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之約>
&天,我們學習,齊步走!」趙教官在隊列前踱著步,背在身後的手中那根細柳條一晃一晃的。
先教分解動作,喊一個口令,定住,趙教官挨個糾正,鹿西蹦做得沒有壓力。練了半小時後短休息,接著做連貫動作,向前一步,定住,依然無壓力。再休息一次後,練習行進中,逐排走,鹿西蹦站在第一排,聽著「鴨二鴨」的口令,一步一步,有點出神。今天太熱了,待會兒休息時,許約帶的冰鎮綠豆湯她得來一杯……
忽然感覺有點奇怪,但又想不到什麼奇怪,鹿西蹦沒多管。
趙教官喊:「立定!向後轉。」
轉過身面對著剩下的三排,鹿西蹦小幅度扭扭肩膀,就聽旁邊的女生小聲說:「你順拐了。」
順拐?啊!就說哪裡奇怪……第二排開始走了,鹿西蹦說聲謝謝,暗自慶幸沒有被趙教官發現,繼續默默想著綠豆湯。
四排走完,趙教官搖著柳條,聲音鏗鏘有力:「你們當中,有一個,順拐。」
鹿西蹦立刻繃緊神經,聽著身後不帶惡意的竊笑,和嗡嗡說話聲,心中忐忑。
&覺出列,否則,俯臥撐十個!」
鹿西蹦硬著頭皮朝前邁了一步。
眾人的目光集中於她身上,趙教官搖著柳條走到她面前,語氣帶著點驚奇:「喲,這還有一個!那就是兩個。」
&鹿西蹦眼睛一睜,圓溜溜的,望著趙教官的背影。
另一個順拐的已經出列,是個戴正圓形無框眼鏡的男生,軍訓開幕式就是他帶頭宣誓的。男生叫馬三思,之前練軍姿的時候他還被選出來當模範,可惜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兩個人被拎出來放在隊尾邊上單獨練,什麼時候練好了,什麼時候歸隊。鹿西蹦不覺得太丟人,反正她很快就能歸隊。她平時沒有順拐的毛病,這次只是心裡在想事情,準確的說是在想綠豆湯,齊步走的要求又多,才一不留神順了個拐。
只要專心走就沒問題,鹿西蹦這麼想著,目視正前方。一步兩步,目光偏了十五度,三步四步,視線偏了三十度。
純白的反光的鞋子,張飆的標識物,不知道是她媽媽刷的還是自己刷的,這麼幹淨。
&又順了。」馬三思面無表情地說。
鹿西蹦回過神,手忙腳亂調整正常,抬頭就見趙教官陰惻惻地看著她,和馬三思。
「……」她用餘光瞟了眼,「你也順了。」
&知道。」馬三思說,「我正在調整。」
哦,看不出來。
雖然二度順了拐,鹿西蹦仍比始終在順拐的馬三思早歸隊。直到上午軍訓結束馬三思還沒能糾正過來。
今天媽媽和小姨都不在家,鹿西蹦便到許約家去吃飯。為什麼不去夏半月家?因為梁珍妮最近在家裡開展「憶苦思甜」活動。不管你在外面吃了什麼,到家必須吃饅頭鹹菜稀飯,不吃不行。經過刻苦鑽研,梁珍妮現在已經能把窩窩頭做成玫瑰花形狀的了,不過吃在嘴裡都是一個味道。
許約和鹿西蹦吃過飯也過來夏家,一個大的三個小的一同坐在沙發上,聆聽另一個大的演講。
&可以負責任地說,我們開展的『憶苦思甜』活動,沒有任何意義。」梁珍妮這麼說。
眾:「……」
梁珍妮道:「但是沒有意義,本身就是一種意義。今日我們可以選擇去吃窩窩頭,芥菜絲,但我們內心並不為此感到憂慮,因為只要我們願意,下一頓飯我們就可以享受佳肴。這就是意義——我們有選擇的餘地。夏國寶同志,這幾天你吃著粗糙的飯菜,有沒有一刻回憶起童年五分球一根的奶油冰糕?夏半月同學,你有沒有一刻想到我們的今日是前人用生命爭取到的?」
父女倆誠實地搖頭。
&們在吃苦,卻不因此思甜,是因為你們心中安定,因為你們不擔心吃鹹菜窩頭的歲月會重返,因為你們感到,這樣有遊戲性質的『苦』並不算是苦。這,就是意義。」
梁珍妮兩手一抬,四位聽眾鼓掌,她鞠躬致謝。
夏國寶跟女兒們嘀咕:「你們夏媽就是在給自己找藉口,就是沒意義。白吃這麼多天小鹹菜。」
夏半月:「爸,你肚子瘦了。」
&的?」
&的!」
夏國寶摸摸肚子,有點高興,朝梁珍妮感慨道:「老婆,你明天琢磨東,琢磨西,研究這個,研究那個,我都感覺你把我遠遠甩在身後了。」
梁珍妮眉毛一挑:「你想跟上我的腳步?沒問題啊,十月我要實地回訪,你跟我一起,就去年十二月你發問卷的地方。」
夏國寶:「……」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這就叫。
夏半月到現在還蒙在鼓裡,問道:「媽媽你現在在研究什麼呀?」
梁珍妮覺得是時候說了,不過看看鹿西蹦,她問:「小鹿,你媽媽出國回來,向你傳播『先進思想』了嗎?」
鹿西蹦笑說:「我觀念挺開放的。」
&行,今天我就公布,我梁珍妮,進行『同性戀者心理及行為分析』一年有餘,已取得不小的進展。鼓掌!」梁珍妮本來想跟許約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交流,阿約幫忙瞞住阿胖一年怪辛苦的,結果她朝許約一看,那三個女孩之間不知道在交換什麼眼神。
掌聲停息,三個人已經換完眼神達成共識,鹿西蹦說:「我已經出櫃了。」
這句話不啻一顆炸彈,炸懵了梁珍妮這隻大魚,她愣了會兒才問:「你媽媽怎麼說?」
&接受。」
&喔,你母親很愛你。」梁珍妮認真道。父母往往會預先在心裡對子女有一個期望,而大多數人不會把取向考慮進去,要接受這個,就等於把原先的期望推翻重來,光說著不容易,做到更不容易。
鹿西蹦點了下頭:「是吶……」
&夏!」梁珍妮很快又興奮起來,「你看,這是不是側面說明了我的研究非常有普遍價值?所以說嘛,我們年紀不小的人要學會用更加開放和進步的眼光去看待問題。」
夏國寶:「你直接說年紀大不就得了。」
梁珍妮瞪他一眼:「就這麼定了,十月你跟我去回訪。」
她不說夏國寶也決定跟著,以前總覺得這類人和他們的生活離得很遠,現在一看,身邊就有。想想他去發問卷的時候,那些女人一個個的還挺漂亮,這要是看上自家老婆怎麼辦?老婆一深入接觸產生感情怎麼辦?看看他老婆,打扮得挺年輕,身材也保持得不錯,還是新觀念獨立女性,誒喲這一想,太危險了!
既然「憶苦思甜」的活動意義都總結出來了,活動也就結束了。下午鹿西蹦到夏半月家吃了晚飯,坐公交車回家,許約和夏半月送她上車當作散步,然後兩人回到夏半月房間的小陽台上。
陽台放了一張大躺椅,因為陽台小,躺椅就買的是單人,不過夏半月和許約兩個一個正躺一個側躺也剛剛好。
晚風溫和,夏半月躺了幾分鐘就半睡半醒,許約側身看著她一顫一顫的睫毛,問:「你對兩個女生在一起,有什麼看法?」
&麼……」夏半月含含糊糊地問了聲。
&覺得,兩個女生在一起,不會比異性在一起幸福嗎?」
這個句子對昏沉的夏半月來說有點複雜,她半眯眼睛發了會兒呆,閉眼說:「沒想過,都一樣吧,喜歡就好。」
&也這麼想。」許約嘴角牽起來,手指作畫筆,隔著兩厘米,在空氣中描繪她的容貌。
以後回憶起來,印象中的日子都像今天,暖風熏熏,陽光是舊照片的淺淺橘黃色,心裡是柔柔軟軟的。
其實也是有陰天的,不過比較少。
難得十月才有一次陰雲密布,九月的陰天都是多雲,讓人覺得沒氣氛。
在校門口,夏半月許約和李亮亮碰上了,夏半月看著低垂的天幕,即興吟詩:「黑雲壓城城欲摧!哎,我們來詩詞接龍吧?」
李亮亮積極應和:「行啊,摧……摧面不寒楊柳風。」
夏半月:「……」
&音,諧音。」李亮亮耍賴不肯被淘汰,見她們不答應自己矇混過關,乾脆換話題,「你們上個生日約定的什麼?」
夏半月說:「約定上一高。」
李亮亮:「和談不談沒關係?」
許約聽出苗頭,先發制人:「你這麼問,是有誰讓你幫忙遞情書了?先不說開學才不到兩個月,一班七班隔那麼遠,你們班應該不會有人把主意打到夏半月身上吧。」
李亮亮裝沒聽懂她的阻擋之意,厚著臉皮說:「還真是,而且啊,這個人他還真不錯,個子和我差不多高,長得和我差不多帥,人品和我差不多好,我就來探探口風。夏胖胖,你有這個心思沒?試一試吧,絕對會對你一心一意,讓你每天都開心。」
感覺到他目光的熱度,夏半月不敢抬頭,悄悄朝許約投去一瞥。
很明顯的態度,許約放心了,道:「她高一不談。」
李亮亮不滿:「你怎麼又替她做決定啊?你就不能聽聽她怎麼說?」
許約:「一,早戀是好事嗎?不是。二,現階段戀愛有學習重要嗎?沒有。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服氣,那我不妨說,我計劃輔導夏半月學習,讓她在高二分班時分到重點班。為了這個目標她要心無旁騖地學習,沒空談戀愛,這個理由夠充分嗎?」
&麼?什麼分班?」李亮亮沒聽明白。
許約考第一和當班長這兩件事好像已經成為慣性了,這雙重身份在老師那裡自然受寵,而這些事其實算不得機密,她去問,班主任便告訴了她。
&便起見,所有的數據取整數。我們這屆二十個班,每班四十人,重點班兩個就是八十人。在高一結束我們會分文理科,根據往年情況,重點班選理科的和選文科的比例大約是三比一,而且不往外踢人,所以有六十人會保留在理科重點班,這時候會從原本的普通班選擇成績靠前的人補進來,也就是二十人。我們假設,那六十個人中有四十個能保持重點班水平,那麼補進來的人要在理科排名中排到前六十,才可以進。夏半月這次月考的理科排名大約一百六十名,在一年內要提高一百名,你覺得她還有時間去看看電影壓壓馬路?」說話間已經走到要分開的地方,許約停下來道,「還有很多細節數據,需要實時估測,但大致情況就是這樣。」
李亮亮聽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許約你為了夏半月可真是操碎了心。那夏胖胖呢?也打算進重點班?」
夏半月說:「努力的目標。」
許約問:「李亮亮,你這次排名多少?」
&百一,那我得二百五啊?」
許約點頭:「說得很對。再見。」
&拜拜……」李亮亮隨便揮了下手,滿腹心思地走了。
&不起,」許約立刻道,「這些我還在考慮,所以沒和你商量。這次不經過你同意說出來是我不對。」
&呀!」夏半月兩手捏住她的兩邊臉頰,擰眉嘟嘴,佯作生氣,「我會怪你嗎?你是為我著想,我知道的。我也想和你在一個班上課呀。你說那些數據的時候,我就已經答應啦!」
許約忽然有些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