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167.緩緩歸(有改動)

    沈天樞長嘯一聲,已經顧不上深陷三人圍攻中的童開陽,縱身上了圍牆,他踩過的地方竟直接化成了齏粉,圍牆上轉瞬多了一排整齊的坑。文師閣 m.wenshige.com

    周翡緊隨而至,柔弱的江南雪渣被此起彼伏的真氣所激,陡然暴虐起來,打在周翡手上,竟留下了細細的小口子。

    他們這邊拆房的動靜終於驚動了禁衛與揚州駐軍,居高臨下一看,大部隊正在趕來。沈天樞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趙淵,又看了看周翡,忽然說道:「趙淵命真大。」

    周翡:「當年我娘在舊都,大概也曾經這樣感慨過曹仲昆。」

    沈天樞臉上露出了一個吝嗇的微笑:「哦,這麼說,是風水輪流轉?」

    周翡沒回答,她將熹微刀尖微微下垂,做了個常見的晚輩對長輩討教時的起手式,說道:「前輩,請吧。」

    沈天樞用一種十分奇特的目光打量著周翡,她無疑是很好看的,年輕姑娘都不會難看到哪去,但稀奇的是,她看起來也不是那種十分英氣的女孩子,五官有幾分像周以棠,又帶著蜀中女子特有的精細柔和,很有些眉目如畫的意思,比幾年前沒頭沒腦地闖進大魔頭黑牢時,少了些孩子氣,她不說話也不動刀的時候,居然是沉默而文靜的。

    沈天樞覺得自己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提長刀站在他面前,還膽敢大言不慚地叫他先出招。

    沈天樞緩緩沉下心來,袖口鼓起,無風自動,他的腳尖在牆頭上緩緩畫了一個圈,枯瘦的獨掌遞到身前:「老朽一生自傲於這身『棋步』,黑白交疊,三百六十落子不料棋逢對手,幸甚。」

    周翡的刀尖一動不動。

    下一刻,沈天樞平平推出一掌,動作並不快,周翡卻覺得自己周身左右都被某種無形的內息牢牢封住了,一時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周翡倏地將熹微刀鞘打了出去,那刀鞘彈到空中,好似撞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牆,詭異地往地面飛去,周翡想也不想,緊隨著刀鞘從牆頭上一躍而下,頓時脫離了困境,同時,她行雲流水一般反手一刀「斬」。

    沈天樞驀地追至,將手掌往下一壓,渾厚不似人力的一掌再次封住她所有去路——這便是「囹圄」。

    周翡卻一反方才機變,「斬」字訣竟敢使老不變,強行槓上貪狼一掌,掌風與熹微眼看便要撞上,沈天樞卻倏地一愣,下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這來勢洶洶的一刀竟是虛晃,力道從極盛轉向極輕,輕飄飄地從他掌縫中滑了出去,隨後竟又搖身一變,由極衰轉為極,當空化作「破」字訣,毒蛇吐信一般沖向他面門!

    沈天樞情急之下抬起自己那條斷臂,以斷臂上接的長鉤「咔」一下隔住了熹微,那鐵鉤禁不住名刀一撞,裂縫頓時蛛網似的瀰漫開。

    沈天樞喃喃道:「枯榮手不可能!」

    周翡刀尖微晃,當著他這一聲「不可能」,再次在盛衰兩級中轉了一圈,以「不周風」相銜接,攪碎了那鐵鉤,沈天樞難當其銳,連退五步,獨臂竟微顫,他神色幾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突然,有人大叫道:「小心!」

    周翡與沈天樞同時一驚,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飛蛾似的落到兩人中間,誰也不知來的是什麼玩意,沈天樞和周翡一時同時後退,那「飛蛾」卻不理會周翡,徑自撲向沈天樞。

    沈天樞當胸一掌打出去,頓時將那人前胸後背打了個通透,近在咫尺的周翡都聽到了骨骼盡碎的聲音,來人瘦得嚇人,後背不自然地凸起,折斷的白骨連他的皮與外袍一同刺破,竟帶出一塊內臟來。

    饒是周翡天不怕地不怕,見了此情此景,也傻了。

    而那「飛蛾」被打成這樣,竟不死,活像那些不怕疼、不怕打、死而不僵的藥人一樣,竟低頭一口咬在了沈天樞的獨臂上。

    沈天樞先是怒罵了一聲,卻甩不開他,隨後堂堂貪狼竟忍無可忍地嘶聲慘叫起來,一股黑紫氣順著他的手臂直往上涌,而沈天樞一條臂已失,方才代替胳膊的長鉤又給周翡攪碎了,竟來不及壯士斷腕,黑氣已經越過肩頭,直接衝上了他的脖頸、臉上!

    周翡:「」

    她手中刀尖尚未垂下,對手竟就這麼

    沈天樞慘叫聲戛然而止,周身劇烈地抽搐起來,下一刻,他的臉頰、脖頸、手臂好似被抽乾了一樣,迅速衰敗下去,緊緊地貼在人皮上,無聲地往後仰倒,同那仍然不肯鬆口的人一同撲在地上。

    直到這時,方才高喊「小心」的應何從方才氣喘吁吁地趕到。

    周翡看了看那被打透了胸骨的「黑蛾子」,又看了看應何從,頓時明白過來了什麼:「他他」

    應何從瞥了一眼已經將童開陽制住的三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牆道:「這個瘋子,用自己身上殘存的蠱毒養著那母蠱的屍體,又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叫那母蠱上殘存的毒液源源不斷地為他所用」

    周翡打斷他道:「聽不懂。」

    應何從吼道:「他把自己養成了一隻蠱母,明白嗎?!」


    這時,想必是沈天樞已經死透了,殷沛「骨碌」一下,從他身上滾了下來,露出那張骷髏一樣的臉,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周翡一橫熹微,將應何從攔在身後,警惕地看著他,卻發現殷沛仿佛在笑。

    隨即,他吃力地伸出一隻乾枯的骨頭爪子,指了指周翡,又艱難地打了個回彎,指向自己。

    「你你什麼?」周翡不明所以地皺眉,見殷沛顫顫巍巍地舉著爪子,不依不饒地指著他自己,心裡忽然靈光一閃,試探道,「你殷沛?」

    殷沛周身狠狠地一震,垂死的魚一樣,無意識地在地上翻騰了起來。

    周翡往前走了兩步,低頭看著他道:「你名叫做殷沛,乃是殷聞嵐之子,殷家莊唯一倖存之人,被北刀紀雲沉養大,出身於」

    她話音一頓,見殷沛竟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把沾滿了血跡的劍鞘,緩緩地往周翡的方向推了半寸。

    然後那雙骨架似的手倏地砸在了地上。

    周翡:「出身於名門正派。」

    殷沛眼睛裡瘋狂的亮光同嘴角的血跡終於一起黯淡了下去。

    周翡呆呆地與那可怖的屍體大眼瞪小眼,心裡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應何從卻一把推開她,兩步撲到殷沛的屍體前,不知從哪取出了一個特製的小壺,直接豁開了殷沛的心窩,黑血立刻汩汩地湧入瓶中。

    「天天下至毒的涅槃蠱。」應何從原地跳起來,將那泛著異味的小瓶舉起來給周翡看,狼狽的臉上好似點著了一大團煙火,「快!你不是自稱學會了齊門那什麼『陰陽二氣』嗎?」

    周翡一動不動。

    她五官六感何等敏感,方圓幾丈之內落雪摩擦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怎會不知道那人已經久無氣息了。

    應何從衝著她的耳朵大叫道:「發什麼呆!」

    周翡抽出自己的袖子,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小聲道:「晚了。」

    應何從愣住。

    「我」周翡輕輕一抿嘴,「算了,也算沒有遺」

    應何從不等她說完,就大叫一聲打斷她:「我還沒說晚呢!」

    他一把拖起周翡,用蠻力將她往謝允哪裡拖:「我還沒說過呢!我才是大藥谷傳人,我沒說我治不好!他身中透骨青十年之久,比別人涼、比別人氣息微弱怎麼了?你沒聽說過人也是會給凍住的嗎?周翡!你的不見棺材不落淚呢?」

    周翡先開始任他拖著走,聽到最後一句話,終於不由得淚如雨下。

    應何從小心翼翼地割開謝允的手掌,將那致命的蠱毒滴了上去,沖周翡吼道:「快點!」

    周翡離開齊門禁地之後,明知沒有希望,一路上卻仍然不由自主地將呂國師記載的「陰陽二氣驅毒」之法反覆默誦,聽他催促,幾乎本能地照做。

    據說死人的身體,倘若以外力強行打通經脈,也能有一點動靜,滿瓶的蠱毒一點一點地被推入謝允身體,及至一滴不剩,霓裳夫人等人誰也不敢打擾,圍在一邊護法,醒過來的趙淵將禁衛與一干守軍全都喝退在了小巷之外。

    可是謝允依然沒有一點動靜。

    寒冬臘月天裡,周翡整個人好似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周身已經給汗打透了,一陣寒風吹過來,她茫然收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霓裳夫人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一步,從後面抱起跪在地上的周翡,小聲道:「孩子」

    就在這時,應何從道:「別動,快看!」

    謝允冰冷的掌心破口中,竟緩緩地流出血來。

    先是一滴一滴,隨後好像什麼東西融化了似的,血流陡然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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