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煙霧瀰漫,酒氣衝天,南風早已經憋悶的心煩意亂,她出了包房,將煙隨手揣進襯衫的口袋裡,轉過了一條長長的走廊,進了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出來之後,她在廊道上站了一會兒,實在不想再回房間去。
這條廊道里很安靜,沒有混亂的人群,沒有聒噪的喧囂。
廊道的地面上,鋪著紅色的長絨地毯,踏上去猶如踩上了軟綿的雲,每一步都微微虛空,軟絨映了吊頂的燈光,猩紅的刺眼。
她身體背靠上牆面,長長吐出一口悶氣,把口袋裡的煙拿出來,叼在嘴邊,又去摸口袋,翻了兩秒之後,又想起來,她沒有帶打火機出來。
她一無所獲的煩躁起來。
忽然有清涼的晚風從廊道那頭吹過來,她的長髮被稍稍揚起幾縷髮絲。
她轉頭看過去。
然後怔在了那裡。
走廊盡頭是一扇玻璃窗,窗戶被人推開,夜風正順著窗口輕柔的拂進來。
窗前居然有一個人,面向窗外,逆光而立。
頭頂的燈光被他高大頎長的身影掩映在身後,在長絨地攤上拉開一道沉默的影子。
那個人穿著一條純黑的亞麻長褲,白色的t恤衫,南風甚至隔著他身上寬鬆的棉麻衣料,看清了他身體完美流暢的線條。
平穩沉靜,卻暗藏著澎湃洶湧的力量。
她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聲,全身的血液匯集於心臟,然後在瞬間噴發出來,流走於四肢百骸。
那個人從長褲兜里掏出煙盒和打火機,拿出一根煙來,他忽然側過身子,避開了窗口的夜風,用另一隻手手將打火機燃起的火苗遮住,稍稍偏了一下頭,將煙點燃。
打火機點火時,她聽見清晰乾脆的『嗒』的一聲,那聲音很小,可她神經中樞里最敏感的那根弦,卻突如其來的跳了一下。
她的靈點一直有些奇怪,總是喜歡抓住細微卻一閃而逝的瞬間,或許是一個人的某個小動作,或許是一個眼神。
原先她在香港時,一次路過燈火闌珊的街頭,幾個幫.派的馬.仔尋釁滋事,警.車聞聲趕來,她偶然間駐足抬眼,就瞧見一個警.察皺著眉從不遠處疾步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裡掏出警.證,將上衣衣襟拉開一點,目不斜視的將警.證夾上去。
這樣的一閃而逝的片段,卻讓她眼前一亮。
南風一直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他。
大概是感受到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窗前的人,慢慢轉過了身子。
整條廊道像是被籠罩隔離在了一個無形的罩子之中,與外界隔絕阻斷,安靜的像是另一個世界。
不遠處站著一個長發如瀑的清瘦女人,那道目光就來自於她。
他看見她的眼睛,眸色清亮平靜,眼神卻犀利懾人。
南風看見了他的正臉,臉廓線條俊朗堅毅,劍眉,高鼻,薄唇,還有那雙黑且靜眼睛。
似是深邃的海子,眼底有暗流深藏,波瀾不驚卻讓人望不到邊際。
他沉默平靜的與她遙遙相對。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時,南風覺得心裡像是簇了一團火,四肢百骸冷靜的脈絡瞬間都被燎的熱了起來。
剛剛擦身而過的人,現在居然就這樣站在眼前,她覺得,這種事情,就叫做天意,也叫做命運。
南風踩著軟綿的地毯,一步步走過去,地毯的紅色長絨偶爾掃過她腳踝,勾起細微的癢。
從腳腕一直蔓延到她心裡。
她嘴角還叼著一根煙,走到那人身邊,他個子很高,她需要微微仰起頭才能保持著盯著他眼睛的動作。
她聲音清淡的對他說:「勞駕,點個火。」
那人手裡還拿著那個打火機,他看了她一眼,點了下頭,將手裡的打火機遞給她。
南風歪著頭,將一雙手攤在他眼前,細白的手指上還沾掛著晶瑩的水珠,她笑了一笑,又說:「我是說勞駕,你、幫我點個火。」
她的笑容寡淡,又帶了些不明所以的玩味。
他掃了一眼她還帶著水珠的雙手,盯著她半秒,才將打火機點燃,一隻手微微擋著斜後方的風,將胳膊伸過來。
她稍稍向前傾了一下身子,低頭去點菸,夜風從側面吹過來,揚起她臉側的長髮,幾縷發梢輕柔的划過他的頸項,他微微移動了一下角度,不動聲色的避開。
她唇間含著香菸,點菸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深吸,被打火機燃起的那簇火苗閃著橙紅的火光,映照在她側臉,嫣紅一片。
煙點著了,她很快直起身子:「謝謝。」
&客氣。」好聽的男中音,聲音充滿磁性,低沉悅耳的像是鋼琴鍵的中音區。
兩個人安靜的站在窗口,各自沉默的吸菸,南風心裡很是糾結,她要怎麼開口?難道直接對他說:「嗨,我是個畫畫的,對你的身體很感興趣,你能找個時間脫.光了讓我畫嗎?」
會不會被他當成女流.氓報警?
或者,乾脆自己動手,將她放倒,一個三角絞直接把她>
南風頭上三條黑線。
她心浮氣躁的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鼓起勇氣,對他說:「介紹一下,我是個畫畫的。」
這樣意外的攀談方式,卻絲毫沒有讓他感到詫異,他轉頭看著她,淡聲問:「所以呢?」
所以......南風醞釀了一下,給自己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建設,說:「我覺得你的氣質和身體條件很不錯,不,是很完美,我現在有一個作品系列,已經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請問你有沒有興趣,給我做模特?」
他吸了一下煙,沉默了幾秒,忽然問她:「你畫什麼的?」
&南風默默給自己鼓了一把勁,實話實說:「油畫,畫人體。」
他並沒有臆想中的那樣錯愕或是動怒,只有眼睛裡有幾分異樣的情緒閃過,隨後又恢復了沉靜的神色,他說:「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這是個意料之中的回答,南風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並不氣餒,她說:「價錢我們好商量,我們畫室現在最貴的走場模特是一個小時2000塊,我可以接受更高的價格。」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有幾分不悅,但還是頗有涵養的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不好意思,我沒有興趣。」
他將煙按滅在熄煙盒裡,回身就要離開。
南風有些急了,衝著他背影喊了一句:「5000!5000怎麼樣?」
他腳下的步子一頓,轉過身來,南風以為他是有所動搖,忙不迭的補充道:「5000塊一小時,我畫現場大概一幅畫需要5個小時左右,這樣算下來,一天時間,你最少可以拿到兩萬五。」
他靜靜的看著她,眸色清冷,不帶情緒,聽完她報出的價格之後,緩緩說了一句:「我出雙倍。」
南風愣了一下,腦子明顯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他語氣波瀾不驚,甚至聽不出一絲的慍怒:「一萬塊,你現在把衣服脫了,站這讓我看一個小時,怎麼樣?」
臥槽你>
南風心裡壓抑了許久的那股邪火瞬間就被引爆,她咬著下唇,死死盯著他,片刻,冷笑了一聲:「受教了。」
他轉身離開。
挺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廊道拐角處。
南風將指間的煙猛地一口吸到菸蒂根尾處,深深吐出一大團白煙來,反手將菸頭掐滅,扔進熄煙盒裡。
她對自己說,冷靜冷靜!他是個外行人,有這種牴觸情緒是正常的,帶著有色眼鏡看這件事也是正常的,所以,不要生氣,要冷靜!
她拍了拍心口,給自己順了順氣,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剛才忘記問他名字了哎臥槽!
她終於暴怒,狂躁的抓了抓頭髮,他媽的,這下再也冷靜不來了!
她望著他身影消失的走廊拐角,心裡幾乎是兇狠決絕的想:柔術紅帶?行啊!我究竟要試一試,看看咱倆到底誰先放倒誰!
包廂里依舊是一派紙醉金迷的活.色.生.香,沙發上已經橫七豎八的躺了幾個喝高了的人,有幾個畫室的小畫家,也有幾個小模特。
南風在人堆里找到正在跟別人拼酒的舒嘉,將她從人群里拎了出來,一堆人見南風去而復返,都招呼著她坐下喝杯酒。
南風雙手扶著已經喝高了站不穩的人,聲音淡淡的說:「不了,下回吧,這幾天不舒服,禁酒。」
藝術家們都是消沉頹廢的,喝高了的藝術家們都是二.逼兮兮的。
宋老,年三十八,男,畫板畫的老文青一枚,宋老是不懂行的圈外人和他的小畫迷們對他的尊稱,事實上,畫室里上上下下都稱呼他一聲,老宋。
老宋大半個身子斜躺在沙發上,旁邊坐著一個這兩天新過來的小模特,老宋含情脈脈的望著人家小姑娘的眼睛,說:「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哎!世間知我者,幾人?」
小模特一臉崇拜,感動的都要哭了:「我我我!我懂您!宋老您出口成詩,實在太有文化了!」
老宋一聽,一雙愁風苦雨的死魚眼立刻亮了:「真的?你這麼崇拜我的文學造詣?」
小模特頭如搗蒜:「真的真的!您不僅會作詩,還會畫畫,真是個才子,有情懷!」
南風將舒嘉扶到沙發上坐好,又灌了她一杯純淨水,此時無限惋惜的嘆氣搖頭,心想姑娘你有當模特的時間,為毛不多讀兩本書呢?為啥不翻翻薛濤詩集呢?《謁巫山廟》這樣的千古名篇難道沒聽過嗎?
老宋從沙發上一個鯉魚打挺,『蹭』的起身,拉著小模特的手就把人往懷裡帶:「既然這樣還叫什麼宋老啊,那都是外人叫的,以後管我叫宋哥,要不直接叫哥也成!」
小模特猛地一下推開老宋,忽然間就疾聲厲色了:「老宋你他媽手往哪摸呢,耍流.氓是吧?!」
南風扶著舒嘉肩膀,笑的涕淚橫流。
笑了一會她就笑不出來了,心裡有些蒼白無力的想,媽的,沒準在那位『紅帶』心裡,估計著她跟老宋是一個德行的人。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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