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其實都不怎麼怕死,卻是最怕孤獨而亡。
沒人陪伴的那種日日夜夜的恐懼,遠比死亡的終點來的嚇人。
終究生老病死是萬事萬物的規律,只要想通這點,殊途同歸,倒也沒有什麼可怕的。
只有無望的孤獨,可以真正折磨到人。
朱潛看著眼前這個之前一直自詡高貴無比的少年此刻跪下的一刻時,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就是母親和他說過的這些話。
法不容情,但是,對待死刑犯臨死之前合乎情理的請願,給予滿足,是人性的底線。
這也是自己娘親對他說過的話。
朱潛道:「本世子允了。」
麋鹿等人,無疑對他這個表態,不由另眼相看。
一個偉大的王者,不僅要顯出絕對的權威,而且,要處處散發出一種人性的味道溫暖民心。無疑,眼前這個僅有七歲的孩子,已經都做到了。
此刻在麋鹿等人心頭上閃現出來的都是,這個孩子,未來終究會成為傳說中最了不起的那顆星,能騰飛的龍。
處理完了曾雪磐的事情,朱潛等一行人,繼續急匆匆地向前方趕路。據他們路上得到的最新消息,聽說是大明皇帝準備跑路了。
大概大明的皇帝,是想到了山火引起的動靜,恐怕比山洪引發的影響要大得多。山洪不一定會讓周邊的村民知道。可是山火一燒,八成方圓千里的人都能看到了。何況這火燒得這麼大,明顯是那句老話——紙包不住火。
這裡並不是大明的國土,如果東窗事發,被高卑國人發現,大明皇帝此時不逃,有理說不清,莫非要被高卑國國王抓了個現成的。
朱潛他們並不是急於想去抓皇帝,而是更重要的是,他們的人有部分還在皇帝的人手裡。首當其衝,是他娘親交給他的丫鬟紫葉。
紫葉的安危可以說是可大可小的。
記得,當初他娘親另一個丫鬟念夏出事以後,他爹知道他娘疼愛這些丫頭,捨不得她們為她而犧牲,只得派出自己的得力愛將親自尋找其下落。後來,兩人一塊兒是被困在了京師里,備受折磨。
朱潛可不想舊事重犯。不願意紫葉猶如念夏一樣被帶回皇帝的京師,到時候又給他娘心頭留下個疙瘩。
既然他娘把自己最好的丫頭都交給他了,他勢必要保護自己娘親的人。
如此一想,朱潛心頭又焦急了幾分,急匆匆地向前趕路。
他不怕找不到皇帝,因為,只要他出現在公眾的視野,對方如果真有心想抓他,勢必會拼死一搏,到時候,肯定是會出現在他面前交涉的了。好比一心想逮他的曾雪磐一樣,最終自投羅網。
這路子,走到快清晨的時候,天邊出現了魚肚白。濃霧,開始在林子間瀰漫著,加上沒有完全熄滅的山火發出的濃煙,混雜在一起時,讓四周霧靄繚繞,視野迷離,都分不清東南西北。
大黑緊跟在朱潛身後十分的警覺,總覺得這種環境下分分鐘鍾可能中了他人的埋伏。雖然他知道朱潛的策略,知道朱潛有過人的智慧,但是,內心裡其實並不贊成朱潛為此讓自己冒險。
「世子——」大黑忍不住忐忑一聲。
朱潛知道他想說什麼,道:「都走到這裡了,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大黑皺緊雙眉,卻知道如果自己真能勸早就勸他了,是明知道勸不動的了。別看朱潛只有七歲,可那固執的脾氣,是恐怕他親爹親娘都說不動。
走到前面,仿佛林子出口的地方,大黑忽然拽住走在自己前面的朱潛,朱潛定住腳跟,往前面距離自己大概只有兩步距離的地方望過去,竟是懸崖邊上了。
可見四周的迷霧有多厲害,把所有的危險都給掩蓋住了。
大黑和他,剛要轉身另尋出路。回頭的剎那,只見幾匹馬和人逐漸從迷霧裡顯出了身形。
對此大黑猛地把朱潛緊緊護在自己的身後,一隻手抽出了腰間匹配的短刀,嚴陣以待。
出現的人,剛好就是他們要尋找的人,真可謂是冤家路窄。
不,大黑想,這比重新遇到那大明皇帝的情況艱難多了。要他說,他和朱潛肯定都想著遇回朱準也比遇上眼前這個男子好。
朱準其實,也就那樣,不然,他們怎麼能從朱準手裡平安逃出來。能逃出來一次,肯定能逃出來第二次的。
可眼前這個男子,真的難說了。畢竟,當初,朱潛他娘,為了從這個男子手裡逃脫,不知道費了多少勁兒,差點都死了的結果。
更別說,天下誰都知道,大明現在皇位上坐著的,固然是朱準,可是,維持大明現狀的,最有功績的人,卻不是朱準,朱準壓根沒有這個本事。
這個男子,正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攝政王,三爺朱璃。
朱璃從自己騎著的馬背上翻身下馬,他不是很好的眼睛,看看大黑,看看朱潛。
之後,很快明白了,後面那個七歲的小公子,是誰家的孩子了。
或許在書院裡,他有意無意之間有在人群中掃到過朱潛的面孔,可到底那只是一眼而過,並且由於不知道其身份,沒有能仔細留意。直到現在,他才有這個機會來親眼見這個孩子。
是他眼睛不好的緣故嗎?看著這孩子時,他滿眼看到的是酷似那個女子的身影,而一點都沒有護國公的影子。
「王爺
子。
「王爺——」馬維站在他背後輕聲地提醒。
朱璃方才意識到自己呆站了許久。
應該說朱潛故意帶人在公眾視野中四處晃蕩的舉動,怎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他是知道對方想做什麼的,思來想去,大概是很想見這個孩子,和這個孩子說話,感覺,這樣能和闊別整七年的那個她說話,所以他決定了走出來。
「你是何家的公子?」朱璃開口。
大黑不信他認不出來,不知道他懷的什麼陰謀詭計,很是謹慎。
相反,朱潛十分明朗地一口踏前答道:「晚輩能見到大明皇宮裡的攝政王,感到十分榮幸。在下是護國公府的世子,名實屬慚愧,可能攝政王有所耳聞。」
果然是他。朱璃眸子中一抹光兒閃過,不留痕跡,說:「護國公府的世子為何出現在此地?」
「攝政王應該在大明國內日理萬機,為何又出現在此地?」
聽見朱潛這句針鋒相對的話,馬維一惱,想,這孩子不就是個小屁孩,什麼高貴的身份都好,作為晚輩怎麼可以對長輩這樣口氣說話的?
「你——」馬維剛要出聲,被朱璃舉起的手臂給攔住,只得退了下去。
朱璃說:「本王其實也知道世子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所以,本王長話短說。世子做錯了。」
大黑緊張地抓著匕首,前所未有的緊張。只見四周出現多個大明的士兵。他們是舉起了手中的弓箭,不僅對著他和朱潛,而且對著本來尾隨在他們身後暗處躲著當護衛的瑜鞅、麋鹿他們。
就此,可以清晰地聽見麋鹿罵了聲:混蛋,這瞎子眼睛怎麼那麼亮?!
馬維大怒,是誰可以隨意說他主子是瞎子。
朱璃又是把他斥退了下去,淡淡地對著那幾個依然躲在樹上的麋鹿他們說:「閣下既然都暴露了,想不想出來,本王倒也覺得無所謂。本王只是惋惜,世子固然聰明絕頂,但是到底性情過於年輕衝動,底下既然沒有一個冷靜理智的忠臣可以勸服世子魯莽行事。」
一句話,說得麋鹿當場踢了樹椏直接從上面跳了下來,沖朱璃插起腰說:「有本事你來抓我們!我告訴你,之前我們剛從那個狗皇帝手裡逃出來。你以為你可以抓得住我們嗎?天命都是屬於我們世子的,你和那個狗皇帝都沒有這個運!」
朱璃的眼睛一眯,可見得並不像是會被麋鹿這話輕易激怒,淡然地說:「本王自小就是個瞎子。要說運,是眾兄弟中最沒有運氣的。可是,最終,只有本王存活到至今,還在朝廷中好好的。」
麋鹿的嘴角抽了兩抽:我看你的運氣也到此為止!
朱潛把衝動的麋鹿拽下來,自己走上去繼續與朱璃交涉,不管怎樣,他想先見到人質怎麼樣了。
「其實攝政王可以給護國公府一個人情。畢竟,如今大明國力衰退,北燕勢力漸長。這裡又是高卑國的國土,之前沒有東窗事發的時候,可能攝政王想把我們擄走的機率較大。可如今,大面積山火早已驚動到了這片土地的主人,他是不會讓你把我們擄走的。」
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居然如此冷靜的思維能力。朱璃眸子再次一閃,頗顯陰暗的目光從眼前這張小顏上快速掠過。
「世子的話或許有些道理。可是,如果以大局為考慮的話,要本王就此扔掉快要到嘴的大魚,世子的話可以說並沒有顯得如此有說服力。本王勸,世子還是乖乖地舉手投降為好。順服本王,本王定款待世子。」
眼看談判到了這個地步,是幾乎破裂的狀態了,沒有任何可以達成和解的可能性。
大黑再次站到了朱潛面前,對對面的敵人虎視眈眈,要他們小主子順服,不可能!
麋鹿往四周快速環顧一圈,尋找出路。沒有關係,既然朱璃都暴露在他們面前了,接下來,再跟蹤朱璃他們,可以知道人質的下落。當務之急先逃。
朱璃到底不像朱準那樣的年輕草率,薑是老的辣,僅從對面幾個人的眼神,他都可以知道這些小孩子心裡在盤算什麼計劃。為此,他一揮手,讓後面的弓箭手上前,道:「世子如果敢逃,別怪本王不客氣了。」
「你傷了我的話,不怕我娘傷心生氣嗎?」朱潛嘴角微微的一勾,露出那麼點小孩子的邪氣樣。
朱璃無疑被他這話刺中了心頭某一點最痛的那個地方,臉色乍然一變:「本王只知道,你是那個叛賊的兒子!」
麋鹿就此張大了嘴巴,目光分別掠過朱潛的臉和朱璃的臉:乖乖,這個七歲小屁孩的嘴巴,毒辣之最,把攝政王都給惹惱了!這攝政王分明是惱羞成怒了!
即是說,天下瘋傳的,攝政王與隸王妃之前有什麼感情糾葛是真的了?
朱潛的小眉頭更是猛然一揪。要說對面的男人惱火的話,他朱潛此刻心頭更是一團火!
這男人以為他是誰啊?他娘是他和他爹的!只能是他和他爹的。
眼看這男人之所以惱羞成怒,就是因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到現在還痴痴地想著他娘是他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