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選為大明工商聯名譽主席的楊金水掃了一眼眾人,繼續開口。
「皇上御筆為我們大明工商聯題字,富強、公正、和諧。聖意深遠啊!
首先是富強。我們奔走四方,互市海商。籌建工廠,勞心勞力。
我們嘔心瀝血,櫛風沐雨,為的什麼?」
楊金水故意停頓下來。
他看著三百多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等了十來秒鐘,把眾人的胃口吊足了,這才繼續說道:「皇上給我們下了定義,那就是富強。富民強國!
這就是我們興工商,辦實業的意義所在!」
楊金水這把高大上的價值之火一燒起來,在場眾人心氣神都提上來了。
能作為組建工商聯的各地代表,當然都是從眾人中脫穎而出的。他們都讀過書,都有志懷天下的家國情懷。
以前為了生計,只能做被世人認為是卑賤職業的商賈,受士林恥笑,思想壓力很大的。
現在皇上御筆欽定,你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富民強國。
原來我們做的事這麼有意義啊,心裡的自豪感,騰騰地就上來了。
「皇上御筆親題的公正二字又是什麼意思呢?」楊金水繼續說道,「很簡單,大家興工商、辦實業,富民強國的最基本體現,就是豐盈國庫。
自嘉靖四十六年,此前困窘的國庫日漸寬裕。修河道、築城牆,鋪路搭橋,養老撫孤.還有東南倭盡、北疆安寧、南海經略,國庫不豐盈,是做不成這麼多豐功偉業的。
可以說,我們工商聯為大明中興做出了巨大貢獻。
那麼一飲一啄,付出的多,是不是收穫的就應該多!
皇上御筆親題『公正』二字,大家應該心有所悟。」
楊金水話剛落音,在場的人都露出驚喜之色。
有付出必有回報,這才是公正!
這是皇上對我們的承諾啊!
只是這承諾什麼時候能夠實現?
楊金水看透了大家心思,笑著說道:「大家都是生意人,知道有買就有賣,有賺就有賠。我們得了好處,其他人就會失了好處,所以我們不能急,得讓皇上運籌帷幄。」
說得這麼明白,在場的都是聰明人,馬上就悟了。
恩賜好處給工商業者,士林儒生那邊肯定不樂意了,現在官場上還有地方縉紳,都還是以他們為主。
操之過急,反倒不好了。
楊金水繼續說道:「諸位,公正二字,既是皇上御筆,也是皇上的承諾。誰在為大明做貢獻,皇上是看在眼裡.
相信不久的將來,皇上會給予大家公正的待遇」
朱翊鈞站在角落,很不起眼地混在人群里。
楊金水這點說得沒錯。
富民強國靠實業,而不是動嘴皮、搖筆桿…
想到這裡,朱翊鈞突然心頭一動,楊金水說得對!
自己跟張居正的目標其實都是一致的,都是想讓大明富民強國。
只是現在自己和他最大的分歧是在如何實現的問題上。
張居正受歷史局限性,認為只需要肅清吏治,抑制豪強兼併;實行一條鞭法,讓賦稅制度儘可能公平;再用程朱理學提高朝野上下的道德水平…然後就能實現富民強國的目標。
自己必須讓他明白,富民強國只能靠興工商,辦實業。
他的法子只是改變分蛋糕的模式,讓蛋糕分得更公平些。
只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
真正治本之法就是提高生產力,把蛋糕做得足夠大,在做大蛋糕的同時悄悄改變分蛋糕的模式。
必須讓他儘快明白,知道富民強國的根本之法是什麼。他是有大智慧大毅力,又有大手段大魄力的人,只要想明白,大明新政改革就會走上快車道。
怎麼讓他明白呢?
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
朱翊鈞在心裡想到了法子。
楊金水還在台上繼續說道:「和諧,那就更簡單了。和氣生財嘛」
這個和諧看上去最簡單,實際上最難講清楚,楊金水也很難講透。
和諧!
朕會給予你們公正的待遇,但是你們必須要記住一點,朕給你們的才是你們的,不能自己搶。
要想在大明玩砍頭樂、掛路燈,堅決不行!
所以你們可以互相之間可以斗,但要斗而不破!
這二字底下微妙的玄機,如何讓楊金水講透?
所以他很快就轉移話題。
「在各地賢達代表的支持下,大明工商聯成立了,接下來就是成立各省的工商聯。南北兩京、直隸、山西、江蘇、浙江、福建和廣東,是重中之重。
上海出類拔萃,理事會合計的意思是,在江蘇工商聯之外,再單獨成立一個上海工商聯。」
眾人交頭接耳,輕聲議論著。
有好事者問道:「楊公公,各地工商聯是怎麼個章法?如何成立?」
楊金水笑呵呵地答道:「各省工商聯一樣的章程,由各省工商聯成員推舉。各地凡是年納稅五百銀圓以上的工廠商號、銀行轉運社等實業,東家和掌柜都可以成為成員。
章程細則,工商聯理事會秘書處會下發。
登記在某地的工商聯成員,有權推舉該省的工商聯理事。一省工商聯理事在十到十五位之間,根據該省成員多寡來定。
十位成員聯袂提名,即可為候選人。所有候選人輪流上台向成員們演講一番,講講自己當上理事後,如何幫助大家
然後成員不記名投票,一人一票,從候選人中寫上心儀的理事名單,投進投票箱裡。選票最多的前十位到前十五位,即當選為理事。
完事後再從理事裡推選一位理事會主席,三到五位副主席。還是一樣的法子,每位理事上台向成員們演講,說當上主席和副主席後,如何帶領大家繼續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接著成員同樣的法子投票,票數最多的當上主席,票數第二多,依次類推,當選副主席」
有人說西方真正的民主選舉是從新教選教區神父開始。
新教是天主教的大逆子,新教徒也是一身反骨,什麼事都要商量著來。教區的神父都是靠教徒們一級級選上去的,選啊選,就培育出現代民主選舉的精神。
太神奇了,那朕也來培養培養大明子民的民主選舉的精神來,先從工商聯開始。
堵不如疏。朕趕在時代的前列,引導著時代腳步,開創具有大明特色的自由民主和平等。
只要我跑得快,斷頭台就追不上我!
楊金水還在台上繼續說道:「接下來的日子,大明工商聯的宋主席,五位副主席以及理事會各位理事,會分別下到各省,指導各地工商聯的推選。
還有一點,當選為大明工商聯理事的同仁,就不能被本地工商聯推選為理事和主席、副主席。」
大家輕聲議論一番,覺得很合理。
如此一來蘿蔔坑就多了一些,大家就多了些機會,是好事!
楊金水巴拉巴拉說了幾點後,又請大明工商聯主席,國丈之一宋應卿講話。
宋應卿巴拉巴拉說了一通勉勵的話,然後宣布一件大事。
「工商聯理事會合議後,第一件大事就是倡議成立直隸鐵路公司,集資修建大沽經天津到通州的大通鐵路,以及灤州到通州的通灤鐵路。」
修鐵路?
就是那個騾驢牛馬為動力,在兩條鐵軌上拉著跑的貨車?
不得不說,它在港口區使用數年,確實好用,省了許多人力和成本。可是大沽到通州,通州到灤州,足足上千里,怎麼突然想著要修建這麼長的鐵軌路?
聽了眾人的疑問,宋應卿解釋道:「現在灤州工業大興,現在發展最大的瓶頸就是運輸。牛拉人挑,按照時新的說法就是效率太低了。
鐵路在吳淞、寧波、香江、塔山港等港區使用了六七年,效果一直不錯。
後來又擴建了吳淞到上海,塔山到廣寧等上百里長的鐵路,使用了三四年,效果也非常不錯。尤其是塔山到廣寧鐵路,有力地支援了遼西和遼河河套的建設,功績顯著。
測繪局一直在勘察測繪灤河到通州,通州大沽的地理,現在兩條鐵路的線路勘測完成,可以開始進行路基鋪設工作.
直隸鐵路公司股本合計四百四十萬圓,少府監出資二百萬圓,匯金、富國、通商、惠民四家銀行合計出資一百二十萬圓,其餘一百二十萬圓以一圓一股,公開發售。
大明子民,無論男女老弱,原籍何處,即可購買,不記名,可轉售直隸鐵路公司的招股手冊已經刊印,大家可以自取。
裡面對兩條鐵路的路線,中間站點,施工計劃,盈利收入等細則有詳盡介紹.」
在場的眾人不是很在意,兩條畜力鐵路而已,用得這麼大張旗鼓嗎?
他們不在意,混在人群里的朱翊鈞卻很在意。
大明第一條鐵路,肯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估計得修個三五年才能修成功。
黃道林把蒸汽機從立改為臥式,已經有眉目了,三五年內能把蒸汽機攢出來,到時候跑在鐵路上不是畜力車,而是蒸汽機車。
效率不可同日而語,掙錢的能力也就天壤之別。
這兩條鐵路,會成為搖錢樹、聚寶盆。
蒸汽機這麼快就攢出來了?
第一次工業革命門檻最低,技術含量最低。
不需要電學和電磁學,不需要有機化學和高分子化學,也不需要微積分和牛頓三大定理,只需要煤和鐵,然後大力出奇蹟。
縱觀第一次工業革命中那些改變人類歷史的發明家們,基本上都是工匠出身。沒有什麼理論知識,動手能力賊強。
許多推動人類生產力的發明,都是他們敲敲打打攢出來的。
煤和鐵,太原和灤州都不缺。
工匠也不缺,自己把大明最優秀的工匠都集中在一起,近十年時間讓他們改變以前散漫的習慣,強行培養出隨時記錄、試驗可以重複等好習慣。
統一了精細的度量衡標準.遊標卡尺,東漢時就有了,自己改進一下,測量更加精細。
更重要的是,自己知道正確的方向在哪裡。
第一次工業革命前後,人們在試錯方面耗費了最多的時間。
如同黑夜裡尋路,幾乎所有的路都要試探一下,才能找到正確的路。
現在大明有自己在,不需要試探,我指的方向肯定正確,因為我站在諸多歷史巨人的腦門上。
會議開得十分熱鬧,氣氛越發地輕鬆。
有人起鬨道:「楊財神,再給大家指一條發財的明路吧。」
楊金水想了想說道:「好,今天大家難得聚得這麼齊,咱家都提一句。然後出了這個門,咱家就不認這句話是我說的。」
「好!」眾人叫好,紛紛圍了上來,支著耳朵,大廳里馬上安靜了。
「大家都是有些家底的人,不少人開始揮霍,置辦家業了,在這咱家提醒一句,你開新廠,增商號,置辦宅院,養戲班,納妾室,都可以,就是千萬不要去置買田地。」
楊金水話讓大廳更加安靜。
沉默了十幾秒鐘,有人忍不住問道:「楊公公,為什麼?」
楊金水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補充了一句:「你非要置買田地,就學蘇州范文正公,置買的田地放到祠堂名下,作為族裡的義田。」
沒人再追問為什麼了,大家都在用心琢磨著楊金水的話。
朱翊鈞在人群里轉了一圈,打著某東家勛貴公子的旗號,穿行其中,混了頓自助餐吃,還跟十幾位分別來自灤州、太原、大同、山東、江南、兩廣的工商聯成員代表相談甚歡。
最後,朱翊鈞悄悄來到四樓,跟楊金水以及宋應卿、周慕賢等工商聯正副主席見了一面。
臨走前,朱翊鈞對楊金水和宋應卿說道:「你們以少府監和大明工商聯的名義,邀請朕和張師傅去灤州做一次調研。」
調研?
楊金水和宋應卿馬上應道:「是!」
回到西苑,朱翊鈞叫人把買回來的酸梅粉等零食給薛寶琴、宋琉璃等后妃送去,自己換了一身燕居服,剛到紫光閣,一堆的奏章和題本就圍了上來。
「海公到了南京?他這是要把瞞天過海進行到底啊!」
「徐府遭到了家人背叛?有意思。」
家人們!
多麼熟悉的名字,跟韭菜一樣讓人親切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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