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發黃乾枯的樹葉就像一隻只色彩斑斕的蝴蝶,順著微微拂過的冷風悠哉悠哉的飄落下來,直到落在地面之前,它都像是在空中舞蹈。若樹葉也是有靈魂的話,想必這支舞應該是它故意跳出來的,因為它或是想要用這支舞,來作為它一生中最後的亮麗時刻。
樹上還未脫落的樹葉隨著風發出『嘩嘩』響聲,像是在給前仆後繼落在地上的同伴,給出最後的肯定。
飄啊,
飄啊。
最後它們飄落到樹根旁邊的泥土上,便再沒動作。
若干時間後,它們會隨著泥土化作養分,供給大樹營養。
也許,
等到來年春天,樹木重新煥發出新芽那時,密密麻麻數不可數的嫩嫩綠芽中所包裹的綠葉,就是上一個春秋。
「倏——」
尖銳的破空聲划過,落葉的舞蹈被打亂,已是深夜明月高懸的時分,寬敞空曠的柏油道路上速度極快的駛過一輛閃爍著紅藍燈芒的救護車,刺耳的急救聲在這已是夜深人靜的都市街道里顯得極為刺耳,沒等街道兩邊的抱怨聲響起,疾馳的救護車已經消失在街道盡頭。
車內氣氛很緊張,兩名護士一左一右蹲在一具擔架兩旁,面色焦急的看著救護車內的儀器,儀器屏幕里閃爍著的綠色條線起伏波動越來越小,『滴滴滴滴』的示警聲響個不停,配合車裡護士焦急的情況匯報,車內已是成了一鍋亂粥。
「失血太多,肋骨斷裂處根本無法止血,車裡攜帶的血漿已經沒了!」
「快!還差多久才能到醫院!」
「最快還要十分鐘!」
聽到手下護士的回覆,救護車中經驗最為豐富的護士長眼前有些暈眩,她打起精神把目光看向擔架上躺著的人,心中一股偌大的無力感升騰起來,十分鐘,已是來不及了,這條垂危的生命不要說十分鐘,就是兩分鐘內輸不上血,都將徹底告別這個世界。
護士長見慣了各種生離死別,本不該心裡會有這麼大波動,但她每當眼角餘光落在車中的另一架較小的擔架上時,總忍不住想要落淚,那擔架上躺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孩童,越過傷口和血液,仍是可以看得出來孩童的本來面貌應該是很清秀的,但如今,這孩童不僅要面臨毀容的風險,就連他的父親,都將永遠的離開他。
「嗒……」
「嗒……」
猩紅刺眼的血液浸透擔架,滴滴答答的落在車上。
車內氣氛依然凝重,救護車的急救聲仍然刺耳,平日裡不怎麼覺得漫長的道路,今天似是永遠都到達不了。
……
……
姬清手裡握著父親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這是一塊很普通的塑料電子表,電子表的外觀印有迪迦奧特曼,可現在的迪迦奧特曼臉上,卻是布著絲絲血液,姬清站在那裡,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發白的手緊緊握著父親送給自己的手錶,一刻不肯放鬆,這附近站著好幾個人,可任何一個人,姬清都不認得是誰。
眼前亮著紅光的房間姬清不知道是幹什麼的,但他卻認得旁邊牌子上的字,那叫急救室,媽媽曾經也在裡邊,只是後來媽媽再沒能抱自己,爸爸說,媽媽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
現在呢?
姬清眼中含淚,爸爸也要去那裡了嗎?
過了很短時間,燈滅了,緊閉著的門被打開。
姬清見到幾位穿著白大褂的叔叔阿姨走到自己身前,他直覺告訴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麼,但他張了張嘴,卻又啞口無言,眼中強忍著的淚水忽的就涌了出來,一顆顆如同連線珍珠般的滴落下來,他才十歲,連變聲期都沒到。
「叔叔,我……我……我爸爸會醒過來的吧?!」
姬清一刻不停的抹著眼淚,眼巴巴的看著醫生,哽咽問道。
「你……」
站在人群最前邊的主任醫師看到眼前的這幕,再忍不住情緒,眼眶一紅,轉身快步離開,人心都是肉長的,見過再多的生離死別,眼前的這幕也是讓他心痛不已。
「阿姨,我爸爸會醒過來的吧?」
姬清看向旁邊的護士問道,爸爸媽媽教過自己,對人要有禮貌,不能隨便稱呼人家,他記得很清楚。
「孩子……」
車上的護士長蹲下身子,把姬清抱到懷裡,她眼眶紅腫,剛說出口兩個字就不忍再說,她已經看過姬清的家庭資料,這孩子的母親在半年前因為癌症已經離世,眼下這孩子的父親卻又……她抱著姬清抽泣起來。
「我爸爸,會像媽媽那樣醒不過來了嗎?」
燈光慘白。
姬清被人抱著,卻還是覺得冷,他喃喃自語,淚流滿面。
他知道,
自己,
再沒有爸爸媽媽了。
……
……
這樁酒後撞人致一死一傷的城市新聞,只掀起了寥寥浪花便沉寂下來,酒駕司機被依法處置,小小的姬清在社會人士尤其是那名護士阿姨的幫助下,得到了三十萬元的賠款。姬清傷的不重,因為父親在即將被車輛撞到時,轉身把姬清抱在了懷裡,因此,姬清只是皮外傷,就連臉上的傷口都奇蹟般的康復,沒有留下疤痕。
風起了。
落葉還在嘩嘩落下。
入秋的人們在翻箱倒櫃的尋找自己的衣物時,總會嘟囔兩句時間怎麼會過的這麼快,就好像春夏只是一眨眼便過去了,讓人猝不及防。
姬清家的房子是租的,聽說租房的男人出車禍去世了以後,房東急忙忙的來到這裡,把押金給到姬清的奶奶手中,求佛一樣的把姬清和奶奶送走。
奶奶身體不好,視力也有點模糊,姬清抱著奶奶的手臂,小小手臂還挎著一個包裹,跟奶奶一起進到電梯裡邊。
「清兒,待會兒到奶奶家,奶奶給你炸你愛吃的芝麻糰子。」奶奶眼睛微紅,本就患有眼疾的奶奶在聽說自己兒子去世以後,更是因為傷心哭泣使得視力更加的差,她只有看到自己孫子時,心中的悲慟才能平復少許。
「嗯。」
姬清輕聲應道。
他臉色木然的按下電梯鍵,在電梯門徹底閉合的剎那,姬清眼角餘光看到家門口,爸爸曾親手貼上的春聯,那春聯紅通通的,映的姬清眼眶也紅通通的,那沾春聯的糊糊,還是自己端著遞給爸爸的。
姬清突然按住電梯開關,把正在閉合的電梯重新給打開,他把包裹甩下手臂,在房東的注視下,跑到門口左右各撕下一片春聯,他動作輕柔的把春聯放到懷裡。
拍拍胸口,
姬清就好像覺得,爸爸媽媽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胸口的位置,忽然就暖暖和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