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御駕在武強停留一天,章鉞與魏、王、竇三位相公們清點所剩軍需,除大部分糧草、軍械盔甲繼續發運瓦橋關,由義武節度使孫行友監管,接濟北平府及沿邊駐軍,其餘由禁軍水師攜帶回京。
還有從征地方節帥如袁彥、留在大名府轉運後勤的張永德這些高官,以及禁軍兩大機構數百將領,戰功論賞或升遷事宜都要先評定報上去,由皇帝裁奪。
到十六日,章鉞與眾臣隨御駕改乘禁軍水師戰船自武強啟程,途中在大名府停駐三天,澶州停駐兩天,到四月初抵達滑州,改走陸路經長垣、封丘,過陳橋驛抵達東京城北郊。
時值四月五日下午酉時,天氣也不太好,正下著毛毛細雨,路面泥濘濕滑,隨行步卒半身濕透,艱難跋涉。從征官員多半騎著馬,可外袍上也是一片密集的水珠,還得緊隨御駕趕路。
到城郊接官亭處,前方儀仗夾道高湊鼓樂,范質、王溥、張美、邊歸讜、吳延祚、昝居潤等留守大臣帶著六部官員,以及數千禁軍擺開陣勢列隊相迎,湊王師凱旋之樂,禮儀規格十分隆重。
御駕在原地停駐片刻,未宣任何大臣覲見,僅是召內侍帶太子宗訓登車駕,然後命內侍少監董光買出來傳下口諭:百官罷朝兩日再論功行賞!隨後御駕起行,到封丘門一路浩浩蕩蕩進城。
&伯!這是怎麼回事,莫非陛下對出迎禮儀規格不滿意?」范質一頭霧水,連忙找王朴打聽。
&無此事!文素相公無須惴測,天公不作美,難道叫眾將士淋著雨在泥地里苦等?」王朴隨口搪塞,范質貴為宰臣之首,有的是人獻殷勤通風報信,很快就會知道皇帝的病情。
&極!眾將士立下大功,理當優待!」范質轉頭看看左近牽馬而行的士兵,馬背上載的盔甲武器軍帳都濕漉漉的,連很多軍官都是挽起褲腳提著濕透的軍靴走路,出征行軍卻是辛苦,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雨霧掩映中的封丘門城樓若隱若現,御駕儀仗穿門而過,隨後從征眾臣跟上,數萬人馬還在外等著,章鉞急於回家,乾脆轉到東面陳橋門外,不想趙匡胤也在這兒,正帶著一大群殿前司將領,與前來迎接的趙光義等數名幕僚或家人敘話,搞得這邊城門外護城河岸邊也是人聲喧譁,擁堵不堪。
慕容延釗也在人群中,見章鉞率隨從過來,遠遠拱手致禮,不過沒說什麼。章鉞笑著還了一禮,見吊橋口一大群人直皺眉,正猶豫著要不要喝令閒雜人等迴避,趙匡胤得慕容延釗提示,主動過去遣散了眾人。
章鉞面露微笑,卻並不領情,怨隙已生,又是宿敵,說什麼場面話都沒用,自行進了外城,沿廣通橋大街南下,到舊宋門轉進內城就是汴河大街,一路到汴河西便橋轉進南街,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前院高大而華麗氣派的漢白玉闕門牌樓上浮雕有「秦公府」的石雕大字,宅院基坐檯階下兩側的鎮宅神獸氣勢不凡,兩名年老家僕正在台階下灑掃,不時抬頭張望,一見家主的車馬隊過來,立即大喊道:郎君回來了!快開中門!
朱漆銅釘大門很快開啟,孟管家帶著一群僕役家丁快步跑出來恭迎見禮,章鉞揮揮手,讓他先安頓李多壽、莊少、薊平文等隨從親兵,邁步走進前院大門,就見二道中門口,符金瓊帶著侍妾六七人立於廊檐下,孩子們歡呼著小跑過來,大喊爹爹!
程雅嬋生的庶長子章晗、楊君萍生的庶長女章萱、卞鈺的嫡長女章薇這三個孩子都生於顯德二年,已經四歲了,說話口音明朗,眼睛明亮,歡笑著伶俐活潑。
章鉞一身疲憊不冀而飛,心神也放鬆下來,大笑著一手抱起一個,薇兒落在後面撲了個空,拉著衣袍下擺不撒手,急著大叫著:「爹爹!還有我啊!我也要抱抱!」
&兒!別鬧了!爹爹剛到家需要休息,得空才能陪你玩!」卞鈺在旁喊道,見女兒也不聽她的,只好上前將她抱起。
&嬸!帶孩子們下去玩,免得吵著!」符金瓊招呼一聲,內宅僕婦便帶著兩名婢女過來,章鉞只好放下孩子們,這次路上事多,忘了帶些小玩意兒,好言哄著孩子們走開了。
左右看看,也沒見老爹章永和出來,章鉞心下訝然,招呼妻妾們過中門,繞過中堂進了後宅北堂,與符金瓊隔案坐於屏風下,卞鈺、程雅嬋等幾名妾室隨意地坐在兩邊相陪。
&初二月時,遠在西北的二郎派人送信回家,要與宮中御醫梁奉御的孫女備辦婚事,接阿翁去西北主持,見你也沒回來,信中就沒與你說這事。」符金瓊目視章鉞,一臉怪怪地笑著說。
&是了!前年在涇州時,小倆口已是郎情妾意,他們自願,我這做兄長的還能棒打鴛鴦?可梁著那時來京了,之後又隨駕從征,肯定是知道的,但他沒來找我說這事啊!」梁奉御就是涇州名醫梁著,現在還在皇帝身邊為御醫,章鉞都很久沒見著他了。
&是女家,還能主動找你提親?他孫女都懷上了,二郎都快做爹了,如此傷風敗俗怕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咧!說來那梁家小娘怕也是個狐媚輕浮的性子,二郎多老實的一個小郎君,咋就做出了這等事來呢!」
未婚先孕,就算開放如盛唐也是有違禮法,會遭人唾棄的,無論在男女兩家看來,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過二郎既已打算娶梁著孫女為正妻,這事也沒什麼矛盾,又不是強搶民女,不算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哈……原本還想著給他找個門當戶對的,這小子還知道生米做熟飯,有主見得很吶!為兄倒省事了!」見妻子很是生氣地數落,章鉞大笑著稱讚道。
那小娘聰慧通醫術,又沒爹娘,自小隨祖父長大,這出身倒和卞鈺有些相似,接人待物方面都是有點大大咧咧,對世俗禮法不怎麼在乎,可也不算狐媚輕浮啊,哪有她說的那麼不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嘛!
梁著前幾年治好了中書舍人扈載的病,又被他召來東京給王朴治病,結果被王朴和扈載轉而舉薦給郭榮,被親賜為奉御,雖然地位低點,但常在宮內行走,等等……
想到這裡,章鉞忽然醒悟,這門婚事暫時還不宜公開,怪不得梁著也沒來找自己,皇帝病重的時候,正異乎尋常的警惕,這時去與他身邊的御醫接洽,竟然還結為親家,那可是大忌,若被有心人發現,小事也會變成大事。
&難道你家門風竟是這樣?也不管人品好不好就先把事情辦了,要是個不通事理的進了門,看你怎麼辦!」符金瓊聽章鉞這麼一說,面露愕然,不由沒好氣啐了一口。
&說長兄如父,可也不好管太寬吧!將來他們小倆口還能傍著我們過日子?行了……我先去洗浴更衣,晚上家宴,記得把孩兒們都帶上,小的還沒取名,也抱過來熱鬧一下,正好把名字一併取定!」
章鉞現有六個孩子,三男三女,但其實都不熟,家中事務都是符金瓊處理,章鉞平時在外的時候多,現在回家了自然都要看看,幾個妾室也都是眼巴巴盼著他回家,然而團聚了,思念之情還不能表現太過,也就是默默地看上幾眼,很多話想說也只能放在心頭。
&用了呀!照著夫郎的取名方式已經取了名,叫荻兒,你不會在意吧?這孩兒長得可秀氣了,帶你去看看!」符金瓊笑著起身,挽起章鉞的胳膊就走。幾個侍妾見了,識趣地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