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五百年,大安城一直都是國都,是神州大地的核心、中央。如此長久的時間,以至世人早已經習慣了大安,習慣了它作為國都,習慣了它的繁華與繁華下的醜惡,習慣了與大安相關的一切。
可以想像,皇帝的一紙聖旨會帶來怎樣的驚動。
金鑾殿上,滿堂勸諫,吵鬧一片!甚至有白髮蒼蒼的老臣摘下官帽子,施以死諫,直言遷都乃是取死亡國之道。
死諫?哼哼!大業皇帝冷笑不止。
若非朕手裡拿不出像樣的治國理政人才,滿滿大殿一片人頭,十有七八都可以送到菜市口去。你們這群老不死的腐敗了舊金,休想再來蠶食朕的天下!真當這天下是靠嘴皮子磨下來?
現在知道這天下究竟是誰做主了吧?
此刻,擺在這些舊金遺臣面前的就只有兩條路:一、乖乖的跟著大業皇帝前往大梁,也就是如今的長安,官照做,權照有,俸祿不會少。二、辭官,拍拍屁股走人,不伺候龍椅上那位爺,無官一身輕。
至於投到異姓王的麾下,只要不是笨到沒腦子的都不會這麼幹。
滿朝文武大臣如今是真正的感受到了皇權無上,天威難抗。大部分是不會辭官的,無官無權,他們什麼都不是,可若是真的跟著皇帝前往長安,他們就再無和皇帝較量的資本和底氣了。所以滿朝文武只得用力的勸,死命的勸!
「聖旨已下!詔書已璽!自古從來君無戲言,何論聖旨?!遷都不是小事,爾等大臣便在這金鑾殿裡議出一個可行的章程來,再由三省長官稟於朕前。爾等,可要好好的議清楚了。就這樣罷!」說完,大業帝一甩大袖就走了。
只留下滿朝文武臣工不知所措,相顧無言。
「正文公,為之奈何?」
正文,鍾毓期的號。古往今來「尊長親善者號之」。
鍾毓期拂須,不咸不淡的道:「這是他項宋家的天下。他要這般折騰,由著他便是。」
「那我等……」
鍾毓期眯了眯眼,道:「即為人臣,自當奉旨而行。」
恰時,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摘下長耳烏紗,憤然擲地,唾沫而斥:「又是一個糊塗皇帝!這大宋朝的官,老朽做不起!」說完昂首大踏步而去。
韓庭玉,「大社學宮」博士,文翰閣大學士,前帝師,兼任文昌省下經部尚書,是個正三品的大官了,孚天下讀書人之望僅次於那位「大安大凶」張士論。
有人感嘆:「藍田公氣魄胸襟吾不如也。」
「公台兄若能憑一張嘴換來天下讀書人供養,也大可留下這『丟帽棄官』的美談。」
有旁人插一嘴:「聽聞市井中傳言這老兒和自家兩個兒媳有染,若這等醜聞叫天下讀書人知曉……」
「周妙才,你恁是有辱斯文!我黃賓珞羞於你為伍!哼!」
「笑!不過是個狎霸王的兔爺,也敢妄談斯文?」
金鑾殿上眾議紛紛,三五成群,說什麼的都有。而原先無人放在心上的趙大府趙更明,以及另外幾個宋煌麾下少有的文臣,一下子周圍便圍了不少人。這些聖上的心腹,往後可得好好巴結巴結咯。
滿朝文武,誰正誰歪,誰清誰污,又或者誰直誰彎,實在是叫人傻傻便不清。
只有劉莽,春風得意腳步急,離開了金鑾殿。
過一日,遷都之議徹底傳開,大安沸騰,好像只要是長了嘴巴的都在議論有關遷都之事。
也不知道是有人暗中驅使慫恿,還是自發,一大片的大安城民聚集在紫禁城大安門外,填滿整個廣場,名曰萬民請命!由大安城中民望極高的老頭捧著印有大安城百姓紅手印的「萬民書」求見大業皇帝。
數萬大安城民匯聚,大有皇帝不收回成命就不散的架勢,分明就是逼宮了。
大業皇帝恨的牙痒痒!
坦白說,大安城就已經被他放棄了。六朝五百年,這座城市已經徹底腐爛。尤其是大安人。大安人有一種自娘胎里就帶出來的優越感,深入到了骨子裡。
享譽至今、金朝之前的大華朝詩仙,杜太白就曾諷刺:「大安路邊骨,猶棄鄉野墓。」
大安已是大凶死局,宋煌能做的,就是發揮它僅有的那麼一點作用——以大安之城做柩,大安之民做土,埋葬劉莽的痴心帝王夢!
大業帝親自到紫禁城外迎接那些百歲老人,心想這大安人也夠拼命了,連這些兩隻腳都踩進棺材就差沒躺下的老人都搬了出來。宋煌惱火的很,卻不能發泄出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落下不好的名聲。
這些大安人,得供著!
如此大場面,未免有好事者趁機鬧事,引發不可控的大暴動,宋煌將「陷陣營」甲士調動了起來,一個個方陣列隊,齊步前進,寒光爍爍的刀槍劍戟震懾力十足,這些哪裡是尋常百姓能夠招架的?有傳號小校四處奔走,一邊安撫,一邊警告,凡造謠生事者殺無赦誅九族。數萬百姓就被分割成了一個個小方陣。又有得了皇帝密令的將士讓一個個小方正的百姓選出代表,皇帝將接見這些代表,以方便傾聽民意。如此一來這群聚眾的百姓哪裡還有功夫鬧事,都忙著拉票爭取面聖機會。
宋煌則好聲好氣的向二十多好百歲老頭解釋,有耳朵不靈的宋煌還得大聲的多喊幾次。直說朕不是要棄大安不顧,實在是得了上天的指引,為國泰民安,只能順應上天安排,定都長安才能長治久安,還說大安依然是國都,是大宋帝國的北都,朕有時間還是會時常回來看看的,而且朕為了大安百姓福祉,決定大安城免稅與徭役三年(又給劉莽挖個坑),諸位老人家你們看如何?
人老信命!百歲老人其實一聽是上天安排,就已經決定支持遷都了。再聽皇帝予大安免稅三年,這可是天大的實惠啊,哪裡還又不願意的,趕忙謝恩。宋煌接著又一人賜一張書寫聖旨用的明黃稠,言若有冤屈,可憑此告御狀,朕親自為其昭雪云云。哄的二十多個人老人家笑不攏嘴地走了。
接著宋煌又接見五十多個代表,一看這群人都穿著普遍寒磣——富貴人哪裡會幹逼宮這等有殺頭風險的事——便有了主意,一邊命人去來賞銀,一邊恩威並施,唬的一群所謂代表一愣一愣。最後,這群人就揣著鼓鼓囊囊的錢袋子,去向他們的「選民」傳揚當今皇帝的仁慈與聖明去了。「三年免稅免徭役」之皇恩浩蕩經由他們的口傳出去,效果可比聖旨來的更好,好得多!
忙了一天,終於搞定了這次所謂的「萬民請願」。但宋煌可不是喜歡吃悶虧的人,在他的一聲令下,梨山刑徒瘋狗一樣在大安城內上竄下跳。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丟進了天牢大獄。
夜裡宋煌也不得閒,招來了北都大總管,也就是「飛虎軍」頭子劉莽!
這個三十剛過五的漢子的經歷也頗為傳奇。下過海打過魚,當過乞丐也幹過捕頭,販過私鹽也跑過江湖,犯了官跑到東林寺當了幾年武僧,又和女施主發生了一些韻事而被女施主的漢子們追殺,因緣際會混進了起義軍,乾的風生水起,最後下克上自己做了老大。恰時項尚羽興起於梁,劉莽就想吞併了他,卻不想最後給項家軍給圍了。劉莽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直說「我不是來打將軍的,我是來投將軍的」,虧得項尚羽還信了。此後,兩人便逐漸以兄弟相稱,項尚羽甚至有一次當眾說:「我若為帝,莽為二大王!」可見兩人關係之親密。
說起來劉莽也是最早聚於項尚羽麾下的軍閥了。
看過《朝露夕拾》,宋煌都愕然不已。這個項尚羽也真夠好蒙的,竟然說出「莽為二大王」這等瘋話,這樣的人能夠打下天下,也虧得他一身霸道武力,以及有軍師輔助。
不過項尚羽和劉莽關係親密也有利。比如當下,劉莽絕對想不到「項尚羽」是在用大安給他做墳!
宋煌招來劉莽,自然是居心不良。先是和劉莽共坐龍椅,共用晚膳,稱兄道弟勾肩搭臂個不停,然後宋煌就忍著噁心抓著劉莽的手臂,直說大安城就交給你了,你要看顧好它,尤其要善待大安百姓,朕免了百姓們三年的賦稅,你若是手頭緊了就派人來長安跟兄弟說,不要客氣,兄弟我有的是錢,大安城富戶雖然不少但這些人不好惹,不要從他們身上搜刮錢,不然會有麻煩。
劉莽表面上自然是胸脯拍的咚咚響,答應了下來,至於心裡怎麼想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打發走了劉莽,宋煌找來太監,讓他們把龍椅上的軟塌,劉莽用過的一切都收拾起來,直接下令:「燒了!」
劉莽回到了位於王府井街的「飛將軍府」,一進門就有親隨報說姜軍師等候已久。劉莽扭頭就走向側院,不耐煩道:「讓他回去!」這個姜仲離,肯定又是來勸他不要留在大安的。劉莽前腳踏入一進洞,後面就傳來一聲大呼:將軍!大安大凶,乃是困龍死局,已經帝王之冢,不可久居啊!
劉莽冷哼一聲回過身,見一人衝上前來,虎著臉道:「大胸?比你家第九房小妾的胸大?若沒有,那算什麼大胸?若有,不去玩你的大胸跑我這裡喊什麼大胸?難道還要我再賞你一個胸更大的?」
留著小鬍子小眼睛的姜仲離呆楞當場,顯然是被劉莽的冷嘲熱諷嚇住了。
「你可知道天下人有多少想入主大安?又有多少人為了入主大安而死?」劉莽怒指那人,「項尚羽腦子裡進了娘們的水不靈光犯傻,把偌大的大安讓出來,這簡直是天賜良機,你道老子的腦子也進水了不成?得大安者得天下!你卻要我白白的丟掉,連日來吵吵個沒完,你又是何居心?」
姜仲離焦急的道:「將軍你聽我細說啊……」
「不要說了!這幾年也辛苦你了,短時內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你……找個地方窩著吧,缺錢缺女人你隨便開口。等我走到了那一步……少不了你一個萬戶侯!我累了,今日就這樣吧。」說完,劉莽甩袖離去。
姜仲離愣杵了好一會兒,仰天長天一聲,「大安,大凶啊!老師誠不欺我,罷了,罷了!」
大業元年,四月二十,晴,大吉之日。
大業皇帝祭祀天地,正式宣告:開始遷都梁地,定中樞於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