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帶了十六在西城門外的賽馬場遛馬,去到那兒才知道,好些兄弟都一早起來遛馬了。
萬曆爺喜歡能文善武的人。像太子,文采不錯,可是論馬上技藝,與護國公府相比是差一大截,所以,其餘皇子,想在萬曆爺面前展露風采的,都是在這方面上努力。
七爺知道,如老三、老八,都是在這方面有建樹的人。然後,別看十一調皮成性,出口成禍,可萬曆爺偏偏捨不得拿下這個孩子,原因在於十一爺的箭術不錯,是眾兄弟中唯一能和護國公府二少爺朱理一較高低的同齡孩子。
十六坐在莊妃給他精挑細選的小馬駒上,看到連二十二,才兩歲多的二十二,都被人帶來到跑馬場觀摩騎術箭術,自己卻不知道多少天沒有來了,心裡憋了股氣,這股氣全灑在老十身上了。
要不是他這個兄長既沒用,又不會當哥當兒子,他和莊妃能這麼慘嗎?
可惡!
十六狠狠地拿鞭子抽打地上。一個小太監躲不及,被他抽到了背,哎呦一聲:「十六爺,奴才做錯了。」十六剛好藉機拿他發泄,啪啪啪,抽了小太監好幾下。小太監猶如在刀砧上被人宰割,卻不敢出聲。
啪啦啪啦的抽打聲,終於引起了在場其他皇子的注意。
朱璃皺了眉宇。
老八朱濟輕咳一聲。
十一爺朱琪接到示意,對自己那小太監喊道:「福子,去幫十六爺牽馬。十六爺心情不好,把十六爺帶到馬場裡跑兩圈,十六爺心情就舒暢了。」
福子跑過去,才把那個被抽到彎下腰來的小太監救了出來。
別看十六年級小,抽起人還挺狠的。
對此,十一笑話起了朱理:「你看看十六那個勁兒,有沒有比得上你抽尚書府三小姐的那股勁兒?」
朱理坐在馬鞍上拿著水囊往自己嘴裡倒水,他是每天早上必備起來跑馬的人。不像這些皇子,三天兩頭興致來了,才來這裡當作玩一回。不過,今日來的皇子也是多了點。恐怕個個都想著燈會,生怕十五那天被萬曆爺點名,於是趕緊早點出來鍛煉,以免連怎麼射箭都忘記了。
十一那把嘴巴從來是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朱理愛理不理的,只知道這個十六年齡雖小,心地卻也狠了些,平白無故拿個下人抽都能抽到那樣起勁,豈不是暴君。
「本王從不做無緣無故的事,和十六爺比不得。」朱理挑著淡淡的眉頭,愛理不理地說。
十六年紀小,聽不太懂哥哥們說的這些話,但是,偏偏朱理這句話他聽懂了,加上他性子倔犟,從小被莊妃給寵的在宮裡有些放肆無度。自己抓住韁繩調轉馬頭,直衝朱理過來:「有本事咱倆比一比,我又不是我十哥,能輸給你嗎?」
這句話當場哽到了老十臉蛋一青,都說不出話。
七爺早躲起來了,早知道十爺會來,他打死也不會帶十六過來。都怪自己,被五妹妹的事耽擱之後,竟然都忘了過節前大家必要來這裡先習箭騎馬的事給忘了。
朱理對小蘿蔔頭當然是不屑一顧,轉了馬頭自己走。這下把十六更給氣到了。十六氣起來甩了自己小馬駒一鞭子,小馬駒受了刺激立馬揚起了前蹄。福子沒能拉得住韁繩,小馬駒一飛沖天沖了出去。十六哪能坐穩,他又不是騎馬好手,沒有經過特殊的訓練,一下子,啪的一聲,十六直直地一個跟頭從馬鞍上摔了下來。
其餘人見到,全傻了。
一群太監像蜜蜂一樣,圍繞住了十六。
福子嚇到手腳發抖,十一爺跟著發了陣哆嗦。
還是朱璃回神回的快,趕緊讓馬維撥開那群沒用的人查看情況。
七爺和十爺只愣在原地沒有能說話,全身冷汗直淌。
朱理沒睬十六,自己騎著馬早已跑出一大截路了,也就沒有察覺到這事兒。
馬維檢查完,跑回來對朱璃等人說:「三爺,十六爺左邊的小腿骨頭怕是折了。」
一句話話音落地,在場好幾個人都只感到眼前一黑,差點沒有直接暈過去了。
莊妃那個性子誰不知道,心狠手辣的。這下不知道會拿誰開刷了,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十一趕緊把福子叫回來,警告這裡所有的人:「不要說福子曾經到跑馬場來,他今兒只在宮裡。」
福子聽完感激到淚流滿面:「十一爺——」
眼看兄弟裡頭除了太子,輩分只有自己最大,朱璃吩咐人善後,用輛大馬車小心把十六送回宮裡,同時讓太醫院派人到宮裡給十六看腿。然後,自己梳理一下,還得進玉清宮稟告事情發生的經過,避免被莊妃奪了告狀的先機。
朱濟在朱璃要走時,走上來說:「我陪三哥過去玉清宮,這事兒我在場,可以給三哥的話做證。三哥眼睛不是沒有全好嗎?」
老八這話算是體貼。可馬維怎麼聽怎麼彆扭。知道朱璃眼睛不好,怎麼不到三皇子府上看看朱璃。這些兄弟一個都沒有到過朱璃府上過問,只有太子和朱佑讓人來關心過。要說論誰更親,護國公府都知道派了公孫先生上門給朱璃看看眼睛。
朱璃一眼掃過去,只見一群兄弟個個都自身難保的樣子,也只有朱濟可以出來陪他到玉清宮面對萬曆爺,於是點了頭:「那八弟和我一塊走吧。其餘的人,都先回家去等消息。」
所有人的心懸了起來。
七爺耷拉著腦袋,他這會兒還得回宮,不知道怎麼面對莊妃,因為是他帶十六出來的。
老十是一點都不可憐他,只覺得他多事,憤憤地瞪了他眼:瞧吧,我平常連這個親弟弟都不帶出來玩,因為早知道他是這副德行了。
朱琪只怕牽累了自己的福子,一再黑臉喝著現場所有的人。
要說當事人十六爺,上了馬車後,見身旁只有莊妃派來跟隨他的劉公公在,小眼睛一睜開,露出了幾分戾氣。
「十六爺——」劉公公也是被嚇到不輕。
十六爺齜牙咧嘴:「回去,我看他們都怎麼死!敢看不起我是不是,我看你們怎麼看不起我!」
朱璃和朱濟騎馬通過西門,趕著回玉清宮時,突然發現西城門的市集裡好像出了亂子。老百姓們議論紛紛,好像沸騰的大水鍋一樣。找個人打聽後,才知道是護國公府隸王妃名下的瑞祥軒出了事情。現在,鬧事的人,全部被衙役抓到了順天府里去了。
兩個皇子聽說這事後,都是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詫異。如果要他們說,無非是順天府里的人是傻子,明知道朱隸都回來了,竟然還敢去惹李敏的地盤。
這話絕對是冤枉那個帶人抓人的捕頭了。捕頭不是不知道這是護國公府夫人的地盤,卻是想著討好護國公府,才把布莊裡的鬧事者全抓起來到順天府處置。可捕頭哪裡知道自己抓的人裡面,有朱隸和李敏。
只知道來順天府報案的人說,說是帶頭鬧事的人是提督府里的。
提督府,不是正好一向來和順天府唱反調的那個。現在,誰不知道提督府正是四面楚歌的時候,人人喊打,剛好趁機搞一下提督府的人,給自己家老爺出出氣。
人不會兒都送到了順天府,接到消息的尹國堂,沒有親自出來,派了師爺先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師爺在門口一看,比捕頭聰明,看出點苗頭了,跑回書房和尹國堂說:「大人,小人看,隸王妃在其中。」
「隸王妃?她那麼快接到消息來了?」尹國堂對上次李敏在他堂上以一敵十的情景記憶猶新,心有餘悸。
趕緊套上鞋子,整理下官袍出來。
被抓到了順天府的一群人,像三姨娘、李瑩,都是不停地往朱隸李敏身上看。
李瑩近距離,越看心裡頭越慌。
朱隸知道她是誰了嗎?
知道她是以前他的未婚妻了嗎?
知道她勾引了朱璃所以不要他朱隸的事了嗎?
朱隸會怎麼想。
她李瑩作為京師里有名的美女才女,自認吸引男人無數。或許,見到她以後,朱隸會後悔了,怎麼娶了個病癆鬼,要是為此反悔和朱璃打起來搶著要她怎麼辦?
李瑩想到這兒,臉蛋羞澀地一紅。
三姨娘離李瑩最近,看到李瑩突然害羞樣,大吃一驚:不是說李瑩喜歡朱璃所以嫌棄了朱隸?結果,怎麼現在突然害羞了?朱璃不是不在這嗎?
朱隸站了會兒,只怕自己媳婦站久了腳酸,扶了李敏在伏燕找來的椅子坐下。
一系列溫柔的動作,讓三姨娘輕輕噓了一聲,李瑩眼睛裡泛起了紅絲。
尹國堂走了出來,想著怎麼處理這個事情趕緊先把李敏這尊瘟神請走時,結果來到近前一看,看到了朱隸。
「王爺!」一聲驚呼,尹國堂二話不說,啪,雙膝沖朱隸跪了下來。
抓人到順天府的人全呆了。
不是都說朱隸是魔鬼嗎?怎麼順著他們被抓到順天府?
真是不了解朱隸的人,怎能知道朱隸的脾性。李敏要是一開始,也都是想都想不到自己老公和傳言中相差巨大,不僅是外貌一說,還有性格各方面。
「尹大人。」朱隸的話聲里像是客氣。
尹國堂周身打了下哆嗦。他知道為什麼朱隸選擇主動被抓到他們順天府,還不就是想給自己媳婦當初被順天府搞了那一次出氣。
等打過了一陣寒噤之後,想他這次也沒有做錯任何事,尹國堂拂拂膝蓋站了起來,回朱隸說:「本官聽說王爺昨晚上受到太子邀請到太子宮賞花燈了。」
誰不知道他尹國堂是太子的人,朱隸需要賣太子三分面子。
朱隸笑一聲:「太子說是邀請本王,不如說是邀請本王的王妃。」
尹國堂神情拘束:「王爺,上次的事真不怪本官,本官只是按章辦事。何況,王妃自證了清白,本官已經當場放人。藥堂也沒有封鎖。太子其實是事後才知道這事兒。而本官辦案時,從來沒有徇私一說,也就沒有顧忌到王妃的身份,還請王爺明鑑。」
「尹大人有皇上親賜的明正清廉的牌匾,辦案向來公道在於人心。尹大人辦案,想必太子很是放心,就此沒有過問。其實,本王回來以後,有曾經為此事與太子殿下溝通過。」
尹國堂眼皮乍跳。這事,說起來,是他恩師太子太傅吩咐他做的。所以,上次朱璃問起,他才死活都咬緊嘴巴不說。
按理太子太傅,是絕對站在太子這邊的,為太子著想的人。讓他做這事兒,後來他琢磨起,可能是幫皇帝和太子刺探朱隸是不是活著。因為朱隸有沒有活著,對皇帝和太子都很重要。尤其對於太子而言。朱銘之前可是奉了萬曆爺的命令,一定要把護國公府的軍權拿到手。不說萬曆爺這道指令,朱銘自己肯定也想拿到護國公府的軍權。
以此推斷,朱隸若活著的話,安置在北疆的內奸,肯定是不能先動彈了,以防打草驚蛇。
李敏在他們兩個人說話時,臉蛋雖然微垂,眼睛卻沒有放過尹國堂臉上半絲半毫的表情。果然,縱容東胡人害死她老公的心,皇帝和太子都是有的。
只因這個萬曆爺心頭糾結,不知道怎麼從老公身上下手,所以,乾脆睜隻眼閉隻眼,只要有人有這個膽量動她老公,放任對手去做。
李敏嘴角處微微一抿。
尹國堂知道他們夫婦倆被誤抓之後,趕緊讓人上茶謝罪,隨之,掃到另外被抓到順天府的兩個犯人。
李瑩站在堂上,雙腿微抖。
她今生第一次被押著到衙門當犯人,這算什麼。而且,同樣被抓來的李敏,有朱隸在,很快受到了禮遇。她卻是沒人庇護。
三爺呢?
朱璃騎著馬,想到李敏的事說不定又會牽累到其它,不敢怠慢,再去玉清宮見萬曆爺前,先趕著到順天府來。
這次他來,真是來對了。看見未婚妻站在了大堂上。朱璃真的一愣。
「三爺。」尹國堂同樣一臉憂愁走上去,正愁著這個燙手山芋怎麼辦,剛好朱璃來了,得以扔出去。
要說,剛才朱隸先將了他一軍,說他會秉公辦案。李瑩現在是犯了唆使底下丫鬟聚集鬧事的罪過,論大明法律,要被廷杖十。
李瑩眼角立馬掃過去,掃到朱璃的臉,卻見朱璃的眼神像是望著李敏,心頭不由火冒三丈。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說非她不娶,認定她以後,現在整天只盯著前未婚妻,惡不噁心。
「三爺——」
李瑩嬌滴滴的一聲,讓朱璃回過了神,轉頭望過去,望到了她垂低的臉,以及她臉上垂掛的面紗。
她左臉上的傷疤未全好。朱璃心中稍微一個猶豫,問尹國堂:「本王路經集市時,聽說瑞祥軒發生了爭吵,人都被抓到順天府了。」
尹國堂趁這個良機把事情原委告訴他。說起來,這事兒,還真不是提督府的人挑起的。買賣純屬自由,更何況,現在瑞祥軒都不是尚書府的了,老闆是護國公府的。李瑩憑什麼阻礙其他人交易買賣。
提督府的三姨娘跪下來啟稟冤屈,對朱璃說:「有聞三爺是個處事公道的人。當時瑞祥軒里諸多人親眼所見,是尚書府的三小姐唆使她家丫頭先來挑事的。硬著阻攔我買布不說,還非要我和我丫鬟跪下磕頭道歉。要是這事真是妾身做錯的事,妾身自然是磕頭道歉,不用三小姐多說一句。提督府里向來老爺育人也是這個道理,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做錯的,要勇於承認錯誤。做對的,要勇于堅持正義,否則這個世間如何存留公道。據聞這話,一開始還是三爺府人教導人時說的。」
綠柳聽到三姨娘這些話,可就著急死了。她和李瑩非要三姨娘道歉肯定是有道理的。那就是,那本來是用來剪裁李瑩嫁衣的布,怎麼可以被用做下人的婚禮來用。李瑩是要嫁給朱璃的,只要把這個事解釋清楚了,朱璃肯定能理解李瑩的一片苦心。
可是,這些話當綠柳對朱璃說出來時,堂里的人,李瑩都閉上了眼,恨不得割了這個小丫鬟的舌頭。
好了,現在她李瑩丟臉丟到家了,任誰都知道她是拿下人準備嫁衣的布來做自己嫁衣的人。而且,是當著李敏和朱隸丟的這個面子。
一口一口狠狠咬著牙不甘心的李瑩,本還想著這樣也好,朱璃聽到這樣一說,肯定會為她出氣了,是提督府的三姨娘不懂事理,搞到她李瑩丟臉。她李瑩的嫁衣是準備嫁給朱璃用的。朱璃肯定跟著她丟臉,這下還不打死這個三姨娘!順道該說說李敏為什麼敢拿她的嫁衣布出來賣給人了,一樣得挨打!
李瑩嘴角微微上揚時,卻聽朱璃突然沉聲一說,對尹國堂說:「請尹大人秉公處理此案。本王與尹大人一樣,最恨徇私枉法的事!不用顧忌誰是誰的人,更不用顧忌是不是牽涉到本王。本王府里的規矩,猶如提督府的人所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所謂因為誰從錯變成了對這個理。」
什麼叫鐵公雞一毛不拔的三爺,這下,全部人都親眼所見一清二楚了。
內部升堂,尹國堂不敲這個驚堂木了,儘可能是想賣個面子給李瑩,悄聲對李瑩說:「三小姐要不,廷杖五?」
李瑩直勾勾的眼珠子只瞪著他:你說什麼!你是吃了豹子膽嗎?不知道她是誰的人嗎?!
要是敢打她?要是誰敢打她?!
「三爺!」綠柳也是不明白,不可置信地對著朱璃哭訴,「三小姐這都是為了三爺您。要不是為了您,三小姐怎會挨護國公府的一鞭子抽?」
朱璃腦子裡想的是,朱理那鞭子,卻是把他朱璃的腦袋抽醒了。他認識的李瑩,知書達理,怎麼可能猶如潑婦一樣無理取鬧,作出仗勢欺人的事來,而且,還打算以他朱璃的名義徇私枉法。是他朱璃的眼睛瞎了,怎麼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認識的是這樣的女人,心眼小到容不下一粒沙子,連塊布都容不下。
「錯了就是錯了。秉公處理,廷杖十就是十。」朱璃面無表情地說,當著朱隸的面,更不可能徇私,要不然,朱隸有話可以到處在外面說他了。
眼睛掠過坐在朱隸身邊的她,真真是,比以前出落的更有風韻了。這是因為嫁了男人的緣故。心口哪兒不舒坦。
明明是個病癆鬼,為什麼會變到他現在都快認不出來的樣。
綠柳撲過去,抓住想抓住她小姐廷杖的衙役,可她一隻手,怎能敵得過幾個身體強壯的漢子。
不會兒,衙役一隻腳把她踢到了邊上。
李瑩被人架了出去,執行廷杖。她兩隻眼露出戾氣,猶如釘子看著李敏,突然仰天一笑:「三爺,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都是她設的套,她設的套,她逼得我這麼做的。只因為她想弄死我,她恨我這個妹妹!」
朱璃因她這句話心裡頭稍微一驚。
那頭,李瑩沒有被拉到院子裡前,已經身子一歪,先直直栽倒在地上。
「三小姐——」綠柳在地上爬著,悽厲地哭喊,「三爺,王爺,你們都看到了。我們三小姐真是被人陷害的,是無辜的。她左臉剛挨了鞭子,本就該在府中修養的。她到瑞祥軒選布都是為了給太后娘娘準備壽禮。」
演苦情戲,向來是她這個妹妹的拿手好戲。李敏端著茶盅,心裡冷冷地笑了一聲,不吭聲,不出手,看這兩個男人怎麼處理。
朱隸的眼,冷冷地在躺在地上裝死的李瑩頭上一掃,直讓李瑩裝殭屍的身體能全身爬起栗子。李瑩心裡頭直喊:不可能,不可能。她是才女美女,哪個男人不會被她迷到神魂顛倒的?
「尹大人。」朱隸轉頭對想當縮頭烏龜的尹國堂說,「遇到犯人暈倒,順天府怎麼做的?難道就取消了廷杖?」
尹國堂舌頭打了結:「這,這——」朱隸這哪裡只是懲治李瑩,是順帶懲了他尹國堂。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朱璃的聲音同樣冷冰冰地響起。
他眼睛不好都能看出來,李瑩這是裝的。
尹國堂只得硬著頭皮,讓人拎了桶冷水,往李瑩身上一潑。秋天的季節,本就有點冷了。躺在冰冷的地磚上,再加上一桶冰水,李瑩像詐屍一樣,不用人扶拉,自己跳了起來。
「醒了嗎,三小姐?」尹國堂問。
李瑩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啪一下,再次橫倒在地上沒動。
這下真可能是被嚇暈了,只因為,她知道裝都逃不過責罰了。
在眾人想著拿這愛裝死的人如何是好時,李敏突然起身,對朱隸說:「王爺,三爺既然都在這裡了,誰不知道三爺辦事可靠,我們在這兒反而會礙到人家秉公執法。」
朱璃只看她對著朱隸說話的表情,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溫存,臉色刷的有些青了。
是真的,玉碎情斷。她戴的是朱隸的帝王綠。
朱隸只怕她是累了,一口答應她回去。
尹國堂趕緊車前馬後地送他們夫婦倆出順天府。
李瑩暈了會兒後,悄悄睜開眼,親眼見著站在她身邊的朱璃竟然一雙眼睛只看著李敏離開,心頭猛的一咬牙:狐狸精!有了老公還敢勾引她的三爺?
話說,朱隸也被她這個病癆鬼勾引了,這怎麼可以!沒有天理了。
坐到了護國公府的馬車上,李敏一隻手迅速搭上了朱隸的額頭,一摸,果然是發燙了。
朱隸沒想到她動作這麼快,在她出聲時,先噓了一聲:「無大礙。回去不要和母親理兒說。」
李敏想的是,他明知自己身體不適,只想著帶她出來散心。秀眉狠狠絞了絞:「回去後,給我好好躺上三天。」
李大夫發起脾氣來,是有些橫的。
再銅牆鐵壁一樣的身體,發起炎症來,都是抵不住的。
昨天拔掉膿液,可能沒有睡好,炎症就此發作起來。
朱隸本想勉強撐著,可終究,沒能撐住。回到府里,不敢驚動到尤氏,伏燕背著主子進了房間躺下。李敏提筆寫方子時,凝了凝神,清楚這藥方子一開,其實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他需要休息,而事實是,他回來之後,府內府外大小事兒不斷,似乎北燕一直在懸掛他的心。
公孫良生聽到消息趕過來時,只見她已經寫好方子讓人去抓藥熬藥,坐在那兒,手裡抱著暖爐是在等著他公孫。
心裡頭微微一愣,公孫良生帶了幾分憂愁上前詢問朱隸的情況:「王妃,王爺身子如何了?」
「你也知道,他最缺什麼,不是藥。」
公孫良生默了聲音,直接默認了她這句話。
「府里府外的事,暫時報到我這兒來。我替你們王爺看一下檔子,公孫先生意下如何?」
公孫良生抬頭對上她眼睛,李敏一雙黑眼瞳,與朱隸一模一樣的深邃,讓人不由景仰。
「王妃如果願意輔佐王爺,臣想,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了。」公孫說,對她的能力早已信服。否則,不會從一開始堅持支持朱隸娶她為妻。
老公的幕僚都是有遠見的,不會因為她李敏是個女性就看不起她。
李敏輕輕點了頭:「你先給我說說,糧草的事進行的怎樣了?我知道,他心頭最掛心的是邊疆他那群兄弟沒得吃沒得衣服穿。」
這話說到公孫心頭都一熱,道:「王妃是個善解人意的,能體諒到王爺心中的苦悶。王爺口上不說而已,但確實是對於王爺來說,沒有比出生入死的兄弟更重要的人了。糧草的事兒,王妃之前已經有聽說過,是被兵部扣著。兵部不配合的話,怎麼進行下去,都沒有個頭。」
「因為八爺嗎?」
公孫良生點點頭:「八爺心思叵測。魏軍師恐怕難以動撼到八爺。」
「我知道了。」李敏一個轉思,讓他留在這兒,並且讓人備馬,「八爺想要什麼,本妃自然清楚。與八爺打交道,恐怕我是最多次的那個人了。剛好提督府今日有人在我瑞祥軒里鬧事兒,本妃可以理直氣壯地上提督府會一會提督。」
「王妃想去傅大人府上?」
「是。」
想攔著她的公孫良生和伏燕,對上她眼神時,頓時把話都吞進了肚子裡。
李敏凌厲的時候,那雙眼,真是把他們這些野漢子都唬住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和尤氏一樣出自將門之家,否則怎會有這樣的眼神。
準備妥當之後,驅車前往提督府。
提督府里的三姨娘從順天府釋放以後,早已馬不停蹄趕回提督府給傅仲平報消息:「老爺,依妾身看,隸王和隸王妃應該都已經察覺到老爺派妾身出馬的心思。」
話音剛落,前門來報,李敏到了。
傅仲平一摸下巴的鬍鬚,眼睛微眯:「都說這個隸王妃辦事風風火火,猶如軍中女漢子的風格,現在看來這傳言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到提督府沒有任何畏懼之心,縱觀朝廷上下,可能也就她一個。」
說完這話,抬手一揮袖子,讓三姨娘退了下去。
李敏被管家領著,進到了大堂。
只有傅仲平一個在大堂里坐著,好像專門等她一樣。李敏從中聯想到了守株待兔的捕獸夾。傅仲平是獵人的話,三姨娘是餌。
「隸王妃,有請坐。」傅仲平洪亮的聲音在堂內的空氣里傳播,不愧是軍中的老將,丹田十足。
李敏不客氣,擇了一張椅子歇腿,不等人上茶,客氣話也不說了,直言:「傅大人讓人傳給護國公府的消息,本妃已經收到了。傅大人打算拿什麼東西,來請本妃出診呢?」
後面這句話,直說的傅仲平先是一愣,緊隨,那雙本是氣勢滿滿自信十足的眼睛,用驚異的眼色掃過她平淡的雅容。
李敏能讀到他的眼神寫的是:她怎麼猜到的?怎麼能有這樣自信和他交易?
傅仲平的老眼裡慢慢沉下去一分,道:「隸王妃想從老夫這裡得到什麼?」
她最喜歡做生意爽快的人了。李敏道:「兵部調配糧草的指令,配合護國公府軍隊調配糧草,爭取在冬季大雪封路之前送到邊疆,緩解邊疆守衛部隊糧草之需。」
「老夫並不管兵部,只是個提督。王妃是不是弄錯人了?」
「不會。本妃知道八爺在提督府上定是坐過,和提督吃過茶了。論提督與八爺交情,肯定能輕而易舉解決本妃這個事兒。」
傅仲平射向她的眼神,再有幾分驚異,是快坐不住了:「八爺?老夫和八爺吃過茶?」
「傅大人不要誤會,護國公府絕無派人到過提督府刺探過提督府情況,八爺來過提督府,只因八爺有東西也想和本妃交換罷了。只是八爺不好出聲,只能借提督代言了。」
幾句話下來,傅仲平已經對她不敢小看,手掌拍打桌面,洪亮的笑聲壓低道:「八爺之前是提醒過老夫,說隸王妃是何等集智慧於一身的人,叫老夫千萬不能惹了隸王妃生氣。看來,之前,八爺莫非是惹過隸王妃了。」
李敏不做聲。
傅仲平真是坐不住。他都派了人到她瑞祥軒里引起她注意,分明是被她識穿了他先有求於她。
是,兵部糧草調配之事,對護國公府很重要,但是,論輕重緩急,肯定沒有他現在提督府的焦頭爛額相比。
萬曆爺拿了他的左右手,全朝廷都知道這事兒了,死不死在,這事竟然牽累到了普濟局。要論感情深淺,他和八爺其實也不算很深的交情。只是,剛好八爺和他,都是有人在普濟局裡做事的。
他那人,剛好是他大舅子,有投資普濟局。不知道萬曆爺查出來這點沒有。八爺是由於九爺,九爺的一個妾的兄弟,剛好當年經八爺牽線之後,也是在普濟局裡做事的。
要是這事查下來,拿普濟局全體上下開刷,再查到這層關係,把髒水往他們頭上潑。
馬德康被抓事小,誰都知道皇上按著人犯不放,肯定是想揪出後面大的。
冤枉大了。到至今,傅仲平都不信馬德康會傻成這樣,和李敏說:「老夫這名愛將,雖然在軍中打滾出身的,性子有些粗,可是粗中有細,在朝廷里任職這麼多年了,自從兒子被欽點為駙馬爺之後,更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把公主奉為觀音娘娘一樣侍奉著。怎麼可能做出謀害公主害全家被砍腦袋的蠢事?」
這樣的邏輯,早被他們推算過多少回了。所以,萬曆爺肯定也是知道這個道理,但是,萬曆爺就是不放人。傅仲平焦頭爛額在這,不知道萬曆爺是不是想抓自己。
李敏冷靜的聲音緩慢響起:「傅大人是想要普濟局那張方子嗎?」
「是的。」傅仲平道,「當初太子宮裡的側妃到普濟局拿方子時,不是直接自己去拿的,普濟局也不知道她是拿了哪張秘方抓藥,更不知道五公主吃的是哪個方子。現在,太子宮肯定是不會讓老夫知道這事的。如果不知道這張方子究竟是怎麼回事,老夫和老夫的人,都很難自辨。聽說隸王妃已經給太子側妃看過病,或許能猜出是普濟局哪張方子惹的禍。」
說完,底下的人雙手捧來一個盒子,這個盒子裡,裝著普濟局一些名家藥方,都是八爺送過來的。
李敏沒有趕著看方子,輕輕推開盒子:「本妃出診的診金,大人應該聽人說過了。」
傅仲平一愣:怎麼,答應兵部調配糧草還不夠?
「這樁事兒,說起來,是八爺和傅大人,兩個人各自的請求對不對?本妃總不能收了八爺的診金不收傅大人的,到時候本妃也難以對八爺交代。」
傅仲平那雙眼睛,像帶刀似地在她臉上戳兩下。李敏要的他什麼東西,他很清楚。事實上這樣東西,要是被皇上發現的話,他傅仲平死幾次都不夠。
李敏對他的眼神像是視而不見:「傅大人可以慢慢想,本妃不急。」
可他急!
眼神一瞟,底下人趕緊把門窗都關緊了。傅仲平背著人,把一樣東西偷偷從袖口裡取了出來,雙手遞交給她。
李敏一看,正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和這種人做生意最爽快了。傅仲平肯定知道晚點死比現在就死好。
傅仲平見她居然不二話收進了袖管里,冷笑一聲:「隸王身子可好?聽說當初深陷流沙時是差點命都沒了。」
「多謝大人關心。王爺身子一如既往,既然被人稱作魔鬼,又怎會輕易被流沙困住。」李敏淡淡一聲答。
盒子打開,李敏仔細地審查方子,一張一張過目之後,她搖了搖頭:「都不是。」
傅仲平拍了桌子:「不可能!八爺都說了,方子只有這些。」
「那就是那些人,自知道此事厲害,在誆八爺。」李敏眼神一厲,「傅大人到現在應該明白了。五公主不是只因吃錯方子而已,是真被人害死的。」
傅仲平因她這話,是癱倒在椅子裡,渾身汗水如潮水湧出來,他周身衣服宛如從泥塘里撈出來,又濕又重,讓他呼吸沉重。
這些人,設了個大套子,想拿他和八爺,現在看是這樣沒錯的了。究其究竟,是由於他在朝廷上對於萬曆爺進言,說可以讓兵部給八爺管嗎?他那時候不過也是看著八爺能幹,兵部總得有人管著,來轄制住護國公府。
順天府里
李瑩終於悠悠完全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時,看見朱璃那雙狠辣的眼神正看著她,一驚,爬下榻跪下來說:「瑩兒給三爺添麻煩了,瑩兒不想的。」
幾聲哭泣,欲引人垂淚。
朱璃冰涼的聲音說:「你起來吧。本王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本王當著隸王的面,是必須端出個態度。」
李瑩心裡頭扭了下:有必要嗎?面子重要還是女人重要?
她嘴角剛一撅,朱璃射來的眼神讓她周身凜冷,咬了嘴唇:「請三爺訓話。」
「你這脾氣要改改才成。你二姐幹嘛害你?你們不是情同姐妹嗎?」
「瑩兒沒有想過謀害他人,但是他人是否想對瑩兒,瑩兒防也防不住。」
「你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裝,也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以前在尚書府里做出的事。」
李瑩這會兒周身真是打哆嗦了。
朱璃走近她身旁,輕輕耳語:「做壞事要夠聰明,否則不要盡幹些蠢事。」
李瑩看他一眼,癱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