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勿有大功於家國,但求小恩於君王

    「即便是錯了,也能全部推倒重來,不是什麼大事。」張居正攤開了王崇古的奏疏,十分肯定的說道。

    時間一久,王崇古發現,小皇帝和張居正說話的風格,非常接近。

    一旦涉及到國朝大事,都會如此的肯定,不是那種模糊的、讓人浮想聯翩的套話,很多人都會把這種套話,理解為人情世故。

    帝國的決策層說些模糊話,那不是人情世故,是沒有政治擔當,模糊的套話誰都會說,可擔當不是每個人都有。

    張居正讓游七拿來了自己的印章,而後在王崇古的奏疏上騎縫章下印,還給了王崇古,這代表這本奏疏,張居正真的在支持,而不是口頭說說。

    張居正人在西山宜城伯府,丁憂之後,朝臣們或多或少都有所顧忌,不願前來,張居正以為王崇古是來找他下印聯名上奏,畢竟辦這個事兒,王崇古還缺了點勇氣。

    王崇古則是在朝堂中,陛下身邊,知道自己被張居正不喜,也知道陛下對張居正意見的重視,其實是來詢問張居正的意見。

    目的不同,但結果是好的。

    王崇古和張居正談起了關於監當官的危害,對於高拱所言,王崇古作為毛呢官廠、西山煤局的督辦,再清楚不過了。

    王崇古看著張居正說道:「兩宋時候,官營勾當,在國朝財經事務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是兩宋朝廷財政的主要來源,田賦在兩宋的收入不足三成,而商稅超過了七成以上,所以兩宋不設田制,不抑兼併,國朝仍然富足。」

    「監當官的制度在運營中,逐漸暴露出了許多的問題,第一,則是旱澇保收的官營勾當,人浮於事,各級官員尸位素餐,生產效率極為低下,入不敷出,導致只能不斷提高壟斷貨物售價,最後鬧到了兩百文一斤煤的地步。」

    「管理毫無法度可言,沒有任何的規矩,一張條子,可能官廠數年經營就毀於一旦,浪費嚴重,大家都在損公肥私,損公家而肥私門,自古有之,屢見不鮮,這是制度缺失導致的問題,這是坐失,就是浪費和侵占。」

    「第三,則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僵化變得普遍,僵化就會帶來巨大的行政成本、運營成本,就像一條百足之蟲,看似活著,其實早就已經死了,成本如同九天那麼高,而僵化最大的問題是,任何技術的進步,都會視為改變,而改變就會造成既得利益者利益受損,技術進步被壓制的結果,就是成本的逐步升高。」

    「第四,則是在上述原因的共同作用下,官廠官營勾當的商貨,價格奇高無比,而百姓們普遍不認可,這個時候,為了能活下去,就要藉助行政力量,將所有的商貨變成官營壟斷特權經濟,這個時候,官營官廠勾當就到了最為危險的時候,而國朝也變的危險了起來。」

    王崇古這本奏疏里的內容可不僅僅說的是監當官制度的好處,還有壞處,以及兩宋的教訓,作為官廠督辦,王崇古對這方面感觸極深,所以他一直在鼓勵民坊加入到羊毛生意里來,無論是上游,還是下游。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也。

    對於官廠也是如此,想要讓官廠活下去,內外出入,都要有壓力,要刀刃向內,也要不畏懼民坊的競爭,這才是官廠長治久安之道,兩宋殷鑑在前,不得不防備這樣的事情發生。

    高拱聽完了王崇古所言,滿是疑惑的問道:「你都知道啊,那你還弄這個作甚?!地方多一事,則有一事之擾;寬一分,則受一分之賜。」

    「是,這些監當官在你們這些大員面前,溫順的如同家犬一般,可是出了門,面對百姓的時候,那就是豺狼虎豹,那就是魑魅魍魎,能把百姓生吞活剝!」

    「你這是作孽!」

    高拱談的是這些監當官們在地方乾的那些事兒,什麼監當官,不過是官匪而已,打著朝廷的名號,四處劫掠罷了,魚肉鄉民的從來不只有勢要豪右,還有各個衙門。

    「一個衙門養幾千衙役,約束不嚴,每到夏秋兩稅的時候,這些個衙役下鄉徵稅,那都要打的頭破血流,你這本奏疏,根本就是在為虎作倀!」高拱氣急敗壞,一甩袖子站了起來,走了兩圈,氣呼呼的坐下。

    王之誥一言不發,他覺得高拱說的有道理,百姓背上,壓著三座大山,一座是藁稅田賦,一座是谷租佃錢,一座是鄉部私求,藁稅是朝廷的,谷租是縉紳地主的,鄉部私求則是地方衙門的走狗。

    千年以來,從未改變。

    「太祖高皇帝時,在洪武十八年罷天下十八座官廠,與民休養生息,正是此理,我覺得新鄭公雖然言辭激烈了些,可這話,不無道理。」王之誥贊同了高拱的說法。

    洪武十八年廢天下官廠,太祖高皇帝就是看到了兩宋的前車之鑑。

    張居正則喝了口茶,看著高拱和王之誥說道:「當時太祖高皇帝連做官的找不全,還要用舉薦官,這局面一直到永樂年間仍是如此,比如被人吹上了天的方孝孺,就不是進士,甚至不是舉人,還有正統年間首輔楊士奇,也是在建文年間被舉薦入的翰林院,同樣不是進士、也不是舉人。」

    「馬上打天下,可是這馬上治不了天下,可是這沒人,太祖高皇帝就是真武大帝轉世,也無能為力,所以當時官廠糜爛,一體革罷而已。」

    朱元璋沒人可用,那會兒江南反投獻的風力蔚然成風,行政力量是需要行政人員去執行的,連人都沒有,哪來的力量?

    一刀切是實在沒辦法只能革罷而已,到了永樂年間,官營的造船廠在南衙遍地都是。

    張居正思索了片刻說道:「若是今日,陛下一如世宗皇帝、先帝那樣,深居九重而對朝政不聞不問,甚至連任事奏疏都不給批,天下缺員過半,那什麼朝廷法度,都是一紙空文而已。」

    「當然只是假如。」

    行政力量缺位在大明是極為恐怖的災難,洪武初年如此,嘉靖末年、隆慶年間,吏治昏暗,也是如此。

    大明官僚機器都不轉了,大明就該亡了。

    「現在你還活著,陛下怕你,尚且不敢,等你死了,你且看著吧。」高拱一聽到這,立刻說道。

    時至今日,高拱仍然對皇帝沒有任何的信任,皇帝怕張居正,現在勵精圖治,張居正一嗝屁,這皇帝必定原形畢露,那個天生貴人的懶散勁兒,味兒太沖了,高拱這輩子見的太多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新鄭公不能總是拿老眼光看人不是?」張居正還是給自己徒弟回護了一句,懶散?誰敢說當今陛下懶散!

    勤政如此,唯略遜於太祖而已。

    隆慶四年,太子朱翊鈞開始讀書,一直到萬曆元年,已經登極的皇帝,還在讀《論語》。

    還是太子的陛下,的確懶散,讀了三年書,連書頁都沒翻動過,畢竟有展書官在,哪裡勞煩太子自己翻書?

    「你教的好!你教得好!行了吧。」高拱一甩袖子,跟自己生起了悶氣。

    這事兒就很氣人很氣人,他高拱教的時候,陛下啥也不會,張居正教的時候,這陛下連張居正那些鬼蜮伎倆的手段都學了去,而且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

    這找誰說理去?

    還是得感謝張四維,不是這傢伙搞了個王景龍入宮刺王殺駕,把皇帝嚇到了,張居正其實也沒什麼好辦法。

    張居正高拱在討論洪武年間為何要廢除天下官廠,行政力量不足導致的原因,沒人可用,當下世勢已經變了,現在大明的一個坑三個人在等,這三個人恨不得把占著坑的人給踹下去。

    「我為什麼肯下印,因為現在大明折騰的起。」張居正再次闡述了自己贊同的理由,監當官這件事,可以做,因為當下大明可以試錯,實在是無法執行下去了,再徹底推平了,當做無事發生就是。

    這也是張居正為什麼萌生自此之後完全致仕的原因,大明已經不再站在懸崖邊上,再錯一步就萬劫不復的地步了。

    高拱看著王崇古,再看著張居正,腦海里忽然恍惚之間出現了一句話:勿有大功於家國,但求小恩於君王。

    張居正是前者,而王崇古是後者,張居正出身軍戶,家境並不是勢要豪右,他能成為大明首輔,走了多少的路才走到了今天這個地位?張居正真的不明白這個明哲保身的道理嗎?

    張居正可太明白了,蓋謀國和謀身不可兼得,捨身而取國者也。

    張居正和王崇古聊了很久,最終確定了大明的監當官制度的大方向,會在松江府率先試點,不斷的增補法度,而後推廣到整個南衙試點,最後推而廣之,一如大明所有新政,都是如此有條不紊。

    「張居正啊,你真的該死啊。」高拱對監當官表明了反對的身份,他一個失去了權力的前首輔,而且還是得罪了皇帝的前首輔,不死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他對朝政的決策,沒有決策權。

    表達意見是他的權力,是否採納,就是張居正的權力了,你可以說,我可以不聽。

    大明有試錯的底氣,那就可以在實踐中不斷的完善。

    「太祖高皇帝曾言:以後嗣君,其毋得議置丞相。臣下有奏請設立者,論以極刑。而今,你和宰相又有何異?就這一點你就很該死了。」高拱不是無的放矢,這可是當年高皇帝廢宰相後的祖宗成法,現在張居正活著沒人敢提,張居正一嗝屁,那就由不得張居正了。

    「我又不是宰相。」張居正滿臉笑意的說道:「我只是首輔太傅而已。」

    「恬不知恥!恬不知恥!」高拱被張居正的不要臉給驚呆了,當年張居正怎麼說也有文人的風骨,幹了就是幹了,現在居然學會給自己找補了!

    張居正到底是不是宰相,天下人還不清楚嗎?!不是宰相,怎麼歸政?

    張居正滿臉笑意的說道:「宰相,是同時擁有參政、議政、決策之權,可以監督百官執行,同時擁有自己的幕僚,開府建衙,才是宰相,張某不才,的確符合很多的特徵,但是我可沒有自己的幕僚,所以不是。」

    「這話誰說的?」高拱眉頭緊鎖的問道。

    「陛下啊。」張居正理所當然的說道,敢定義、能定義宰相的那只有皇帝了。

    「還要不要臉!要不要臉!」高拱非常憤怒,這小皇帝怎麼這麼缺德!

    改變不了事實,就改變定義?這是賤儒的必殺技,皇帝怎麼用的如此爐火純青!

    那是不是要把權臣的定義改為加九錫,冕十旒,乘金車,駕六馬,出入用天子鑾儀,才是權臣?那他高拱到哪一步了,怎麼就被打到了權臣那一側,永世不得翻身!

    這小皇帝簡直是沒臉沒皮到了極點,宰相本就是一個不那麼精準的定義,現在好了,就因為張居正沒有幕僚,就不是宰相了。

    高拱連連擺手說道:「不對,不對,你的張黨呢?那不是你的幕僚嗎?都是你的門下走狗,你還說不是你的幕僚?」

    張居正看著高拱的模樣笑著說道:「你別急啊。」

    「你當我在西山做這個宜城伯是要做什麼,現在張黨都是帝黨啊,他們之前託庇於我,現在託庇於陛下,怎麼都是我的幕僚了,我都說了我是太傅,我收的門下,都給了陛下,這不是理所當然?我哪來的幕僚,你可不能呼說。」

    「無恥之尤!」高拱拍桌而起,氣的他頭暈眼花,大家乾的都是一樣的僭越主上威福之權,憑什麼他高拱被定義為權臣,張居正居然連宰相都不是!


    「哈哈。」張居正樂的直拍腿,高拱為什麼急眼,他再清楚不過了,要知道今年遷富戶可是從南衙遷過來,結果陛下把高拱給遷到了京師來,目的就是讓高拱活著,好好看著大明中興,高拱對新政的評價不重要,高拱難受,對陛下很重要。

    眥睚必報的皇帝陛下。

    在高拱看來,張居正必死無疑,因為張居正跟制度有矛盾。

    大明不設宰相,張居正在當國的前五年時間裡,權勢遠遠超過宰相,幾乎就是攝政了,陛下改變不了張居正攝政的事實,就把宰相的定義給改了!

    張居正跟制度的矛盾還有,鉗制言路,都察院、六科本來不歸內閣管,但是考成法之下,六科歸於內閣之下,言官怵於威,則摧剛為柔,不敢直言,甚至皇帝還說出了言先生之過者斬。

    大明的糾錯機制是由六科、都察院、天下巡撫、巡按、百官上奏言事實現的,可是陛下這一句,直接把言官的路給堵死了。

    張居正和皇帝、內廷有矛盾,第一個矛盾就是張居正不停的尚節儉,把皇帝都逼到了不穿紫袍穿青袍的地步。

    在外戚上,李太后打算給父親、兄弟世襲的侯爵,李偉是武清伯不是武清侯,而張居正反對封爵,武清伯李偉要修宅子,戶部工部不給錢;後來武清伯李偉要修墳,張居正仍然不給,最後內廷出的錢;武清伯粗製濫造弄的棉服這些爛事,也被張居正的內閣直接捅到了御前,讓皇帝下不來台。

    萬曆五年二月,大明敕造大隆興寺佛塔禮成,李太后想要大赦天下,暫免不決之令,遇赦不赦的人,也要暫時不做處決,張居正又帶頭反對,說:

    若棄有德而不用,釋有罪而不誅,則刑賞失中,慘舒異用,非上天所以立君治民之意矣。

    聖母獨見犯罪者身被誅戮之可憫,而不知彼所戕害者,皆含冤蓄憤於幽冥之中,使不一雪其痛,怨恨之氣,上干天和,所傷必多。

    諸囚罪狀,皆滅絕天理,敗傷彝倫,則其為害,又不止於一家一人,受其荼毒而已。

    獨奈何不忍於有罪之兇惡,而反忍於無辜之良善乎?

    暫免不決之令,就是死刑不斬,是當年世宗皇帝晚年的一個仁政,主要是為了修仙齋醮,但不是完全不執行,而是從御筆所勾,量行取決,到了後來就變成了姑息之弊的重災區。

    而張居正的這本奏疏,可謂是指著李太后的鼻子罵李太后婦人之仁,尤其是最後一句:聖母是怎麼不忍心看到有罪之人要遭受厄運,而忍心看到無辜的良善之輩遭受苦難的?

    這一句,直接把李太后給干破防了,氣的懵了好幾天,佛塔建成、皇帝即將大婚,這少殺止殺,大赦天下,不過是為了表達一個仁心仁政的態度,暫免不決之令,又不是不殺,等到大婚以後再殺也行,結果被張居正指著鼻子罵,一頓數落,罵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張居正和李太后之間的矛盾,不止於此,李太后信佛,張居正在萬曆四年,進一步削減了僧侶道士的度牒,甚至到了僧侶道士度牒停發的地步,這一點上,張居正做的很決絕,李太后為此詢問過皇帝本人的意見。

    朱翊鈞解釋了其中的內情,停發度牒是為了清丈還田的政令,李太后這才瞭然其中內情,但是,結結實實的,張居正停發度牒得罪了李太后,你讓李太后怎麼給佛祖交待呢?

    張居正和內廷的矛盾,不僅僅是這些,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張居正是大明殺豬人。

    隆慶六年,宗室郡王之上,一共有三萬人,到了萬曆五年,宗室郡王以上,就只有一萬五千人了,全都被清汰掉了,而且嚴格遵守世宗皇帝在嘉靖四十一年制定的宗藩條例,郡王以下自謀生路,郡王以上,除了俸祿,兩樣不給,這也不給,那也不給。

    張居正和文人之間的矛盾包括不僅限於,考成法給百官套韁繩,不許他們混吃等死,清丈法查隱藏田畝、禁止聚徒講學、查封了六十三家書院,殺了何心隱等知名儒士,清庠序整飭學政,導致學子們三次考不中功名就領不到國朝俸祿。

    高拱認為張居正該死,張居正跟邊將們來往極為頻繁,私下書信極多,而且還庇佑了不少的將領,大明大將軍,京營總兵官戚繼光,都曾經是張居正的門下走狗。

    張居正該死,張居正跟馮保關係縝密,這是和司禮監關係密切,張居正還跟緹帥朱希孝關係密切,給成國公朱希忠請了王爵。

    而張居正本人,又眥睚必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私德不修,是個壞人。

    這是臣子?這分明就是攝政王!

    張居正不該死,誰該死?

    他高拱就打算敲掉司禮監,就被趕回了老家,兩次都差點做了替罪羊,所有人都要他死,憑什麼!他張居正不死?!

    王崇古看著高拱,面色複雜的說道:「這件事,我倒是能解釋一二,上一次陛下在文化殿議事,有一件棘手的事兒,首輔次輔閣老廷臣,都沒有太好的辦法,陛下說了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之相一也。」

    「哈哈哈!」

    王崇古想了想,忽然釋然的笑了。

    多!大!點!事!

    別的方面當然可以批評張居正,但是能力上,不如張居正就不如張居正唄,有什麼大不了的,這天下也就陛下能跟張居正掰掰手腕走幾招了,張居正是臣子,天然劣勢,往往還鬥不過陛下。

    「是孔府的事兒嗎?」張居正詢問道。

    「是的。」王崇古點頭說道。

    張居正聽聞,立刻搖頭說道:「那陛下太看得起我了,我對孔府也是束手無策,這事只能陛下來,臣子做不到的。」

    孔府的案子越查越是心驚,鬧得朝臣們都不知道如何定性,實在是孔府做的太過分了。

    拜謁孔廟,入門前,需要買門者以入,就是要給錢,不給錢不讓進,你是儒生也得掏錢,而且價格不菲,一個人就要三兩銀子,是為了修繕孔廟所收,大人小孩都收錢,懷裡抱著的孩子,要沾聖人的氣息,還要加錢。

    天下士人心目中的聖地,到地方先給錢才能拜,孔聖人的廟,都是銅臭味。

    孔聖人提倡有教無類,孔家廟則是沒錢別進門。

    剛入瓮城,就會看到一個樓閣,而後上面有個牌額,上面寫著『梁山伯和祝英台讀書處』,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愛情故事發生在浙江,結果孔廟裡居然有這麼一個地方,實在是令人啼笑皆非,之所以設立這麼一個牌額,是為了收銀子。

    沒錯,求美好的姻緣,孔廟也能求,價位各有不同,一百一十一兩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孔聖人的業務廣泛,連姻緣都管。

    過了瓮城,就是儀門,打眼望去,就是一個孔子手植的檜樹,這棵檜樹,孔府的人說是孔子手植,已經有了靈性,是千年檜樹君。

    在晉懷帝永嘉三年而枯,那之後便是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到了隋末唐初,千年檜樹君枯木逢春,活了!

    到了唐高宗乾封三年,這樹君又枯萎了,這一睡就是三百七十四年,就是宋仁宗年間了。

    這棵樹賊有趣,到了南宋建立的時候,枯萎了,到了元世祖三十一年,再次枯木逢春!這樹君有靈,到了元末又枯萎了,這一次枯萎的時間短,到了洪武二十二年,再次枯木逢春,蓊鬱繁盛了起來。

    孔府為什麼要講這麼一個數千年樹君的故事呢?

    自然是為了:孔氏子孫恆視其枯榮,以占卜世運焉。

    既然這棵樹這麼神奇,那自然可以卜吉凶了,任何到了孔子手植檜樹樹下之人,可以買枯葉焚之卜吉凶,喝下可以獲得樹君的賜福。

    千年的檜樹君有靈性?孔夫子知道自己,怕是能從棺材裡跳出來,打死這幫不肖子孫,要知道,孔夫子對於鬼神精怪之說,態度就只有一個,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是不討論,結果他的廟前,擺著一個檜樹君,夫子氣不氣不知道,倒是儒生們給氣壞了。

    過樹君之後,就是杏壇亭,上面有個石碑,寫著杏壇二字,孔子聚徒授業講學之處,杏壇二字,是党懷英寫的。

    這個党懷英何許人也?

    党懷英和辛棄疾都是山東人,師出同門,少同舍而居就學,可是兩個人完全不同,辛棄疾後來去了南方,成為了大宋的臣子,而党懷英是金國的大儒。

    世人已經鮮有人知道党懷英了,但是對於辛棄疾卻是如雷貫耳,對辛棄疾的懷才不遇扼腕痛惜。

    金人的臣子大儒書寫的杏壇二字,堂而皇之的在孔廟裡擺著,而且還收費,可以求仕途一路暢通,可謂是諷刺至極。

    這件事最離譜的就在於,明孝宗曾經賜給孔府一幅字,就兩個字,杏壇,但是孔府不用明孝宗的字刻碑,就是要用党懷英的字。

    金軍南下的時候,曾經把孔廟全部搗毀,廟宇、書籍付之一炬,俱為灰燼,這孔府不用孝宗的字,居然用金國大臣寫的字,這並不離譜,因為孔府有規矩。

    孔府的規矩:廟中凡明朝封號,俱棄之不用,孔家人曰: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暴發人家,小家氣。

    所以,哪怕是對孔府最好最好的明孝宗賜下的字,孔府也是絕對不會用的,因為暴發戶賜下的字,用了有辱千年世家的斯文。

    可是,燒毀了孔府的金人大儒賜下的字,就不有辱斯文了嗎?

    一樣待遇的還有明仁宗賜下的丈高的風磨銅贔屓,龍生九子,贔屓行六,專門負責駝碑,孔廟的贔屓是元世祖賜的。

    到了萬曆年間,仁宗賜的風磨銅贔屓,還在草堆里落灰,元世祖忽必烈賜的贔屓還在駝碑。

    到這裡就結束了嗎?沒有。

    正殿上,孔子和十哲的塑像,都帶冕旒,冕旒就是垂在皇帝面前那十二條珠玉,天子十二硫,親王九、郡王五,嘉靖年間,孔子被嘉靖皇帝褫奪了王爵,所以孔廟是不能用冕旒的,這是僭越。

    可孔子和十哲,仍用冕旒。

    孔子可以商量,畢竟孔子的文宣王由來已久,道爺又比較混賬,褫奪之事,大家打個哈哈就過去了,可是這十哲也用冕旒,算是怎麼回事!

    孔子最重禮,而孔廟最是無禮。

    孔家人可以殺,可是孔夫子的廟怎麼辦?就成了問題。

    本章中,所有孔府細節都來自於明末張岱的《陶庵夢憶》卷二第一篇《孔廟檜》,若要為孔府正名,可以找張岱辯經。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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