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霞穿著丁香色掐豆青芽邊比甲,湖綠色的挑線裙子,梳著雙螺髻,這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略小一些。
她給羅錦言曲膝行禮,羅錦言指指一旁的杌子,溫聲道:「聽說常寫字的人背脊會疼,你整日抄經,想來也會如此,坐下說話吧。」
綺霞謝過,這才落坐。
羅錦言瞥了一眼,綺霞坐下時,是穩穩噹噹坐在杌子上。
而其他婢女當著主子的面,只會欠著身子坐著。
綺霞的舉止,別說是張氏,就是常貴媳婦和夏至,也能一眼看出端倪,果然還是讓她抄經更好。
羅錦言對屋裡的幾個丫頭道:「都下去吧,這裡有綺霞服侍就行了。」
丫鬟們魚貫而出,綺霞站起身來,重又給羅錦言施禮:「羅小姐大量,綺霞不懂規矩,以後再也不會了。」
羅錦言含笑點頭,示意她坐下,溫聲道:「你和沈世子是自幼定親?」
綺霞早就想到總有一天,羅錦言會問起這些,現在真的問她了,她反倒覺得坦然。
「是。」
「福潤縣主一定很喜歡你,否則不會把你留在身邊。」
羅錦言的聲音輕柔緩慢,如同一根羽毛,慢悠悠地隨風飄起。聽在綺霞耳中,是久違的安靜詳和。
她已經抄了幾個月的經文,但卻依然不能平靜,這位年紀很小的小姐,卻似有一種力量,讓她感到了安寧。或許今天把心裡的那些怨尤說出來,就會好受了吧。
「那一年家父補了山東的差使,家母帶我去向驍勇侯太夫人,也就是福潤縣主磕頭。太夫人留飯,吃過飯,府里的丫鬟帶我去官房,走在半路上,我遇到了世子,他忽然從樹上跳下來,嚇了我一跳。」
綺霞的聲音越來越輕柔,唇邊漾起淺淺的笑意。
「從侯府回來後,家母便帶我去了官驛,原是想過兩天就回洛陽的,可是次日侯府的嬤嬤就來了,太夫人請家母帶我過府。」
「再到王府時,不僅是太夫人,大長公主也在,她們和我娘在屋裡說話,我被丫鬟們帶著在廊下踢毽子,我又見到了世子。」
「世子忽然就從柱子後面竄出來,我又被嚇了一跳,他就湊到我的耳邊,對我說了幾句話,我這才知道原來大人們在屋裡商量他和我的親事。」
「從此以後,我就留在侯府,後來才知道,是太夫人拗不過世子,便將我養在身邊。」
羅錦言恍然大悟,沈硯有花花侯爺之稱,想來小時候也是如此,他在沈家說一不二,看上一個小姑娘,福潤縣主給孫兒要過來便是了,且,小姑娘自幼養在身邊,總能養成她們想要的樣子。
「那年你和沈世子幾歲?」羅錦言好奇。
「世子九歲,我七歲。」綺霞的臉上浮上紅暈。
羅錦言眉梢輕揚,心頭一動,還是覺得有些想不通,她問道:「第一次見面時,沈世子可是輕薄你了?」
綺霞頓時面紅耳赤,這位羅大小姐還沒有及笄呢,怎麼就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啊。
羅錦言不覺得有什麼,她一臉無辜地看著綺霞,一副我是誤打誤撞而已的模樣。
綺霞看著這位比自己小了五歲的小姑娘,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那時他還小,不懂事,跟去了官房......」
這下子,羅錦言徹底明白了。
沈硯輕薄了人家小姑娘,爾後又吵著要這小姑娘陪著他,福潤縣主和大長公主商量後,就決定把這個小姑娘養在身邊。
大長公主和福潤縣主,同為宗室貴女,又都是嫁給有權有勢的門第,這兩位老太太的眼裡,怕是沒有什么女子不能信手拈來吧,何況馮家只是依靠驍勇侯的小小武官。
羅錦言懶得去想這兩位富貴凌人的老太太是如何算計一個小姑娘的,她繼續問道:「那在洛陽又是怎麼回事?」
綺霞臉上的嬌羞漸漸隱去,沉默良久,才道:「其實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娘病了,茶飯不進,那晚我在我娘身邊守著,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關在柴房了,我被綁著,嘴裡也被堵住,我想呼救都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進來了幾個婆子,我認得那些人都是大伯母身邊的人,她們拿出我嘴裡的東西,要往我嘴裡灌藥,可就在這個時候,柴房外響起叫喊聲,有個小丫頭跑進來說是走水了。」
「那幾個婆子就有些慌了,我又使勁搖晃腦袋,那碗湯藥便灑了一地。婆子們見了,便按住我的頭,想要掐死我,在她們來之前,我一直在掙扎,早就精疲力竭,她們掐了幾下,我便沒有知覺了。」
「等我再次醒過來時,就看到我的兩個貼身丫鬟,她們是我從侯府帶過來的,從小服侍我,她們告訴我,她們放火趁亂把我救出來的。我們藏在一座廢棄的破廟裡,這樣躲了兩日,見沒有人追來,我擔心我娘,就讓她們去打聽打聽,可是她們卻再也沒有回來。」
「世子和秦大爺在棺木里看到的那具屍體,便是她們中的一個。我在破廟裡躲了三天,食物沒有了,我又餓又急,便想出去看看,可我一出去,就......就被人盯上了,先是把我賣給了人牙子......」
羅錦言懂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剛剛踏進紅塵就落入賊手,一個美貌的單身女子,又是出現在偏僻的地方,被人盯上也不足為奇。
夏至那麼機靈,也是自幼被拐賣的。
「令堂如今可有消息?」羅錦言問道。
綺霞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微笑:「我失蹤不久,我大伯母便吞了金子,大伯父去世多年,兩個堂兄和我哥哥全都在九邊,家母病重,家裡的事便落在嫂嫂們的身上,好在照顧得還好,家母已經痊癒了。」
不用說,家裡以前服侍的人也全都不見了。
羅錦言看著綺霞,有些許失神,她問道:「你想過這一切是為什麼嗎?」
綺霞垂下了頭:「聽說洛陽城裡都在傳,是我與人私相授受,被人撞破姦情,才尋短見的,我想不出是怎麼回事,我七歲就離開洛陽,在家守孝的這三年,除了給家母請安,我甚至沒有下過繡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傳聞。」
「哥哥們在九邊,也是有了世子的照顧才能順順噹噹,家裡上上下下都很感激,對我也很好,我在京城時,逢年過節大伯母都會讓人給我送東西,她對我很好的,我想不通她為什麼會害我。」
綺霞說到這裡,眼裡已經都是淚珠。
羅錦言腦海中又浮現出趙清儀那張同樣楚楚可憐的臉。
前世,鎮國將軍聽說沈硯要讓趙清儀大歸,寧可砸鍋賣鐵,也要給趙清儀再補一份嫁妝。
可見驍勇侯府這棵大樹,就是宗室們也想抱著不鬆手。
山西和陝西都是老驍勇侯的人,山海關和天津衛也有沈家的勢力,沈硯襲爵後,雖然沒有帶兵打仗,但是卻握著五城兵馬司。
綺霞的事,分明就是一個局,以趙清儀父女的能力,還不足以做出這麼一個局,也不知前世沈硯如何會陰差陽錯娶了趙清儀的。
馮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秦珏和沈硯只是盯著馮家根本就沒有用啊。
原來秦珏年少的時候,也不是那麼聰明。
明天繼續三更啊,親們,等著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