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乾淨,攏共分三步

    駱秉良別的不敢說天下第一,畢竟北衙的趙夢祐也是個狠人,但是抄家的功夫,駱秉良說自己天下第二,沒人敢當天下第一,無他,唯手熟爾。

    駱秉良的抄家,經驗實在是太豐富了!

    抄家這件事源於周禮,《周禮·秋官》載:掌受士之金罰貨罰,所以即便是復古派,也要接受皇帝有抄家籍沒的權力,三代之上就有了金罰和貨罰,當然有賤儒一直希望將其理解為用金銀財貨贖罪,而後將其包裝為議罪銀制度。

    對於抄家,大明皇帝從來沒有放棄過主張,當然也要承擔代價,比如抄家張居正,沒抄到多少錢,還惹了一身騷。

    大明的抄家,從祖宗成法的明太祖高皇帝抄家開始,都是要抄的乾乾淨淨,乾淨到連糞坑裡的糞都要賣掉的地步,就差把蚯蚓豎著切兩半。

    抄家攏共分為三步,打開大門,把財貨找出來,把財貨帶回去。

    這簡單的三步走,往往在第一步的時候,就會異常的艱難。

    踹開地方豪強的大門,非常的困難,因為這些豪門大戶在地方,莫不是當地半邊天的存在,你要抄這些豪門大戶,一旦被豪門大戶運作起來,那面對的可能就不止是這些大戶的護院,還有被鼓譟、僱傭而來的百姓,他們堵住了抄家官吏的去路。

    這個時候,已經聽到了風聲,嗅到了味道的權豪縉紳們,就會開始轉移家財。

    「緹帥,明知道他們會轉移財產,為何我們還這麼不緊不慢?」提刑千戶對緹帥駱秉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這抄家不是雷厲風行,反而是慢條斯理,就像是遊園踏青一樣的向對方趕去。

    這不是給人轉移財產的時間嗎?

    「咱們趕到的第一天,就有人給這些勢要豪右們通風報信,告訴他們,索命的馬面來了,你信還是不信?」駱秉良坐在馬上,讓馬慢行,笑著問道。

    皇帝帳下有兩大索命求財的牛頭馬面,牛頭就是北緹帥趙夢祐,馬面則是南緹帥駱秉良,這兩位鬼差,之所以被皇帝信任,是因為他們的兒子在宮裡做皇帝的陪練。

    「府衙的衙門三班六房,全都是這些勢要豪右的家奴,咱們到的時候也沒有過分的遮掩,顯然是有人知道了,否則吳仕期也不會被當街殺死了,想要來個死無對證,緹帥所言極是,我們這次出來,他們怕早就聽到了風聲了,這才是屬下催促的原因。」提刑千戶解釋了下自己為什麼要催。

    這抄家遊園踏青算是怎麼個事兒?

    傳說中的馬面,就這點水平嗎?

    「就是要讓他們把錢藏匿在他人家中,否則你怎麼瓜蔓?否則就這麼一家,抄個五六萬銀子,值當緹帥親自跑一趟?也好意思跟陛下說?既然在這個風口浪尖上,還要幫胡氏遮掩,那顯然是同氣連聲的豪奢戶,甚至是姻親,那就直接一併抄了就是。」緹帥駱秉良解釋了自己為何不慌不忙的原因。

    駱秉良抄家,主打一個瓜蔓連坐,讓這幫狗大戶們知道下朝廷的厲害,抄一家一戶算什麼本事,能拔出蘿蔔帶出泥才是本事。

    提刑千戶這才恍然大悟,十分佩服的說道:「感情這是在放長線,釣大魚啊!緹帥高明!」

    既然隱匿財產是必然,那就放開了手讓對方隱匿,一旦查實,就瓜蔓連坐,從一份魚獲變成數十份的魚獲,直到他們不敢親親相隱再說。

    這可是陛下欽定的謀逆大案,自從陛下說出那句言先生之過者斬之後,攻訐張居正,就是忤旨,就是抗命,就是謀反。

    沒有聶豹那個命,卻得了聶豹忤旨的病,不給你治一治,怎麼可能?

    聶豹是朝廷的兵部尚書,是大司馬,那是朝堂明公,還是心學的大弟子,處置起來自然極為困難。

    現在的譚綸要是反對開海,皇帝陛下能做也只能把譚綸給罷免掉,再多,當今陛下也做不得,可是譚綸不會,這就是陛下對大司馬格外恩厚的原因,除了親上前線打仗這件事,皇帝都可以商量。

    「若是胡氏鼓譟鄉民自保,如何應對?」提刑千戶有些好奇的問道,他想學習抄家,這可是最好的實踐教學。

    駱秉良非常詳細的說道:「格殺勿論,面對緹騎的火銃、鉤鐮槍和長刀,仍然不退的人,必然是家奴,殺掉就是。」

    此次動用了三百緹騎,鐵渾甲三百副、碗口銃十五門、一窩蜂三十門、平夷銃三十把、鳥銃三百把,騎銃一百五十把,鉤鐮槍、戚家軍刀各三百,戰馬三百,甚至還拉了一口六斤鋼膽開花彈野外火炮,這是大明新款火炮,由戚帥設計的火炮車託運,配有十二枚開花彈,二十四枚實心彈。

    這樣的火力,放在倭國,那高低要弄個守護代大名玩玩,訓練有素的軍兵,甚至可以以戰養戰、提刀上洛了。

    這就是駱秉良抄家的底氣,面對如此裝備的緹帥,被鼓譟、僱傭的百姓,真的肯衝鋒在前的阻攔?

    百姓的確容易被鼓動,但是為了幾斗米,往刀尖上撞,明知道是個火坑,還要跳進去?

    沖在最前面帶頭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可想而知,而緹騎是最不怕濫殺無辜這種罪名的衙門之一,浙撫朱紈因為被污衊濫殺無辜被逼自殺明志,而凌雲翼因為好殺人,也是聲名狼藉。

    但是緹騎就是幹這個活兒的,這也是緹騎惡名昭著的原因,錦衣衛就是皇帝拿來辦髒活的部門,沒這個覺悟,怎麼進的了錦衣衛呢?

    緹騎是陛下的緹騎,不是文武百官的緹騎,緹騎的主人是陛下,只需要對陛下負責就好,陛下已經明確下旨要牽連,那正好藉機找出這幫人來。

    「緹帥高明!」提刑千戶真心實意的說道。

    緹騎在開進到胡家的路上,確實遇到了阻攔,一些個綠林好漢,本來打算喊一句此路是我開,但是這個『此』字還沒出口,負責探點的好漢,直接匯報,這些爺可萬萬不能招惹,否則惹怒了,怕是半道上,順帶手就給蕩寇了;也遇到了鄉民聚集,但是鄉民似乎是來看熱鬧的,並沒有打算阻攔緹騎抄家。

    其實百姓們何嘗不明白自己的苦難由何而來?天天欺壓自己的惡人,和遠在天邊的惡人,到底恨哪個,顯然不是恨那個一輩子見不到的皇帝,誰天天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百姓就會厭惡誰。

    即便是那些勢要豪右的狗腿子,在挨了欺負之後,也會清楚悲劇的原因,朝廷的苛責藁稅是一方面,可是這哪有鄉部私求嚴重,這朘剝的主體,從來都是這些勢要豪右在進行。

    所以,緹騎順利的來到了胡氏的家宅。

    踹開胡氏大門的時機已經成熟,所以,緹騎將火炮拉到了家宅門前,讓胡氏開門,胡氏只能老老實實的把大門打開。

    怎麼抄家,抄到乾乾淨淨,把所有隱匿起來的財產,完完全全都找出來?這對緹騎而言,也是有著一套極為成熟的方案。

    「將其團團圍住,先餓他們十天半個月的,人啊,最害怕的莫過於飢餓,餓的頭昏眼花的人,可不會聽什麼之乎者也,甚至連父子之情分都顧不得,咱們啊,先抓抓那些個逃跑的人,邊抓邊餓,兩邊都不耽擱。」駱秉良已經來到了已經打開的大門前,如果這大門能扛得住一炮,那就再來一炮就是。

    「抓到呢?」提刑千戶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試探的問道。

    駱秉良十分確信的說道:「餓他十天半個月再說。」

    陛下曾經曰過:和餓肚子的人講禮義廉恥是無恥的,人都是要吃飯的,不吃飯會餓。

    駱秉良沒有發明什麼酷刑,其實也犯不上,這些人的意志,不用什麼酷刑,就一個飢餓,餓的他心慌,餓的他眼睛都是綠的,餓的他腸子裡空無一物,就什麼都招了。

    如果餓的前胸貼後背,還不肯招,有這樣的毅力,何不去造反?

    駱秉良曾經自己試過一次,只喝水,餓了三天,餓的頭昏眼花,站都站不起來,就是自己親兒子駱思恭來讓他喊爹,他也會喊,這不是意志問題,是活下去的問題,餓的頭暈眼花的時候,得多麼堅定的信仰,才能扛得住,不肯屈服?

    駱秉良覺得自己足夠的堅定,都扛不住三天,這幫傢伙,能抗多久?不著急,慢慢餓就是了,每天給一點點水,然後在他們面前用他們的錢,大魚大肉的吃著,美酒喝著,完全足夠了。

    駱秉良在胡家住下了,開始了他的表演,他在表演怎麼把財物儘可能的全部找出來,而且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和策略。

    「緹帥,為何越胖的人,越是扛不住餓呢?」提刑千戶再次發出了自己的疑惑,他發現意志的堅定與否,居然和胖瘦有關係,按理來說脂肪越厚重越是抗餓,因為肉多,不會餓的那麼厲害,但是實踐證明恰恰相反。

    越胖,越是挨不住餓。

    「因為他吃得多。」駱秉良將這個問題解釋清楚了。

    最開始的時候,他也疑惑,因為他是軍伍出身,軍伍出身長途行軍占了極大的優勢,肉會被消耗掉,所以平日裡養膘,膘肥體壯的將軍肚,可是軍兵人人羨慕的好身材,養膘完全是為了增加續航。

    但是在抄家過程中,這越胖的人反而越扛不住餓,立刻馬上就撂了,這和軍兵的認知是有誤差的。

    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吃得多,吃得多所以胖,平日裡吃的肥頭油腦,遇到事,真的扛不住。

    都是肉,長在誰身上還是有區別的。

    「原來如此!」提刑千戶恍然大悟,認真的做好了筆記,餓別人肚子也是有很大的學問的,這盤問期間,用飢餓法,最是有效,既體面又效率高。

    盤問最主要的就是反覆盤問,前言不搭後語,就多餓一天,三個人里有一個人和別人的口供不一樣,就多餓一天,反正遇事不決就多餓一天,多餓一天就多一份真誠。

    這樣就基本上不會出現差別。

    人的記憶是有錯謬的,尤其是下人們的口供,多數情況都是道聽途說,要多方佐證,才能信以為真。

    而指使吳仕期攻訐張居正,反對新政的人證物證書證,很快就找齊了,而且完全的證據鏈。

    胡氏是因為巡撫宋儀望清丈還田,給鬧得心神不寧,一聽說有了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指使吳仕期的自然是胡氏,但是別人也不見得那麼乾淨,在胡氏的交待下,接連有六家被抄沒籍沒,抄到第六家的時候,終於沒人再轉移財產,因為轉移到別人家,別人也不會幫忙,唯恐避之不及。

    至於埋豬圈,在飢餓法和盤問法之下,根本無所遁形,連糞坑裡的糞都是陛下的,還想藏銀子?

    至於逃跑?需要路引的年頭,即便是更名換姓,也跑不了多遠,但凡是大路,都要路引,小路沒人敢亂闖,山林里可不止豺狼虎豹蛇蟲,還有山賊,這些山賊們平日裡不敢招惹大戶,但是大戶落單了,那還不是要瘋搶?

    駱秉良很快就將抄家的明細做好,封箱。

    抄乾淨的問題已經得到了完美的解決,接下來就是將銀子帶走,這往往是最難的部分。

    「劉千戶啊,咱大明以前抄家,那是要三七分賬的。」駱秉良笑著對提刑千戶說起了過往。

    提刑千戶驚訝無比的說道:「怎麼才七成?」


    「七成是人家的!」駱秉良橫了一眼提刑千戶。

    這三七分,可不是朝廷三,皇帝七。

    這三七分,可不是朝廷三,皇帝七。

    而是在地方七,朝廷和皇帝共分三,比如徐階抄嚴嵩的家,就是這樣三七分,到朝廷就沒多少了,朝廷和皇帝再一分,再分給徐階點兒,哪還有多少?

    就這,在世宗皇帝走的時候,這筆銀子,還是沒到皇帝的手裡。

    分賬,其實也是開海的阻力之一,大明地方官們也不喜歡開海,因為地方得不到任何的實惠,反而是因為營造要大量徵調民戶,耽誤耕種,開海的所有收益都歸朝廷和皇帝所有,所以地方向來反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是萬曆年間的開海,卻被地方官所支持,無他,皇帝會將押送京師的海關稅賦,反哺地方,雖然只有總稅款的兩成左右,但是對於促進地方發展,已經夠用了,畢竟造船廠、市舶司都是朝廷出錢督辦,促進的卻是地方的經濟。

    的確是要分賬的,不能光讓馬兒跑不讓馬吃草,可是這夜草吃多了,胖的跑不動也不是個事兒。

    「都是給誰啊?」提刑千戶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擦了擦,呆呆的問道。

    駱秉良翻身上馬,看著拆成了一片廢墟的胡家,頗為感慨的說道:「首先要孝敬巡撫,其次是要孝敬知府,還要孝敬盤賬的吏員,最後孝敬地方的豪奢戶,否則抄家的欽差,根本別想拿走一分錢。」

    「還要孝敬豪奢戶?咱們不是來抄他們的嗎?」提刑千戶這就又迷糊了,憑什麼!

    「給巡撫知府吏員很容易理解,為何孝敬地方豪奢戶呢?的確,這家倒了,但是其他家沒倒,不給,就是各種離奇的事兒發生,所以要留下七成,剩下帶走。」駱秉良首先解釋了原因,不是不想都帶回去,實在是帶不回去。

    尤其是田畝、莊園這類大型資產,能接手的就當地幾家豪強,不折價賤賣,沒人接手,這就導致了各種當地的資產無法折現,無法折現成銀子,這些地畝、莊園根本帶不走。

    這就是張居正時常提到的:肉食者之間的普遍默契。

    所以,過去的大明皇帝懶得抄家,因為要籍沒家產的案子,時間很長,給了充足的時間去買成田畝,而後變成了固定的資產,最終的結果,就是抄不到東西,抄不到東西,誰還費勁抄家?

    所以,帶走也是個大學問。

    「現在呢?給不給?」提刑千戶看著手裡的賬本,略有些焦慮的問道,賬本已經做好了,如果不如實上報,欺君之罪誰來承擔,如果如實上報,這些個田畝、宅院就根本帶不走了。

    到時候皇帝問辦事不力的責任,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就成了一個問題,提刑千戶看了看自己,拿自己出清舊賬,似乎正好,官階不低能扛得住事,官階又不夠高,保不住自己。

    學了半天的抄家法,犯人竟是我自己?

    駱秉良又看了一下日頭,烈日當空。

    「我倒是想給,你看他們肯不肯要吧,敢伸手,海總憲就敢舉辦他,給他舉辦個斬首示眾,還是流放邊方,就看拿多拿少了。」駱秉良樂呵呵的說道:「張先生其實很不喜歡海總憲,因為海總憲太清廉,大家都知道,水至清則無魚,這官場上,一點貪腐沒有,那根本無法運作,要麼把貪腐合法,要麼就是默許。」

    「其實海總憲也默許,比如三十萬兩銀子治水,一起拿走三千兩銀子,海總憲也沒那個功夫追究。」

    「反貪和稽稅是一樣的,都是成本高昂,這點銀子,海總憲出馬,實在是大材小用。」

    「但是三十萬兩銀子,你拿走十萬兩,海總憲直接斬殺,絕不容情。」

    反貪是需要成本的,這些成本的數目可不少,一筆三十萬兩銀子的賬本,在這個一方木料一錢七銀的年代裡,需要至少一千多兩銀子,這是核算賬本和收集信息的成本,反貪的成本和稽稅是幾乎相同的。

    這就導致了,小打小鬧,海總憲也要注意是否值得出手。

    算學人才在當下,是高成本人工,人工的支出是一筆龐大的開銷。

    但是三十萬兩銀子粗製濫造,光從紅包厚度看就有十萬兩的白沒,那就不能怪海總憲斤斤計較了。

    不打勤不打懶,專打那個不長眼,朝廷有風力禁貪腐之風,那就都收斂點,動靜小點,方得始終,風颳過來了,硬要逆風而行,那就是不長眼。

    「那不給,這些個田畝家宅,就讓它們這麼爛著?否則誰會買呢?」提刑千戶再次迷茫。

    「誰說要賣的?!有田有舍,賣掉?多可惜啊!招納流民墾田,連建房子都省了,把田派出去,不比一錘子買賣要貴的多?」駱秉良志得意滿的說道:「那些個要被遣散的客兵們,可以到這裡負責官田種植之事啊。」

    「一舉多得。」

    萬曆年間,連抄家都能舒服一些。

    抄沒的地畝、家宅,不再撲賣,而是直接當生產資料來使用,雖然回本的周期長,但是足夠的穩定,陛下並非急功近利之人,張居正提出了二十年滅倭,而且不知道能不能成,陛下都答應了。

    皇帝不急功近利,給了駱秉良處置這些財產的餘地。

    朱翊鈞之所以對張居正禮遇有加,甚至打算給他弄個明攝宗當著玩,就是因為他推行的政令,其實都是在張居正政令的基礎上進行的,是張居正奠基,朱翊鈞才能這麼做。

    張居正提出了國富強兵的戰略,所以朝廷才有了一部分能用的人,這些客兵有些力衰,有些患病,有的受傷,可能戰場上已經跟不上腳步,但是做個地方吏員還是足夠的。

    所以,張居正不強兵,朱翊鈞就只能如前例,賤賣之後,拿走一點點所得,最後還落個聚斂的惡名。

    現在不用賤賣了,抄家,自此以後不必看當地勢要豪右的臉色。

    緹帥駱秉良將案犯全都押到了寧國府,將陳壯、胡氏七家老全都送上了水翼帆船,加急送往京師,而抄家所得也送到京師供陛下御覽,如果陛下仍然不滿意,也沒事,駱秉良也就是到了寧國府而已,南衙十四府,雨露均沾駱秉良都要跑一遍,順便稽稅。

    陳壯被送到京師的時候,朱翊鈞剛好下了朝,也沒換衣服,就到了北鎮撫司衙門的天牢裡,五味雜陳的看著被綁在那裡的陳壯。

    平倭時不惜身奮勇殺敵的是陳壯,遣散後不惜身給權豪當爪牙走狗、殺人不眨眼的凶逆,也是陳壯,所以陳壯是君子還是小人?

    「次輔,朕能寬宥一二嗎?」朱翊鈞並未宣見,他也不是動了惻隱之心,可憐陳壯,而是表明自己的振武的態度。

    王崇古是刑部尚書,聽到皇帝這麼詢問,立刻滿頭大汗,這讓陛下寬宥還是不讓陛下寬宥?

    「陛下英明睿哲,臣不敢置喙。」王崇古選擇了表態,泥塑內閣的表態法,皇帝說啥都不反對,你張居正教了這麼詭計多端、能言善辯的小皇帝,自己跑去西山躲清閒了,把責難陳善言君過的難題,交給他王崇古。

    陛下說得對,就是王崇古的態度。

    「就不斬首示眾,賜其自縊吧,也算體面。」朱翊鈞始終覺得陳壯變成這樣,徐階有責任,當年胡宗憲瘐死、客兵遣散,出現了多少陳壯來?

    朱翊鈞不同情陳壯的刑罰,他該死,手上沾了無辜之人的血,就該死,但是陳壯該死,徐階也該死。

    張居正在朝,朱翊鈞要顧忌張居正的名聲,不能盡全功;

    但是張居正離朝了,徐階的死期就到了。

    「陛下聖明!」王崇古高唱讚歌,斬首示眾、自縊都是死,不違背大明律法,但是這兩種死法,顯然自縊還有點體面,這是陳壯這個凶逆曾經為大明建功立業的體面。

    朱翊鈞看著陳壯的身影,而陳壯兩眼無神的看著天牢的地面,呆呆傻傻,手裡玩著一根草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想。

    「當初先生說,客兵難以安置,所以殷部堂手下的客兵處置,還引起了朝中議論,這客兵處置的確是個需要格外注意之事。」朱翊鈞說起了舊事,張居正那真的是苦口婆心,這客兵就是把雙刃劍,能打贏,也容易傷著自己,而且很容易出現問題。

    兩廣客兵最後去了呂宋,仍然是客兵,人在他鄉不是客人是什麼?朝廷仍然對不住這些為國征戰的戰士們,但是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當初殷正茂出海,可是經過了朝堂的博弈,好在結果還算不錯。

    「其實客兵到官廠維護法紀也是極好的,日後軍兵老去,也有去處。」王崇古暗搓搓為自己的安置流氓疏鼓吹了一波,關鍵是他的鼓吹不是玩鬧,一個近萬餘人的官廠,附近聚集了數萬匠人和家庭的地方,的確需要這些老去的客兵,繼續維持治安。

    「次輔所言有理,極好。」朱翊鈞對王崇古還是很滿意的,當初僭越的是他,現在忠君的也是他,雖然多少有點被逼的。

    「聽說最近宜城伯府熱鬧的很,不斷有人去拜訪?」朱翊鈞轉身離開了天牢,並沒有和陳壯說話,而是說起了一件趣事,當初張居正離朝的時候,京官們都跑去祝賀出獄的王崇古,沒幾個人去送張居正。

    現在都去尋張居正出山了,再不請居正老祖出山,小皇帝真的是誰都頂不住,連個責難陳善的人都沒有,海瑞甚至拍手稱快。

    以這次妖書案為例,涉及到了張居正,張居正只會選擇息事寧人,但是陛下會選擇瓜蔓連坐,這就是區別,誰讓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呢?

    反過勁兒、回過味兒來的朝官,真的去請張居正了。

    「全都被擋了回來,張先生誰都沒見。」王崇古十分確定的說道,他說著就帶著笑容,真的是一群見風使舵的狗。

    王崇古出獄後,跟兒子王謙友好交流的時候,就說過這群朝官是狗,他現在仍然是這個態度。

    「哈哈哈!朕都見不到,他們還想見?哈哈哈!」朱翊鈞叉著腰笑了起來,張居正在西山完完全全的閉門謝客,不僅拒絕見皇帝,朝官那也是一個不見。

    他歸政,不是玩鬧,更不是做做樣子。

    有些事,就是這樣,既然做出了選擇,就要做到底,張居正一直告訴他的皇帝陛下,陛下,做事一定要事必期於有終,這樣才能真的做成事,哪怕是錯的,也要執守堅定,在做事的時候,一點點糾正錯漏,把目的達成。

    半途而廢,則一事無成,這就是張居正教給朱翊鈞做人的道理。

    「先生也真的是絕情,朕都不見。」朱翊鈞甩了甩手,也是有些氣惱和無奈。

    萬曆皇帝的確堅持到底了,萬曆十三年不上朝後,堅持到走的那天,執守堅定至極。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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