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代河北的黃河叉道很多,自大名府北上有幾條水路都能到滄州,走運河的話沒那麼多彎道,會近很多,但章鉞卻捨近求遠,選擇了走黃河最西面一條叉道,北上經過恩州、冀州,五天後的下午到達深、冀交界處的滏陽鎮停泊,這裡水道與滹沱河交匯,北面就是遼周邊境了。
而西北調過來的彰義軍一萬步騎就屯駐在深州陸澤,同時深州也是北伐的後勤重地,章鉞少不得沿邊巡視,便在此登岸,率親兵隨從當天傍晚趕到州治。
深州隸屬成德節鎮,現任的節帥袁彥五十來歲,接到下屬稟報,帶著數百押衙親衛及僚屬官吏出城五里相迎。章鉞見儀仗齊全,數百甲士列隊於道旁,袁彥一身紫袍,帶著官吏們當道拱手見禮,只得下馬迎上還禮。
「袁使君何必多禮,即將用兵,還是低調為好。」官場迎來送往的多了,每到一地黃土墊道,甲士開路,儀衛如雲,鼓樂震天,章鉞是越來越不習慣這種虛文場面。
「呵呵……說得也是!章相公是冀州人,應該不是初到深州吧?」袁彥笑著招呼,純粹是沒話找話地客套。他也是先帝郭威麾下天雄軍押衙小校出身,算是一個派系,不過章鉞是後起之秀,並沒共事過,兩人不熟悉。
「這是二次,袁使君沒在鎮州坐衙,卻到深州來了,看來屯糧軍倉都建好了吧?」章鉞微笑著試探,秋糧馬上就要從大名府轉運,軍倉及北伐大軍營地,這些是要提前準備的。
「那是當然,就地形水路因素,軍倉後勤大營已設在武強縣城南的小南莊,臨城依水,安全有保障,調運也便利。」袁彥顯然已有準備,想著章鉞繞路來此應該另有深意,便又笑著提議道:「久聞章相公治有方,彰義軍紀律嚴明,戰力強悍,果然名不虛傳,現正駐在城北大營,今日天色晚了,且先去州衙休息,明早再一起去看看。」
「那好!但由袁使君安排!」章鉞點頭同意,當即隨袁彥進城。
深州邊境之地,街道行人很少,來往的多是軍人卒夫,進了州衙儀門,袁彥派押衙指揮接待李多壽、韓徽、楊玄禮等三百親兵隨從,只帶了章鉞進州衙後堂擺宴接風,另派下屬去請一名客人過來相陪。
酒菜還沒上來,二人坐在後堂上閒聊著用茶,章鉞本以為袁彥派人去請州刺史過來,不想進來的卻是一名二十來歲的黑臉年輕軍官,身著大紅軍服短襖,下著肥大的軍褲,普通革帶把腰肢束得細細的,沒披甲也沒掛刀,看不出什麼級別。
「來來來!董小哥兒我給你介紹下,這就是西北章太尉,新任的樞密相公,這次授命來河北沿邊布防,你快快來見過!」袁彥笑著起身,又對章鉞道:「這是侍衛司韓太保麾下勇將,名叫董遵誨。開運末時,其父宗本曾在降遼賊將趙延壽麾下,常勸延壽南投而不得,及至延壽犯事被遼人抓捕,舉族南投太原漢祖麾下,到本朝初,隨舅父高懷德征高平立有大功。」
「哦……高藏用的外孫?想必武藝不凡!」章鉞點頭微笑,見這年輕人身材修長,猿背蜂腰,應該也是個練大槍的。
「章相公陣斬高謨翰,威名至今無人能及,今日相見與有榮焉,末將董遵誨有禮了!」董遵誨雙目一亮,鄭重其事地上前躬身拱手一禮。
「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你既是侍衛司將領,卻到河北來了,可是領有差遣?」章鉞心中有些奇怪,不由問道。
「好教相公得知,昔年家父帶著末將南逃太原,因走得倉促,家中人口多,家母不慎被遼人抓住了,至今猶在遼境,末將每每思及心中愧疚,奈何有心無力,如今身為禁軍大將,斷不能叫母親流落北地受苦,這次北上便是尋求搭救。」董遵誨解釋道。
「董小哥兒切勿以身犯險,此事容後從長計議,北伐在即萬萬不可驚動遼軍,可先探明你母親身在何處,然後再設法以財貨賄賂遼國漢官,或許能成事!」袁彥勸說指點道,他也是河東人,早期也曾在劉知遠麾下,乾佑二年伐李守貞才跟隨郭威,是以與董宗本熟識,對董遵誨的稱謂顯得很是親切。
「袁使君所言甚是,不過若派出小股兵力出樂壽深入遼境,偵察一下地形和遼軍虛實也還是可行的。」章鉞心思一動,既到滄州上任,說不定可以走大沽海灣,從津口水路深入到幽州城下,這樣遼軍的兵力和布防情況就可以探得很清楚了。
若順便救個人,那也只是順手牽羊的事,不過身為樞密宰輔之臣,考慮事情要全面,救人是私事,不能和軍國大事混為一談。
「章相也認為可行?末將已託付了商人去幽州打聽,只待消息準確無誤便即動手。只是才帶了三百親兵,人手恐怕不夠……」董遵誨說著,眼睛在章鉞和袁彥兩人臉上掃來掃去,滿是希冀之色。
袁彥卻是微笑不語,因為遼、周邊境犬牙交錯,自成德鎮轄下的鎮、深等州出境並不是很便利,路程遠了危險係數很高,這容易惹出大事。儘管董遵誨帶了韓通的書信請求幫助,袁彥仍不敢輕易答應。
而現在章鉞來得正好,滄州北境與幽州交界,從他治下的滄州出境救人要方便很多,所以袁彥是有意請董遵誨過來與章鉞認識,好甩掉這個麻煩。
「這樣吧!你先打聽出確實消息了再來滄州,我可以派人協助你!」章鉞笑著接住話頭,勉強同意幫忙,事情還沒辦,話自然不能說滿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章相公肯幫忙,那肯定能成事!」董遵誨喜上眉梢,說著就起身到章鉞席前噗嗵一聲跪下嗑頭道:「章相公大恩大德,請受末將一拜!」
章鉞吃了一驚,連忙上前要扶起他,不想董遵誨挺固執,堅持著硬是「砰砰砰」地嗑了三個響頭才肯起來。
「董小哥兒寬厚知禮,孝道感人,其心可嘉啊!」袁彥朝章鉞眨眨眼,笑得老狐狸一樣,那意思就是,看人家都嗑頭了,這個差事你總不好不接下吧。
章鉞心中偷笑,他才不會告訴袁彥,自己很樂意做這個順水人情。因為這事若成能賣韓通個面子,李處耘在侍衛司也能更進一步,與高懷德也能拉近關係,好處真是不要太多。
再說這世上豈有真正施恩不圖報的人,在官場尤其如此,難免要拉個隊伍什麼的,成為保持地位或上升的人脈基礎。就算不刻意拉幫結黨,人總有相交相得的朋友,這樣也形成關係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