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進城的時候,章鉞還沒回經略府衙,就在城頭上看著孟氏君臣一路哭哭啼啼進城,那住處是高保融的南平王府對門一座大院,先行接待規勸的當然也只能是高保融最合適。
一個死到臨頭的傢伙,還放不下身份臉面,那他也是該死的,看看三國蜀後主劉禪,人家多識相,至少知道面對現實。最後司馬炎殺了孫皓,卻給了劉禪一個善終與厚葬,想活命那也需要自己爭取。
當然了,孟氏全族已經被害的情況下,留著孟昶也不無不可,他已經構不成什麼威脅。三日後,也許是高保融的勸說起了點作用,孟昶終於同意到經略府衙獻降,但仍不認同自己為叛藩。
叛不叛藩不重要,章鉞也不是很在乎,但只要孟昶有點腦子,肯放下臉面那也就算了,畢竟肯向自己獻降,而不是東京朝庭,那就說明了一切,這個問題就可以不深究。
一大早,章鉞到經略府衙升堂,王彥超匯報了七個新編師已集結到藍田大營,並申領糧草後勤物資。另外會寧李多金、惠和商行劉顯聲也帶著一大批軍服到來,一併運進軍營換裝,只差一個師的軍服了。
而且河湟經略府、都督府兩大衙署官員已全部配齊,名冊提交上來需要審核,這些可都是高官,還要抽空在到關中來謁見。
還有年關祭祀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具體負責的人是封乾厚,這時也終於有華州刺史派人來報,朝中派了宣徽南院使、判開封府事昝居潤為宣詔使,翰林學士、金部郎中、知制誥王著為副使,率使團五百餘人已過華州。
而李多壽從東京發來的行人司快報也同時到達,昝居潤所攜帶的詔書內容一目了然,迫於趙匡胤四面串聯京郊藩鎮的壓力,還有李多壽以此要挾,范質不得不進宮稟明太后,最後由扈載起草詔書,太后用璽,冊封章鉞為秦王。
也就是一個「秦王」,沒加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也沒判內外兵馬事的差銜,這說明不了什麼,朝庭的態度還是有所保留。一字王的現剩兩個,有涼王王景、魏王符彥卿、章鉞算是最年輕的了。可這個時候給章鉞封王,天下節鎮都是看在眼裡,心裡雪亮,都知道要改朝換代了。
現在地盤大了,章鉞一進府衙,往往要處理很久的公事。這時候一大早前來的孟昶帶著降臣李起、趙崇溥、伊審徵、伊審征四人在前堂客館苦等。
作為皇親,伊審征自小也是錦衣玉食,見這改名的「經略府衙」如此寒酸,面露不屑,語帶嘲諷道:「等就等吧,倒要看看這章屠子何許人,竟狂妄自大,謀逆之心路人皆知。」
孟昶聳拉著腦袋,聽伊審征這麼一說,轉頭看向趙崇溥道:「耿臣是見過那章屠的,你說說看,他是什麼樣的人?」
趙崇溥為人正直,原本時空在顯德二年被俘後絕食而死,但章鉞俘虜他後也沒羞辱,戰後還就蜀中賠付錢糧之事談判過,所以他還活得好好的。聽孟昶問起,面露複雜之色,猶豫半晌道:「剛毅果敢,英武不凡,還有些商人的狡詐習氣,為人行事據說頗為強橫,所以待會兒陛下進見時,還是委婉些吧!」
伊審征嗤笑一聲道:「前日周使誣陛下為叛藩,這是有意離間我君臣,莫非耿臣這就見風使舵了?」
趙崇溥一聽大為惱怒,冷笑道:「某隻是實話實說,反倒是爾等良田千畝,家財巨萬,欲變節卻無門路投靠,這是在賊喊捉賊吧?」
&臣兄何必挖苦,事已至此,爭這些還有什麼意議?我等且小心謹慎行事罷了!」眼下大家都在動這心思,偏就他說了出來。伊審徽立即勸止,狠狠瞪了堂弟一眼。
孟昶唉聲嘆氣,連忙勸說。這時,前日那位迎接的使者秦明善出來相請,孟昶與四名從臣跟隨到府衙大堂上,見兩側座了文武官員四五十人,一抬頭就見上首正中的主案後,一位年輕的濃眉方臉,蓄了淡須的紫袍官員兩臂張開扶著桌案,正目光銳利看著自己。
這應該就是那個章屠子了,孟昶輕哼一聲,側身轉過頭眼望著房頂,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倒是李起、趙崇溥、伊審徵四人一起上前見禮。
&說,煮熟的鴨子嘴巴仍是硬的,章某也不與你們計較!看座!」章鉞嘴角微翹,本可以稱賜座,但還是給他們幾分薄面,不把他們當戰俘。
封乾厚在旁招了招手,後面的親兵立即搬來幾隻矮榻,在章鉞案前五步之外直向擺開。孟昶冷哼一聲,大搖大擺地上前,在上首一張矮榻上大馬金刀地坐下。李起與趙崇溥三人對視一眼,也跟著落座。
&始吧!」章鉞一揮手,大堂兩側侍立的押衙士兵們在柳光業的指揮下,象徵性地湊響禮樂,很快就停下。
李起從身後隨從手端的托盤裡取過蜀中山川圖冊、戶數人口等上前數步,單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頭頂正式獻上,這就是獻降,但禮儀是從簡的,正常是要在東京朝庭由鴻臚封官員接待指引,在大殿上獻降的。然後還有代表皇帝的各種違制之物,一件件呈上,整個過程花了小半個時辰。
獻降畢,一般這時候要重新冊封確立君臣關係,章鉞儘管沒稱帝,這個程序也是要的,便開口道:「現在,就不說那些虛文了,顯德二年,我朝征秦鳳、興元府,派使成都希望蜀主孟昶能知大義,去帝號以崇中原正統,被拒!
顯德五年,南平王高保融派使成都,再勸去帝號,使者被逐。有鑑於此,某將上奏東京朝庭,冊封孟昶為沙河縣公,望你知錯自省,好自為之!」
沙河縣在刑州西南,是孟昶的父親孟知祥的故鄉,章鉞這麼給他冊封就很有意思了,然而孟昶顯然不領情,冷聲諷刺道:「爾最高官階也不過一樞密,有何權力擬詔,即算進言也非你的職責,足見司馬昭之心!」
哈哈哈……章鉞聞言一陣大笑起來,不以為意地斥道:「蜀中真是個好地方啊,天高皇帝遠,以致你這種無知之輩坐井觀天久了,鼠目寸光一致於廝!司馬昭什麼東西,他給勞資提鞋都不配!但你說的不錯,章某是沒那個權力,但章某說了算數,你以為東京朝庭真是迫於章鉞手握十萬雄兵的淫威嗎?」
&有何奇哉,昔安重榮有言,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者為之耳!」孟昶這是恥笑章鉞仗勢欺人,以強凌弱。
章鉞微笑道:「話說得不錯!某倒要問問,他安重榮怎麼沒有兵強馬壯啊?蜀中沃野千里,廣有錢糧,人口稠密,你在位幾十年,何不開疆闢土?何不北伐中原,一統宇內,讓章某也瞻仰一下你大蜀帝國、廣政大帝的雄風?」
孟昶張口結舌,想反駁卻說不出什麼強有力的話來。帝王業豈是那麼簡單的事,人心相吸才是最大的政治,思想團結才是永恆的主題,就算人心不齊也要在其中求取最大的公約數,以做到求同存異,慢慢地同化異己,可不是一棒子打死,那就極端了。
而章鉞的治國思想是什麼,順應時世,拔亂反正,將一切亂糟糟的官制改良,而核心思想就是建立儘量健全合理的制度,從而以達到法治天下的夢想,是夢想!因為還沒有一個朝代真正達到過。
但到目前為止,這些核心思想也還沒露出端倪。僅關西這個團體內部知道,東京朝庭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二十之數。
可自古以來,很多上位者都喜歡在內部搞平衡,搞派系,以為這樣便於掌控,居中玩弄權術,但開國的時候,這樣就很要命了。何況孟昶只是那個二代,孟知祥接手的也是前蜀爛攤子,他們的根基從來就不穩固,他是人云亦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