許那件沒有出現的寶物,便是她想要贏取的天影劍。
不過看著留下來的人都是江湖門派,她心裡也安心了許多,畢竟天下第一的名頭不是須有,即便需要憑武藝一較高下,她也自認不會輸給在場任何人。
但此時,之前一直沒有現身的灰衣老管家緩緩走了進來,朝著堂中八人俯身,鞠躬道:「幾位都是主人特意請來的貴賓,您們所求的寶物早已放在宅中某處。為方便諸位尋寶,主人已在府上備好廂房,特邀諸位入住府邸。若諸位不棄,可隨老朽入廂房一觀,覺得尚可,留下來查些線索也無妨。」
柳暮雪總覺得他話裡有話,而且這老管家說話的方式還是和之前一樣不自然。再細想他方才所言,分明是想將各大門派的掌門留下,至於線索,應該,就在老管家所說的廂房之中。
這一刻,她突然有些好奇各大掌門想要奪取的寶物是否就是天影劍。即便天影劍是傳聞中的武林至寶,得之便可坐穩天下第一的寶座。可如今江湖中總在傳言,說她之所以能夠成為武林第一,是因為她是個年僅十八歲的小姑娘,沒人會同她大打出手,可見這天下第一的名頭也不是各個都想來爭取的。
而細觀前來的六大門派,除了秋水門沒做過什麼壞事,即便是韓無情也曾殺過不少人,也是這兩年才改邪歸正,退隱江湖的。
至於沙海幫和夢崖閣一行,那分明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此刻往堂中一聚,柳暮雪覺著天下間所有惡人都聚在了一塊,實在對今晚會發生的狀況有些隱隱擔憂。
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在聽聞老管家的說法後,紛紛跟隨他的腳步離開了內堂,朝後院備好的廂房走去。
柳暮雪心中有奇,也確然擔心韓無情有事,便也跟了出去。
那時庭院中也燃著盞盞幽綠的燈,詭異的掛在廊下隨風搖曳,可燭火卻似吹不熄般,並沒有忽暗忽明的閃爍。
原本熱鬧的私宅,在大部分人離開之後變得十分幽靜,落下的輕緩腳步聲也在這樣的安靜中顯得突兀起來,如她心中沉靜的心跳,一陣一陣傳入耳畔。
無意間,柳暮雪感覺老管家回頭看了她和蘇澤言一眼,至始至終跟在她身後的蘇澤言走得不遠不近,眸光也沒有四處偏移,只是眉目微垂的在想著什麼,並沒有露出太過擔憂的表情。
但她心中卻有兩個疑點。
第一,奪寶大會將六大門派引來的目的是什麼。
第二,蘇澤言又是如何得知今晚韓無情會有危險?
腦海中的思緒再次雜亂,柳暮雪隨著六位掌門來到後院,突然覺著除了他們之外,似乎還有別的人潛在附近,便抬眸朝幽深的院子裡打量了一會兒。
此刻,蘇澤言的腳步也在身後佇立,不動聲色的緩緩而道:「沒有現身的是血影城城主呂展喬。」
我的天,竟然連血影城的人都來了!
柳暮雪瞠目結舌,雖然表情上沒有多大變化,但心中的疑慮卻越來越多!
血影城那是一群什麼人?專做殺人買賣,不見血不見影,無聲無息的殺人便是他們名字的由來。這呂展喬更是名絕天下的影子殺手,從他做了城主不親自殺人的那一刻開始,無數人都在謝天謝地的燒傷拜佛,可見他每一次現身都會引來多麼可怕的滅門殺戮!
如今仔細一算,加上血影城,收到請帖的七大門派已經來齊了,至於呂展喬之前為何沒有現身內堂,恐怕是想趁著奪寶大會開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寶物之上時,先行探清此處隱藏的秘密。
想明白這些後,柳暮雪已經確定這次奪寶大會是個陷阱,但她並沒有心慌得想要立即離開,反而越發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感興趣。
失神的她直到許久之後才意識到所有掌門都已進入各自的廂房之中,那說話和舉止都十分奇怪的老管家再一次出現在了她和蘇澤言眼前,不遠不近的說:「府上沒有預備二位的廂房,二位大可自便。」
柳暮雪一想,這正好啊,沒有他們的房間,她不就可以去找韓無情了麼?
但蘇澤言卻在這時神情未明的說道:「不知府上主人所住的房間在何處?」
那老管家微微一怔,渾身都抖了一下,似乎萬萬沒有想到蘇澤言會問出這樣的話,垂下的黑眸中閃過了一絲驚恐之色,沒有來得及回答就已雙唇發抖。
見此,蘇澤言瞭然一笑,緩緩拉住了柳暮雪的衣袖,動作仍是那般的自然而然:「如此,我們便自便去主人房。」
————
沒有人會像蘇澤言這樣,頭一次去陌生的宅子,便說要住在主人的房間。
柳暮雪也是不想去的,但蘇澤言沉靜的表情似乎有隱藏著某個極為隱秘的秘密。
她好奇心作祟,既想知道他隱瞞的事,又想同韓無情匯合,只好在蘇澤言將她拉走時,急急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說韓叔叔今晚會有危險麼?我不是應該和他待在一起嗎?」
「今晚不止他會危險,而且,他在此處見到你,今晚必定會與你相見。」
雖然聲音依舊清潤,可柳暮雪總覺得話語間比之前嚴肅了一些,心中好奇便再次油然而生,忍不住開口追問:「你是不是知道今晚會發生的事?」
蘇澤言沒有立即作答,只是緩緩停駐腳步偏眸看她:「你可知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下午從茶樓小二口中聽來的消息不少,但惟獨有一件事令柳暮雪格外的記憶猶新。
約莫是在十年前,原本住在此處的趙家人在一夜之間全部離奇消失,原本金碧輝煌的宅院也在一夜之間被血色染紅,變成了後來江州人口中相傳的大紅鬼宅。
最為奇怪的是,誰也不知道趙家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們以何為生,連準確的名字也叫不上來,只是稱呼掌家的中年男子為趙老爺。
至於趙老爺的樣貌,那更是一件離奇的事。當時茶樓小二正同世家公子詳聊此事,卻如何也想不起趙老爺的準確樣貌,模模糊糊、吞吞吐吐,說個了不清不楚,仿佛是有那麼個人存在,可那個人究竟長的什麼模樣,誰也說不清。
不過這一切都可以歸結於十年前的舊事,記憶已經模糊。但此刻一想,柳暮雪便覺著還有別的地方可以細細推敲。
比如,如今私宅的主人和曾經的趙老爺是什麼關係,七大門派為何會收到邀請函,他們來此奪寶的目的是什麼,私宅主人發出邀請函的目的又是什麼。
柳暮雪腦中狐疑,無意間便跟隨蘇澤言的腳步七繞八繞的到了一間紅色的屋子前。
這是一間獨立的寢臥,艷紅的磚牆。
見識過不少朱色建築的柳暮雪,還從未見過一間宅子被砌成艷麗如血的紅色。
她狐疑走上前去,想要伸手觸摸艷紅的廊柱,蘇澤言卻抬手擋住了她的手臂,緩緩輕聲的說:「像不像血?」
誒,這麼說,倒的確很像。
「那晚之後,這棟宅子就變成了這樣。」
他的說法依舊自然,伸手便推開了眼前同樣艷紅的鏤空大門。
柳暮雪愣了愣,狐疑追問:「你以前來過這裡?」
不然怎麼會對這裡的格局如此熟悉?
然而蘇澤言卻是搖頭,回眸淡淡道:「感覺,比曾經來過更重要。」
感覺?
什麼感覺?
柳暮雪越發聽不懂他的話,垂眸搖頭跟著蘇澤言的腳步一步邁入。
她也很想知道這裡的情況,想知道這裡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未想就在她邁入門檻的那一霎那,她看見一抹黑影從迴廊拐角處的石板道上掠了過去。就像是一層鋪在地上的黑紗,悄然然便不見蹤影。
柳暮雪懷疑自己眼花,這古怪的宅子帶給她同樣古怪的感覺,踏入室內後還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抱著胳膊皺緊了眉頭,看著正在點燃燭火的蘇澤言問:「你不覺得冷嗎?」
「嗯。」
「我一個習武之人,尚且抗不住此地的冷意,你倒看著沒什麼。」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四周,屋子很大,有左右兩處廂房,若是今晚她和蘇澤言住在這裡倒沒什麼問題,反正常年行走江湖的她也不像尋常女孩那般避諱男子,只要蘇澤言不給她添麻煩,那也無妨。
不過看樣子,蘇澤言不但不會給她添麻煩,還會給她帶來不少新鮮事。
打量一番後,柳暮雪剛剛落定腳步,想要選擇右邊的廂房居住,不料這時,身後突然閃入一道人影,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