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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班丫,馬得里,藍十字大樓。
天空下著一點小雨,讓天氣顯得有些陰冷。夕陽遠遠的掛在天邊,已經幾乎沒有光芒。
陰沉的天色下,人群擁擠著站立著,薩瓦爾多站在警戒線面前,面無表情的舉著一塊牌子,一邊努力站穩自己的腳跟,不讓自己被後面的人推動,一邊下意識的去看遠處。
黑暗中間或有強烈的閃光,看起來像是閃電,卻沒有隨後的雷聲。
那是記者們閃光燈的效果,有時候這些閃光燈會對準自己的方向,那時候薩瓦爾多不得不眯一下眼睛,但更多的時候,閃光燈對準的是他們對面的jc。
整齊的防爆盾牌,年輕帥氣的臉,嚴整的制服,以及手上的槍,以及身後閃爍的警燈。
這是這個月第11次遊行了,薩瓦爾多心裡想著,沒用的,他自己對自己嘀咕,但還是站的筆直,心裡想著自己在記者們的新聞照片中的形象,也許他們根本不會拍自己的臉,也許會有個特寫,對牌子而不是對臉,他想著這些畫面,讓這些想像支撐著自己繼續站下去。
又一次閃光燈的閃爍之後,薩瓦爾多習慣性向著遠處那個方向看過去,他已經看不到那些排隊的人了,白天還是可以看到的,用望遠鏡的話,甚至可以看到那些人激動的互相交談時,臉上肌肉的抽動。
但現在不行了,細雨把最後一點微弱的光線也遮擋了大半,那個方向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影子,有時候影子裡會有一些小亮點,那是排隊的人間或拿起的手機。
於是他只能抬起頭,去看一片黑暗中,那唯一亮著的標誌,那個藍色的十字架。建築本身的輪廓已經模糊了,把十字架凸顯的格外清晰。
薩瓦爾多之前都是隔一段朝那裡看一眼,大部分時間都是低著頭,因為雨水老是順著臉頰,往他溫暖的脖子裡鑽。
但是現在,其實衣服已經濕透了大半,遊行的人其實也散去了大半。
於是他索性也就不低頭了,就抬著頭看那個十字架,讓那幽藍色的光芒漸漸充盈自己的瞳孔,似乎能從中汲取某種力量。
雨開始變大了,也許是上帝在催他們快點回家,結束這無意義的徒勞。
薩瓦爾多轉頭去看組織遊行的幾個領導,卻看見他們都打起了傘,一副擔心雨會下大的模樣。
看他們的樣子,今天應該不會有什麼行動了。就算有,自己也不會服從,只會第一時間逃跑,催淚彈的味道,他已經嘗的夠多了,何必自找苦吃呢。
回家吧,薩瓦爾多再次對自己說道,把空調開的暖暖的,蜷縮在被子裡,來一杯熱巧克力。
他這麼想著,轉回了頭,想了一下,直接把牌子插在了地上,然後穿過人群,加快腳步走到停車場,鑽進車裡之後,先是打開了空調,等感覺手腳稍微溫暖了一些,準備開車的時候,它來了。
一陣劇烈的疼痛突然支配了他的全部身體,他咬著牙關,一隻手死命的頂著自己的腹部,另一手迅速的在車裡摸索著止疼藥。抓到藥瓶之後,他一口氣抓出一大把,也根本不數,直接扔進了嘴裡,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有差不多一個世紀那麼長,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但還是能夠感覺疼痛。
於是他又從儲物櫃裡拿出幾個小瓶子和一些注射器,自己給自己來了一針。等了差不多半分鐘,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常。
馬非還能夠幫助他多久呢?薩瓦爾多不知道,只希望在癌細胞殺死之前,它一直能起作用。如果不能,薩瓦爾多想著,如果不能……也許他該準備點什麼了。
回家的一路上還算順利,馬得里的雨夜平靜而溫和,路過幾個咖啡店,看見門口都有藍色十字架的標誌,隔著玻璃可以看到裡面很多人正在喝咖啡。這種咖啡店集會薩瓦爾多已經參加過很多次了,熱情,激烈,興奮……然而最終還是無用。
他一邊加重油門,一邊對自己說道。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想再更多的浪費在這些無用的事物上,他應該回家,在自己還算清醒和體面的時候,親吻貝妮塔,陪她說話,一起看電視,擁抱著睡覺。
尤其是今晚,他從來沒這麼迫切而緊張的覺得自己是如此需要她。這種感覺自從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後,就一直存在,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比一次真實,好像每一次跟她的見面都會是訣別,但身體每一次又堅強的抗了下來。
但薩瓦爾多知道,自己已經禁不起幾次了。趁著自己身體還算可以,他決定行動,剛才在遊行的現場,他覺得已經積累了足夠的勇氣。
但是一想到家,他又覺得還不夠。
他還想多享受一天,一晚,再一天,再一晚……哦,上帝,如果你能直接告訴我哪一天是我的最後一天,我就不用因為擔心浪費自己的生命而痛苦了。
但上帝是不存在的,他從未出現,所以他的生命註定會被浪費一部分,他只能希望那部分很少。
到家了,家裡的燈亮著,他下車,搖搖晃晃的準備去開門,卻突然記起來還要帶止疼藥,於是又回去拿。
等再次站到門邊上的時候,感覺自己已經有些虛脫了,止疼藥的副作用讓他有些頭昏,身體不能平衡,他試了幾次鑰匙,終於打開。
貝妮塔正在廚房準備著晚餐,他走過去抱住她,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過了很久,他感覺好了一些,睜開眼睛問妻子:「我聞到了,奶油蘑菇湯?」
「還有海鮮飯,」貝妮塔自嘲道,「還用聞嗎,你知道我就會做這兩樣。」
去洗了個澡換下衣服,夫妻倆吃起了晚飯。本來倆人是約好不說病情的,但貝妮塔又忍不住,說起她父母積攢的退休金,還有最近出現的一些借貸公司,說起那個公司的利率,說她計算過,集兩家的財力,也許可以去嘗試。
薩瓦爾多沒有說話,只是笑著輕輕的搖頭,妻子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清楚的,她知道不夠,遠遠不夠,他們兩家人父母的退休金,加上他們的工資,也遠遠不夠這些借貸公司的利息。
就算勉強夠上了,他也不會去借,因為那意味著所有人都為他一個人而活,那樣的話,他以後的生活就太沉重了,他承受不起。
貝妮塔終於停止了這個話題,吃過晚飯,夫妻倆就安靜的在沙發上看電影,薩瓦爾多躺在床上,依偎在妻子溫暖的懷裡,用手機看著新聞。
上一次遊行,網上很多人進來討論,很多人都同情他們,但同情的同時,他們也覺得這些人沒什麼可抱怨的。
藍色天空是一家公司,不是慈善機構,奇蹟一般的醫療效果,往往也意味著超出常人的治療費用。
薩瓦爾多已經過了抱怨的階段了,從他扔下那塊牌子的時候。一大群人說是在那裡遊行示威,不如說是彎腰行乞。
而政府和公司的態度也很明確了,那一排jc就是答案。
那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冰冷,卻有效。
晚上薩瓦爾多和妻子一起相擁而眠,他數著秒針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數著自己的生命倒計時,等妻子睡熟之後,他悄悄的從溫暖的床上爬起來。
他本想寫一點什麼東西,作為留念,給妻子,也給家人。
但是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想好說些什麼適合這樣的不辭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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