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醉書人酒醉俗,襄淮有佳人,夜不休!
百花間,那間留有十席的大卜閣內,今日卻迎來了新的客人。大卜者,「天下」缺兩橫也,敢取這名字的不論俗雅,怕都是非常人。而膽敢進入這間大卜閣的客人,就更是非常人中的非常人。
「這就是當今那位趙王預留的房間?也不過如此嘛。那壁上掛的七大山人畫一看就知是臨摹的。公子,你又何必破費那一千金。那可是一千金啊!就來這麼一個尋常普通的地方。完了完了。被老爺知道了他非打死我不可啊。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
說話的是一個青衣青帽小廝,一張苦瓜臉,還滿是雀斑,正抱著圓圓的腦袋抓狂不止。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白衣書生,二十郎當模樣,生的著實俊俏不凡,說是眉目如畫也不為過,一身白衣套白紗,腰懸紅玉,手持一柄摺扇,扇面上繪著墨竹,走動間一扇一扇,頭巾眉心處綴一翡翠更有畫龍點睛之效,人人見了他只怕都要贊一聲:好一個翩翩佳公子!
「小三子,你不懂……」白衣俏書生輕飄飄的說了一句,「這是個有趣的地方……」搖了搖頭,白衣俏書生沒有說下去,繞著那張桌子就走了起來,一步兩步三步,神情卻有著與其年齡不相符的落寞與孤寂,直至繞了一圈回到原地,「正好十席啊……難怪了……」
這時,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頭從外頭探進來,一臉討笑,「這位公子,您看好了沒有?」青衣小廝怒道:「好你個老媽子,以為咱們好欺負不成?一千金都給你了。我們進來連一炷香也沒便趕人。是何道理?」老媽子哭喪著臉,道:「那一千金我還給你們還不行嗎?公子是大人物,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這些憐人罷?」也是自己剛才迷了心竅,挨不住一千金的誘惑鬆了口,可收錢後卻越想越恐懼。那閣子可是當今趙王親點預留的啊,這要是傳到趙王耳中,莫說船了,身家性命不保啊。
青衣小廝眼睛大亮,道:「還給我們?咳!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公子也勉為其難……」卻不想那白衣俏書生道:「那一千金你便留著吧。小三子,我們回去。」青衣小廝「啊」的一聲呆楞當場,然後仰面哀嘆,「天吶,饒了我吧!」仰面一倒,哐啷一聲就撞到了一張椅子,疼的青衣小廝抱頭直掉淚,「公子,你等等我啊,我真的要死了!」爬起來叫著追了出去。
門外的老媽子見有一張椅子倒地,想進去將其扶起卻又不敢進,好一會兒神情堅定起來:「逃命吧?有了這一千金,加上近年來的積蓄,哪裡討不了生活?這大安城太兇險了,不是我等苦命人呆的地方啊!」一念錯成千古恨,果然人千萬不可貪心啊。
老媽子緊緊的掩上門,不再去理那倒下的椅子,邊走邊嘀咕起來:「離了大安該去哪裡呢?對了,大梁城!那可是今上的龍興之地。我也去沾沾運勢。沒錯,就去大梁城。得趕緊把百花間轉手了!」
另一廂,那位白衣俏書生坐上了馬車,直往萬年縣而去。馭馬的是青衣小廝,看他年紀不大馭車的本領倒是不俗,兩匹高頭大馬齊頭並進,四蹄踢踏一致,車內卻穩如平地。一邊駕馬,小三子還一邊叫苦連天,嘟嘟囔囔個不停。
馬車內,白衣俏書生卻攤開了一張潔白如雪的極品南湖宣紙,取了筆墨在上面寫下十三個字,可不就是神州十三地?接著,他又在秦、燕、漢三地上畫了圈兒,清秀的眉頭蹙在了一起,「奇怪,秦燕兩地竟然沒有封王……而且,劉莽竟也被排除在了諸王之外……怎麼會這樣?」突然想到一個女人,「莫非是她?不對,她應該已經隱世了才對。而且如果是她出手,漢地是絕對不會分封出去的。可現在漢地還是封給了趙公明。」
項尚羽!
白衣俏書生直接寫下了這個天下都需要避諱的名字,「項尚羽……避你的名諱我又要改名了。孫遠之,孫遠之,馬馬虎虎先用著吧。真是的!明明做不了幾年皇帝的人還這麼囂張。不過,現在到底是誰在給你出謀劃策?」自稱孫遠之的白衣俏書生點著筆頭一臉苦惱。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小廝道:「公子,到府了。」卻不想孫遠之剛剛跳下馬車,朱門就大開,焦急聲傳來:「哎喲喲,我的寶寶仔啊,這大半夜的你跑到哪裡去了?和你說了多少次了,現在大安治安差,不要亂走動,你怎麼就是不聽老爹的話呢?」
這說話的老頭,可不就是趙公明麾下有「鬼計老」之稱的孫猊裘?一個風神如玉,一個枯瘦似柴,這兩人站一塊兒誰能想到他們會是父子?孫遠之笑著寬慰:「老爹你多慮了,不是有小三子跟著嗎?我就是出去散散心。這些日子憋在屋子裡也太難受了。再這樣下去非把腦子憋生鏽了。」
小三子在一旁憨憨撓頭,「嘿嘿,嘿嘿!」卻不小心碰到後腦的包,疼的直抽冷子。
孫猊裘踹了小三子一腳,「我就是信不過這毛頭小子,笨頭笨腦,會打架頂個屁用。來來!老爹和你說一件大事,天大的事!」說著就拽著孫遠之入宅,「你明天大約巳時左右,去東陽縣朝陽街上的一間酒樓,叫做菜根酒家,三樓左邊靠窗第二個桌子,記得穿一身黑衣,顯得威武那種,再帶一把劍,往那一坐,就這麼著!」
孫遠之道:「老爹,這裡頭有什麼說道?街頭特務對接?可還有暗號?」孫猊裘「嘖」一聲,「你這小子,管恁多做甚,只管照老爹說的去做,錯不了。老爹還能害你不成?」孫遠之苦笑,心道老爹你這張嘴可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呢,誰知道會不會報到我身上?
「是是。我記下了,老爹!要不要我再複述一遍?」
「不用不用,你是我的仔,你那腦瓜子比我好使。行了就這事兒,我該去你老母那兒匯報了。嘿嘿!弄好了這事兒,老孫我總不會再挨鍋子吧?今晚好好休息,把精神養足了。聽見了沒?」說完就甩著大袖迫不及待的向老婆邀功去了。
孫遠之和小三子對望著,小三子道:「公子,我怎麼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孫遠之嘆息一聲,「小三子,你終於開竅了。去問問,老爹的嘴沒個把門的,院裡恐怕已經傳開了。限你一炷香給我打探出來!」
「啊?」
「啊個屁,快去快去!一直瞞著我直到今天才說,鐵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不久,小三子帶著確切的消息回到了孫遠之身邊,「公子,你完了……」孫遠之道:「你那是什麼眼神?公子我還沒有死呢!」小三子道:「可是小三子覺得公子你離死已經不遠了。」孫遠之氣道:「少羅嗦,快說!」小三子做賊一樣左看看右看看,「他們都說,老爺是給你張羅相親的……」
「相親?莫非相親的對象……」
小三子讚許的看著自家公子,接著一臉同情:「公子聰明,一點就透。公子你可做好準備了?我可說了啊。」孫遠之一扇子砸在他頭上,「說!」小三子道:「是……是溫將軍家的那位……噗!」說完就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忍不住大笑出來。
孫遠之如遭雷擊一般呆楞當場,連扇子都掉地了,抱著一絲幻想道:「哪個……溫將軍?」小三子憋的滿臉通紅,「公子,漢王麾下還有幾個溫將軍,就那一尊吧!」孫遠之的脊樑一下子就彎了。
溫魁,趙公明麾下第一虎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武,戰場上談到「黑虎瘟」沒有不兩股顫慄的,傳聞連今上手下那位「白馬將軍」都不是其對手,軍陣都流傳著「黑無敵,白無雙;無敵是無敵,無雙非無雙」的流言。
「黑虎瘟」的女兒溫翠蓮,其名卻絲毫不比乃父差,甚至因為是女性,有時名聲還勝過其父。「百斗血鑄妖甲,千斤骨熔魔槍,萬團火形鬼馬」這說的就是溫翠蓮!這女人戴著血色鬼臉面具,只露兩隻眼睛,縱橫弛騁於沙場之上,所向披靡建功無數。別的且不說,單單就一年前「昌平之戰」,就這一尊女煞神,登記在冊的功績就是「獨斬五百頭,俘五千人」。真箇就是虎父生的虎女!
但有戰事溫翠蓮都戴著面具,無人知曉她真容,久而久之就有了其長的又黑又肥,齙牙粗須,歪鼻肥唇的傳聞,又說她好生食人肉,每日榨五男才能入睡,鼾聲能夠震地——總之行伍中生活單一枯燥,腦袋又別在褲腰帶上,大家就胡吹亂侃聊以解悶,簡直說什麼的都有!
小三子自然聽信了那些傳聞,一想到自家這個瘦瘦弱弱的公子站在膘肥體壯一身黑毛的溫翠蓮面前,被嚇得瑟瑟發抖求饒的樣子,他就渾身一顫,那畫面太美,簡直不敢多想,也笑不出來了,道:「公子,咱們連夜逃命去吧!」
孫遠之回過神來,嘆道:「小三子還是你忠心。這回是真的給老爹害死了……」其實孫遠之是知道的,這個溫翠蓮非但不醜,而且還是極美的女人,就是愛好有些特殊,喜歡沖陣殺人。只是因為另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緣由,孫遠之是絕不能和那個女人有任何關係的!
但是,明天的相親他又不能不去。自己的老爹憑著那一張嘴害死了無數人,內外都結了仇家,倘若再因為這件事得罪死溫魁,就算有趙公明念舊情、自己老爹不會有性命之憂,可是往後的日子只怕會很難過。攤上這麼個老爹,為之奈何?
孫遠之苦笑道:「還是去看看吧!有傳聞說這個溫翠蓮中意的乃是蓋世英雄,似我這樣的文弱書生,人家可未必看得上喲。」小三子哼道:「蓋世英雄算什麼?喜歡打打殺殺的便是蓋世英雄嗎?小三子我看來,公子才是真正的蓋世英雄呢。就算是當今皇帝,也比不得公子萬一。」
孫遠之道:「眼睛大,見識小!行了行了,這裡不用你伺候了,滾下去早點睡,明天還得早起呢。」趕走了小三子,孫遠之自行梳洗之後躺在床榻上,風輕雲淡的輕哼:「亂將自漢地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