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之中,各門各派,有不少曾經參與過零業城之戰的,襄陽之戰的江湖高手頓時也想起了這位的存在。
「是大天刀!武當竟然是他來了!」
「是夏掌門!」
「是我龍藏洲新時代的第一傳奇!」
可是說雖說著,不少人卻也知道武當在正道之中的地位,以是大不如前,那正道領袖已經隱隱成了國教少林,而不再是這出世已久、甚至封關的武當。
還有些人則是忍不住嗤笑這少年功力雖高,卻不懂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剛極易折,在皇都之中如此囂張跋扈,那皇帝可能容他?!
皇下學社。
正扛著鋤頭,在翻著院落里一方農田的莊稼大漢停下了身子。
此處乃是學社中央高樓。
四周被未來的各處門派駐地所包裹,眾星拱月,可見此處乃是重地。
只是雖然是核心之地,他卻非要在高閣後開闢一處農田,如此格格不入的風格,便在他開始耕種時,全部消失。
因為和諧。
龐長夜覺得自己骨子裡還是農民,如果年幼時不曾有那大機緣,便是真正的躬耕至老死,或許死於亂兵,或許死於天中後期的鬼魅亂世。
如此平平無奇,無人知曉的過完一生。
又或者,如果沒有遇到她,他即便成就了巔峰之境,也無法悟透如此時的境界。
他感受著滿城的刀兵長鳴,忍不住思緒翻湧。
那時候,他還叫龐長根,一個很土的名字。
初春,霸陵橋邊,楊柳依依。
他與她辭行。
那總是藏著憂鬱的少女,說:「長根,你這名字太土啦。」
龐長根一愣,他本是鄉下莊稼漢子,不過走了狗屎運,才能混入天中都城,然後被她青睞,再一路提拔。
還記得自己初入都城,不願去行那雞鳴狗盜之事,也不遠為奴為仆為五斗米折腰,而功法又未成,四處碰壁,無人賞識。
孤坐城中陰暗裡,靠著牆壁,腹中空空如也,無人問津,無人來管。
便是死了,也無人知曉。
但是她卻停下了馬車,在冰天雪地里給自己送上了熱騰騰的肉湯細面。
那是龐長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最開心的一頓飯。
即便之後,錦衣玉食,南北之地闖蕩,無數人給這無敵大將軍獻上最好、最珍貴的珍饈,他依然覺得不過如此。
便是滿堂盛宴,也不如那一碗細面。
多少金銀珠玉,也不如她裙角的一片碧綠。
只是,她是千金小姐。
自己卻是鄉下漢子。
他從不敢流露出半點的愛慕之意,哪怕看著無數公子在她身邊縈繞,他也只是呵呵憨笑著,不會多說半句自己不該說的話。
再後來,自己功法大成,被虎衛挑中,借調兵部,四處征伐,名氣欲顯,他面對著她,卻還是有著深深的自卑。
因為,她是最美的,是最好的。
沒有人可以比擬。
所以,那一次霸陵橋邊,他恭敬而侷促的回應:「大小姐認為什麼樣的名字好呢?」
憂鬱少女想了想,拍手道:「長夜,天不生聖人,萬古如長夜。便叫長夜吧?好不好嘛...」
龐長根剛想說「父母賜名,不敢妄改」,可是話到口邊,看到少女憂鬱的眼神,他的心軟了。
所以不確定的問了一句:「大小姐喜歡長夜這個名字?」
憂鬱少女肯定的點點頭。
龐長根低頭道:「那從此我的名字,便是龐長夜。」
「好啊。」少女笑眯眯地,跳起來,墊著腳摸了摸他的頭。
若是其餘人敢撫摸著如狂狼一般的大將軍的頭,怕是會被撕的粉碎。
可是再兇猛的野獸,也有柔弱之處。
他的柔弱就是她。
所以他低著頭,露出憨笑,任由那嬌小身影踮腳來觸碰自己潦草的頭髮。
她的名字叫姜蔓。
有自己出戰,自然是大勝!
去時楊柳,歸時卻已雨雪霏霏。
春夏秋冬,輾轉一過了一個來回。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比如她已經成了皇帝寵妃,蔓妃。
龐長夜顯示愕然,隨後開始為她感到高興,但是婚禮是在夏季舉行的,如今她已懷孕,所以他無法再獻上賀禮,無法再做什麼...甚至無法再見她一面,因為她是皇帝的女人,是未來皇子的母親。
當天,他憨厚地笑著,高呼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接受了皇帝的賞賜,與同樣受賞之將士彼此慶祝。
晚上再開了十里酒宴,與浴血並肩的將士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宴會上哈哈大笑,笑的好不開心。
酒也是大碗大碗的喝,喝的好不爽快!
只是待到酒宴散去,滿地狼藉,他回到府中,靜坐片刻,竟然親自下廚,他給自己下了一碗細面,想了想,又加了點肉湯。
然後默默坐在月色里的府邸台階上,一碗麵吃到凌晨月過中天還沒吃完。
他估計是怎麼都吃不完了,肉湯都已凍成了膏。
但他還在吃著,直到一根一根把麵條全部吃光,又把成了膏的肉湯喝盡,最後甚至將肉骨頭都嚼爛了咽入腹中,再把碗底舔的乾乾淨淨。
可還是輾轉難眠。
在府邸之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直到走到酒窖前,才明白了自己需要什麼。
於是,這位無敵的大將軍把自己鎖在了自家酒窖,三日三夜,然後才出門。
再然後,幾年後...
蔓妃失足落水,溺亡的消息傳來,他也無法去看她最後一面。
甚至無法去查明原因,真相。
當初霸陵橋畔一別,竟成永遠。
這些事,都已如雲煙,消散不見。
她...
已經不在了。
他所期盼的,只不過是能在皇家靈堂之中靜靜陪伴她三年,抑或是至那不得不破碎虛空的時刻。
只是這個她,他卻還是陪不起。
雖然武力超群,奮武一生,但那個女人便是死了,他也無法陪伴。
只因...
她是大皇帝的寵妃,只因她是當今尚皇的生母。
思緒轉回。
感受到那如同天傾的氣勢。
他默然放下手中鋤頭,長嘆一聲,那倒吸入混雜這泥土氣息的冰涼,闖入滿腹愁腸。
輕輕笑了笑,龐長夜昂起頭,氣勢也是驟然攀升,很快化做一隻兇殘狂暴的巨狼,西北望,發出戰意盎然的咆哮。
也許無人可以發覺,那隻巨狼的戰意之中,糅雜著仿佛地府而來的陰氣森森。
一時間,龍吟虎嘯,滿城兵鳴。
只因那足不出戶,端坐大堂的白衣掌教,拔出了一寸刀。
噌...
刀回鞘。
而眾般兵鳴便也隨之消逝。
夏極再次垂目而坐。
天闕皇都卻如同剛剛遭遇了一場無形的廝殺,變得沉寂無比。
直到約莫一刻之後,眾人開始出聲。
十里之外。
雲漠驚駭地看著遠處,這位狠毒的巡龍組副組長,此時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別人還感覺不到什麼。
他確實只覺這刀意,指向之人就是自己。
那瘋狂的刀意,幾乎讓他覺得正被凌遲處死,每一道刀兵之鳴,便是一道割在心頭的刀。
此刻尖鳴停歇,他才如劫後重生。
只因為是他安排那名為小影的侍女去了合歡宗。
他強行控制住面容的扭曲、神色的驚恐,擠出一絲笑容,然後瘋狂道:「你的心亂了,亂了!!哈哈哈...」
只是這聲音還沒持續多久。
下一刻,他就急忙大喊:「來人,來人!」
巡龍的黑暗暗探匆忙趕來,他的聲音里也有些顫抖:「雲大人有何吩咐?」
雲漠匆忙道:「把那小影給我接回來,送回去!!立刻送回去!」
想了想,這位白衣文士又加了一句:「一刻都不停地送回去!!快!快!快!」
他連用三個「快」字。
似乎挽回一點面子,他又道:「他的心已經亂了,這時候給他送回去無妨!」
說著這樣的話。
雲漠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如此,還是自己特麼慫了。
可是...
在那浩大的刀意之下,誰能不慫?
直到此刻,他心中的驚恐,還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