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老夫人還並不知宮詡出了事。
但已經知道溫鳴謙母子二人回來了。
所以在馬車停到汝陽伯府大門外,車簾被揭起後,她在一眾迎接的人中看到溫鳴謙並未顯出意外。
不過還是在心裡稍稍驚訝了一番。
她原本以為溫鳴謙定會憔悴許多,畢竟是七年的風刀霜劍。
而且為了懲戒她,自己告誡所有人,不許給溫鳴謙送寄錢物,就讓她靠著老家的那幾十畝墳塋地過活。
可如今的溫鳴謙竟是容色光艷,神清體盈。
莫非這些年,她竟過得十分滋潤?
反觀一旁的宋氏,倒是添了七分的憔悴。
她的年紀原本比溫鳴謙大些,可也不過兩三歲,如今兩相一對照,竟像是她至少比溫鳴謙老了七八歲還不止。
宮老夫人帶著這樣的狐疑,在一眾人的簇擁下進了家門。
落座之後,眾人方才上來一一問安。
輪到溫鳴謙,她走至近前,輕輕跪倒在宮老夫人面前,宮長安也隨即跪下。
「兒媳給婆母請安,鳴謙不孝,多年來未曾侍奉左右,心中惴惴,日夜惶恐。如今見婆母身體康泰,更勝從前,兒媳實在高興。」溫鳴謙微微垂著頭,言辭懇切。
「你倒是自在,說回來就回來了。我已經是風燭殘年了,怎麼會更勝從前呢?倒是你,一副容光煥發的樣子,才真是更勝從前呢!」宮老夫人的語氣有些冷,指責溫鳴謙不守規矩,不告而還。
還諷刺她過得舒適安逸,全然不記得自己是被罰去思過的。
宮老夫人當著眾人的面如此數落溫鳴謙,讓宋氏的心裡很是舒爽。
要是之前老夫人在家,哪會讓溫鳴謙逍遙這麼久?必然早就把她給打發了。
「老太太責怪得是,兒媳不告而回的確不對,但也實在是迫不得已。」溫鳴謙聲音和緩,態度謙卑地解釋道,「從去年起,霜溪便鬧起了瘟疫。俞伯兩口兒、還有黃媽媽和阿慧都染了瘟疫,沒挺過去。只剩下我們母子兩個和張媽。
經過一冬,瘟疫還是沒有消退。兒媳原本想著修書一封,向家中請示。可想著書信往返至少要兩個月,到了春天瘟疫大盛想走也走不了了。
千想萬想,只因還有這棵根苗兒,到底是宮家的骨血。因此便自作主張,離開了霜溪。
說實話,兒媳也沒想著能夠順利回來。畢竟路途遙遠,又或者瘟疫發作,死在半路也未可知。
可如果繼續留在那裡,更是凶多吉少。
好在祖宗保佑,又托老太太的福,這一路堪稱平安順遂。」
「老太太,弟妹這也是被逼的沒了法子。她也不是沒想過忍耐,可是忍過了一年,瘟疫還在。又何況就算她自己能忍,又怎麼能讓孩子也跟著犯險呢?」宮讓的夫人韋氏在一旁勸道,「況且孩子都這麼大了,也該回京來好好讀書。之前您不是還念叨嗎?霜溪那地方哪是養孩子的?」
提到宮長安,宮老夫人便不再向溫鳴謙發難了,而是把目光落在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孫子身上。
「孫兒宮長安,給祖母請安,給大伯母請安。」宮長安跪得端端正正,聲音清脆響亮。
恭恭敬敬地磕了頭,方才又跪直了身子。
「哎呦,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韋氏笑著說,「快起來,到這邊來,讓老太太好好看看你。」
宮長安起身,走到宮老夫人面前,黑琉璃一樣的眼睛微微氤氳了一層水汽,小嘴稍稍抿緊,一副渴望親近又有些膽怯的神情。
宮老夫人對溫鳴謙便是有天大的怨氣,也沒法對這個討喜的孫子無動於衷。
「祖母,您這一路辛不辛苦?長安天天盼著能見到您。
孫兒沒能在您身邊盡孝,這都是孫兒的錯。以後孫兒一定天天陪在您跟前,把之前虧欠的都補回來。」宮長安眼巴巴地望著宮老夫人,不打哏兒地表孝心。
宮老夫人聽了自然感動,一把將他摟進懷裡道:「我的乖孫兒喲!這些年苦了你了。」
宮長安輕輕摟住宮老夫人,無聲地落了幾滴淚。
此時溫鳴謙還跪在那裡,因為宮老夫人根本沒讓她起來。
宮長安於是說道:「祖母,我娘還準備了禮物給您呢。」
「祖母不要她的,祖母有你就夠了。」宮老夫人看也不看溫鳴謙。
「祖母,求求您了。這禮物我母親足足準備了六年,是用她的心血做成的。」宮長安懇求道,「求您看上一眼,若是不喜歡,那就算了。」
「老太太,這到底是弟妹的一份心意,您就過個目吧!」韋氏又勸。
張媽和朱媽二人抬了個木箱子進來,眾人都覺得奇怪,不知裡頭裝的是什麼。
放下之後,韋氏上前親手打開。
「弟妹,這是你手抄的《華嚴經》?」韋氏拿起最上面的一卷,遞到老夫人面前。
溫鳴謙抄的是八十卷《華嚴經》。
宋氏不禁在心裡冷笑,這有什麼?人說借花獻佛,溫鳴謙這分明是借經獻佛。她回去不就是清修的嗎?每日裡不抄經還能做什麼?!
其實心裡這麼想的並不止她一個,不少人都覺得溫鳴謙這個禮送得並不高明。
說是投其所好吧,可哪裡就缺了這幾部手抄經呢?
可再看宮老夫人,她竟被手裡的經文牢牢吸引住了。
看了半晌,抬起頭來,再一次看向溫鳴謙的目光和以前竟大不相同。
「這……這是血經?!」宮老夫人的聲音微顫,可見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這是我娘刺了自己的鮮血和上金粉,一筆一筆寫下的。」宮長安抽泣著說,「她說這樣才能顯出十足的誠心和孝心。」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刺血寫經,非發大願心者不能為之。又何況是八十卷的《華嚴經》。
血經極其稀有難得,刺血寫經者若不茹素,寫出來的經文就會發黑,根本用不得。
可溫鳴謙所寫的卻是字字光華,筆筆莊嚴。
自古至今,《華嚴經》的傳世血經只有兩部,其中一部已殘。另一部於真經閣中密藏,常人根本不得見。
宮老夫人篤信佛教,知道這一箱經書何其難得。
便是拿著銀子也沒處買去。
因為它所耗費的精血與時間,根本無法用銀錢來衡量。
「你……起來吧!」宮老夫人沒有再讓溫鳴謙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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