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不能進去?」一名女子在巡撫衙門前怒喝,「我是林瓏的堂姐,她今兒個與撫台大人結義親,我是來恭賀她的,統統給我讓開!」
攔著她的衙差都皺緊眉頭,這個女子身上有股豬騷味兒,挽起的秀髮上無一飾品,怎麼看都不像是要與撫台大人結義親的那位姑娘的堂姐?可這女子偏又看來孤傲得很,整個人與穿著打扮看起來非常的不和諧,這也就是他們只是驅趕並未做出更出格舉動的原因所以。
「琳姑奶奶?」
林琳聽到這聲音,抬眼看去,是林南,遂冷笑地指著林南道:「這是林掌柜,我家瓏堂妹那間玉膚坊的掌柜,別告訴我,你不認識他?」
玉膚坊在蘇州城小有名聲,很多人都聽聞過,就算沒進去買過胭脂水粉,經過時也會見過林南,那幾名衙差自然不陌生。
「林掌柜,這真的是林家的姑娘?」
林南點點頭,「這是府里三老爺的嫡長女,確是我們姑娘的堂姐。」朝幾人拱拱手,「琳姑奶奶並沒有說謊。」
「都聽到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林瓏的堂姐。」林琳一攏秀髮傲慢地道,只是在碰到頭上的布巾之時,神色黯了黯,緊抿的唇有股化不開的怨氣,不過在林南看過來的時候,她收斂笑了笑。
那幾名衙差互看了一眼,然後讓開路給這林琳,既然是撫台大人義女的親戚,斷沒有為難自找苦吃的必要。
林琳一提藍色布衣的裙擺,仿佛是鬥勝的公雞那般邁進這巡撫衙門的後院。
「琳姑奶奶怎麼來了?」林南皺眉問她。
「今兒個是瓏姐兒的好日子,我來恭賀一番實屬平常,林掌柜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琳微昂頭道,「她在哪兒?你快帶我去。」
林南看了眼她那一身並不太得體的衣著,站在原地不動。
「林掌柜,你以為不帶路我就找不著了?」林琳冷笑數聲,「公侯世家尚有幾門窮親戚,如今她林琦還沒有真正發達,就不認自家姐妹這門窮親戚了?」
她的聲音相當的尖銳,引得身後不遠處那幾名衙差指指點點地看過來,更是好事之徒看到爭呼聲均在府門外駐足旁觀。
林南斜眼瞄到,思忖片刻,即笑道:「看琳姑奶奶說的,我家姑娘特意遣我來此迎接姑奶奶進去,裡面的宴席正要開席,姑奶奶這邊請。」
這聲音也頗大,不少人聽地耳里,那竊竊私語聲方才漸歇。
林琳冷哼一聲,手中拳頭握得很緊,鼻子冷哼一聲,踏前一步往後院的廳堂而去,這個林瓏實在欺人太甚,居然連她娘與妹妹也不在邀請之列,這樣的羞辱,讓三房的臉往哪兒擱?
林南一路都有仔細查觀察林琳的神情,雖沒有表現出憤憤不平或者要鬧事的樣子,但卻是臉色緊繃,怎麼看都不開顏的味道。
兩人在迴廊處走了好一會兒,連一個人都沒有碰到,林琳漸起疑心,停下步子狠瞪林南,「你要領我到何處?林南,沒想到你也敢耍本姑奶奶?」
林南裝傻充愣,「琳姑奶奶冤枉啊,我哪有要領你到別處去?這不是要到正堂去嗎?我們家姑娘認義親的儀式在正堂那邊,走這邊沒錯……」
「你當我是三歲孩童會聽信你這花言巧語?」林琳一旦起了疑心,就決不會再就範,轉身往來路走去,「也罷,既然你不願意領我進去恭賀瓏姐兒,那我就到大門處守著,相信我總能恭賀到她……」
林南的神情一急,之前就有胡言亂語,到了外頭大門處,只怕那話更聽不得,「琳姑奶奶,你不能走……」
「哼,我想走就走,何時輪到你來阻攔?」林琳的步伐更快了些,不管如何,她都要達到來此的目的。
「琳姑奶奶……」林南在後面追她。
只是林琳走了才十幾部,前方就有人攔住她的去路,那人一身桃紅衣裝格外搶眼,身後跟著兩名小廝,站在那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琳堂姐這麼急著走做甚?既然來了,就要多坐一會兒,反正這裡你也不是初次來了,正好故地重遊。」林琦笑道。
林琳看她的架勢似乎並不好相與,一臉防備道:「琦姐兒,你這是做甚?要對我不利嗎?」
「怎麼會?」林琦故意睜大眼睛道,「你今兒個既然來了,哪有讓你就這樣空手而回?讓別人笑話我們不要窮親戚多不好聽?」
「你!」林琳語塞,她在外面拿話膈應林南都被她聽了去?這個堂妹一向不是好惹的。
林琦才不管她怎麼想?朝身後的匪鑒與匪石道,「將她先關起來,等到宴席結束再放她回去,給臉不要臉,還想來這兒丟我姐的面子,想得倒美。」
這會兒她看向林琳的時候是萬分的厭惡眼神,尤其看到她身上那條藍布裙還沾了幾點豬血,就更是氣憤不已,故意穿成這樣還不是為鬧事的?她就不信了。
「琦姑娘放心。」匪石笑道。
匪鑒沒說話,上前一把抓住想要逃的林琳的手臂,不讓她有機會到廳堂去胡言亂語。
「林琦,你好大的膽子……」
林琦走上前,朝她冷冷一笑,掏出一條帕子塞住她大喊大叫的嘴,「我姐就是太善心了,才會沒讓你坐牢,你這等人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也罷,今兒個再到牢裡住一宿,我看你是懷念得很。」
林琳拿眼狠瞪林琦,有其姐必有其妹,這個臭丫頭給她等著。
匪石與匪鑒與林琦打了聲招呼,這才提起林琳往另一邊去。
林琦彈了彈衣袖,看向林南,「南叔,我若不來,你怕是搞不定?」
林南尷尬一笑,這會兒也知道自己剛才太弱了,差點就沒看得住這林琳,若讓她進去胡說一通,自家姑娘的名聲怕是難聽了。
廳堂那邊,林瓏得了鄭巡撫送的文房一套,另得鄭夫人給的頭面兩套,算來這鄭家是極重視她這義女。
就要開席時,她與鄭夫人、葉鍾氏正說著話,看到妹妹林琦重新回到席上來,歉然一句,轉身尋到妹妹。
林琦靠近她,與她耳語一句,「她真的來了,姐你真是料事如神,穿著一身破舊藍衣……」
林瓏聽時眯起了眼睛,並不是她料事如神,而是那天夜裡她不甘的眼神告訴她,這個堂姐還會再來找麻煩,果然如她所料,想要在眾人的面前說她長著一雙勢利眼不認她這門窮親戚嗎?
林琳是嫁了個屠夫,可她娘林余氏早些年就給她備了嫁妝,這夫婿不理想,但該有的嫁妝還是有的,沒有其表現出來的那麼寒酸?至於她的丈夫,林瓏沒見過,但能讓妻子時時到娘家去哭訴,去抱怨,他還能到門口去接,這就看得出那屠夫對她還是可以的。
「姐,多關她幾日,不然不長記性。」林琦仍舊氣憤不已,若讓她真箇到處亂唱,這名聲還要不要?
林瓏不置可否,牽著妹妹的手到鄭夫人與葉鍾氏那一邊去,這樣的場合妹妹也要見見人才好,不然見的世面少,將來就會有一股子的小家子氣。
「侯夫人,鄭伯母。」林琦屈膝行了一禮甜美地喚了一聲。
葉鍾氏招手示意她坐到身邊,「去哪兒了?我好一會兒沒見到你。」
「到外間逛了一圈。」林琦笑著回應。
「她坐不住,沒人拘束野慣了。」林瓏挨著鄭夫人坐下,親自笑著給兩人斟茶。
「可不是?」綠姨娘搭了一把嘴。
鄭夫人不著痕跡地打量了林瓏這小妹,略有些刁蠻習氣,不過小丫頭還是長得不錯,頗討喜,「就是女孩子家家也不能老拘著,像我家南珠,也被我寵壞了。」一把握住林瓏的手,「接下來我這義女也是要寵的,侯夫人可不能嫌棄我家瓏姐兒是被寵壞的。」
這話說得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葉鍾氏自然明白鄭夫人是要以林瓏娘家人的身份說話,「鄭夫人是多慮了,我歡喜還來不及哪會嫌棄?」
「娘,你們說你們的,可不能燒到我這一塊兒來。」鄭南珠忙抗議。
「有侯夫人這話我就放心了。」鄭夫人笑得更是燦爛,聽到女兒那抗議聲,「你少要我操心,我就阿彌佗佛了,往後好好學學你義妹,這才是姑娘家該有的樣子。」
鄭南珠半怒半笑,「娘,你就偏心吧。」
林瓏打圓場,「鄭二姐這麼好,我才是那個該學習的人。」
「還是我義妹明事理。」鄭南珠一把攏上林瓏的手,嗆了她娘一句。
鄭夫人指著她搖搖頭,葉鍾氏微眯眼,林琦覺得這些個人真無趣,有話都只說一半。
等下人過來說開席了,一群人才移師到席面上,按著各自身份坐下,男席女席各自分開。
林瓏一家三女眷自然是與鄭夫人、葉鍾氏坐在第一席上,就連林白氏與林璃也破天荒地坐在一塊兒,其他的林氏宗族女眷另列他席。
鄭南珠與鄭西珠倒是散到其他席位上,不過都是坐主位的。
下人依次上菜,葉鍾氏看到這菜色,心下還是滿意,這鄭夫人與其說是給林瓏面子,還不如是賣面子給她葉家。
鄭夫人起身招呼大家起筷,一時間大家都挾菜吃了起來,一大早過來,又是見證儀式又是閒聊幾句,大家都早餓肚子了,這會兒還有誰顧著說話?
席面吃了一半,眾人方才有興致說上幾句話,身邊都是親近的人,自然更有興趣聊些話題。
林瓏這桌更多的話題都圍繞在三日後的訂親宴上,這個葉鍾氏早就準備好了,自然不會委屈了林瓏。
飯畢,婦人做成一堆各自聊著家長里短,少女們卻是圍在一起說些胭脂水粉的話題。
林瓏與眾人聊了一會兒,到茅廁一趟,轉出來時,看到那倚在柱子上等她的人,她皺了皺眉,想要裝做沒看見回到原先的少女堆中。
「林姑娘。」高志喚了她一聲。
林瓏看了看左右,這個時候到茅廁的人並不多,也沒有人盯著這兒不放,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駐足,「高國舅這是什麼意思?」
高志知道她要避嫌,上前一改以往的姿態,神情嚴肅了不少,「我沒有別的意思,林姑娘不要誤會,只是我有東西要送給林姑娘,又不好再登門拜訪,唯有借這機會給你。」
說完,掏出一個玉瓷瓶子來,他一本正經地道:「還望林姑娘不要嫌棄。」
林瓏狐疑地打量著這瓶子,怎麼看都像是藥瓶,「高國舅是想要咒我也不用這麼紆迴。」她冷冷一笑,故意歪到一邊去,不管這是什麼東西,她都不應也不能收下。
她抬腳就要走,不想再與他待在一會兒惹人閒話。
「林姑娘。」高志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林瓏咬牙切齒地看著他逾矩的手,他還要故伎重施?腦海轉得飛快,無論如何她是不想將自己的名字與一風流成性的人扯到一塊兒,那絕沒有好事。「放手!」
高志鬆開她的手臂,舉起手來表示自己沒有惡意,「林姑娘,你別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這瓶子裡的藥對令弟很有好處,我也不瞞你,這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我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能弄到手。」把瓶子遞到林瓏的面前,「我知道你顧慮些什麼,以前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不能因為惱了我,而不要這藥,不然有損失的可是你。」
給棟弟的藥?
林瓏將信將疑地看著高志手中的玉瓶子,他這人混跡於花叢中,只怕真有可能弄到好藥,只是自己若接了,往後牽扯不清怎麼辦?她的顧慮重重,一時間只能盯著藥瓶子不放。
高志知道自己這回算是真正地找到討好她的竅門,「林姑娘,你不能因為我而擔誤了令弟的病情。」頓了頓,又再道:「林姑娘,你放心,這事我是一個字兒也不會向外傳,不會損害令弟的名聲。」
林瓏並不感激高志說的這一番話,如果他不關注自己,是不可能在意蘇州城這樣一樁小事的,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光明磊落,他沒有那麼高尚。
病急亂投醫那是大忌,她壓下心中的渴望,搖了搖頭,「高國舅收回去吧,我弟弟不過是身休弱了點,已有良醫開的藥方子,這藥他用不上,國舅爺興許需要也說不定。」
說完,不去看高志瞬間黑下來的臉,她屈膝行了一禮,「小女子告退。」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居然暗諷他那方面出毛病,高志緊緊地握著玉瓶,嘴角抿得很緊,她就那麼討厭他?
林瓏哪管他會怎麼想?轉身剛要走,卻見到葉鍾氏站在她的身後,而她身邊的香椽拼命給她使眼色,表有葉鍾氏站在那兒有一陣子了。
林瓏壓下心驚,她沒有做過虧心事,自然能坦蕩蕩,上前與葉鍾氏道:「侯夫人,這事我可以解釋……」
葉鍾氏不看她,而是抬腳走向高志,「高國舅,我希望你下回關心棟哥兒,就當著他的面,別纏上我的未來兒媳,女兒家的閨譽比什麼都重要,高國舅明白我什麼意思吧?」
這話帶著威壓,表明她並不希望再看到類似的事情發生,可一可二不可三。
高國舅的神情未變,朝葉鍾氏打了個揖,「侯夫人的話,在下記住了,不過對於林姑娘的閨譽,我與侯夫人一樣都是極重視的。」
他抬起頭來看了眼葉鍾氏,那眼神頗有幾分挑釁的意味,葉旭堯不討人喜,他這娘更不討人喜。
葉鍾氏原本對高國舅沒有太多的厭惡感,無非就是對這年輕人行事不太正有些不喜罷了,如今看他敢於向她挑釁,眼裡的怒意漸盛。「高國舅可以把我的話當成是耳邊風,回京後我自會與貴妃娘娘好好聊一聊。」
高志的神情一怔,隨後握緊那玉瓶子,再度做了個揖,生硬地道了一句,「告辭了。」
林瓏看到高志如鬥敗的公雞一般經過她身邊,她也沒有多看兩眼,而是盯著葉鍾氏的背影,緩步上前,「侯夫人……」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葉鍾氏轉頭看她,眼睛頗冷,「你可以好好想想拿什麼話來敷衍我。」上回她就發現她與高志略有不對勁,可也沒往別處想,待她一如往日,甚至都趕得上親生女兒的程度了。
林瓏的神情一怔,自己的懷疑並沒有錯,葉鍾氏早就起了疑心,可能礙於她曾救過她而沒有第一時間質問出聲。
「香椽,你在這兒侍候林姑娘。」
葉鍾氏吩咐了一句,由另一個小丫頭侍候她進去裡邊解手。
直到葉鍾氏消失在眼帘,香椽才小聲道:「林姑娘,太太似乎不太高興,可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遂將葉鍾氏到來的時間說出來,正好是林瓏拒藥之時,「太太可能惱的是林姑娘沒有坦白認識高國舅,而不是難題疑姑娘與人有染。」
這兩者有區別,區別還很大,林瓏一聽就明白,葉鍾氏要聽的是什麼說辭,忙跟香椽道謝。
香椽哪敢要林瓏給她道謝,這不是在折煞她嗎?
這接下來的時間裡,葉鍾氏明顯對林瓏有幾分冷淡,就連鄭夫人也有所察覺,這不是之前那玩笑話可以比擬的,沒弄明白是什麼事,她也不好半認真半玩笑地打圓場,趁人不注意,拉著林瓏到一邊。
「瓏姐兒,你說了什麼惹侯夫人不快了?」
林瓏苦笑一下,有些話對別人不可說,但鄭夫人不同,至少現在她們是義母女的關係,等於是一條船上的人,遂將葉鍾氏看到她與高志說話的那一段道了出來。
鄭夫人的眉頭緊鎖,「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他那樣的人,不是良家女子可以招惹的,你往後要注意才好。」可能覺得自己語氣嚴重了,遂又放柔聲音,「這也不能全怪你,他就像一塊臭狗屎,誰踩著誰倒霉。」
把高國舅比喻成一塊臭狗屎,林瓏怔了怔,這鄭夫人真敢說,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好不辛苦,「嗯,是這麼說沒錯,侯夫人是明理的人,我與她好好說說,就會雨過天晴的。」
「你這麼想就對了。」鄭夫人拍拍她的手,「我去給你敲邊鼓去,女兒家嫁了人就要以夫家為重,等上京同路時,我這當義母的要好好教教你,往後的日子過好了享福的還是你。」
就算結義親是懷有目的的,鄭夫人還是希望林瓏能活得更幸福些。
林瓏點點頭,這回心裡有幾分感激,鄭夫人一路說來的話,只有這幾句是最真誠的,「多謝義母的教導。」
「我們娘倆還如此客套做甚?」鄭夫人頗有幾分心疼這沒爹沒娘的孩子,「義母能幫你的儘量幫你,也不枉了我們母女一場。」
林瓏想到生母權氏,再看看鄭夫人,眼裡微有淚光,點了點頭,「義母,我曉得的……」
有鄭夫人打圓場,葉鍾氏的表情才和緩一些,不過仍沒有之前那麼熱情倒是真的。
林瓏也輕舒一口氣,接下來自己再好好認錯就是,雖說在高志的事情上她沒有犯大錯,可沒向葉鍾氏坦白卻是她的不是。
現在她到園子裡逛還是與別的女子說話,香椽都緊跟在她身邊侍候,這是葉鍾氏特意吩咐的,就怕高志又突然找落單的她說些不著邊的話,傳出去,損的也是林瓏的閨譽。
這宴席到此,林瓏也覺得忒沒有意思,正看著那花出神,突然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葉旭堯,遂噘著嘴不高興地嗔了一句,「嚇死人了?」
「怎麼了?看這花看得出神。」葉旭堯一直被事拖著,這才覷得一些時間來見見她。
林瓏淡淡地道,「沒什麼。」
「有話就直說。」葉旭堯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看著他,「我瞧見娘對你似乎有些冷淡,到底出了什麼事?」早上來時還好好的。
林瓏忙拍下他的手,瞪他一眼,然後左右瞧了瞧,沒見著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做女子就是這麼累,還是做男子輕鬆許多。
「放心,不會有人瞧著。」葉旭堯不悅道。
林瓏這才放下心來,既然他問到,她也不再瞞著,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出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向侯夫人解釋一二即可。」
「他對你還沒死心?」葉旭堯問道,心下對於她拒藥不收的表現,其實是萬分高興的。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林瓏頗煩躁地道,「真不知道我哪兒招惹到他,他不妨直言,我改好不好?」
「不理他就好。」葉旭堯對於她此刻的話是相當滿意,沒有比這個更讓人歡喜的,不過微瞼眼眉的他,心裡可不會單想著不理就好,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屢次招惹他的未婚妻,這高志真夠惹人嫌的。「待會兒回去時,我與你一道向娘說幾句,她就不會抓著你不放。」
「這樣好嗎?」林瓏有疑慮,就怕會惹得葉鍾氏更不高興。
「你別想那麼多,我是她親兒子,有我扛著即可。」葉旭堯寬慰她道,為這事傷神不值得,再說他信她才是最重要的。
林瓏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男人願意為她遮風擋雨,她沒有攔著的道理,不然往後他將一切當成理所當然不再記掛她,那就該叫糟了。
晚宴過後,眾人方才散去,賓客一一離場。
葉鍾氏與鄭夫人道別後就上了馬車,林瓏看了眼坐在馬車裡的未來婆母,吩咐綠姨娘好好照顧林棟與林琦,自己明兒再返家的話。
綠姨娘看了眼似乎在等林瓏的葉鍾氏,當成這侯夫人重視她家瓏姐兒,遂含笑地應了,看向一旁的葉旭堯,「我家瓏姐兒有時說話行事過於率性,葉公子多包含點。」這不過是客氣話。
「我會的。」葉旭堯應聲。
林棟出席這宴會到後半程時,體力不支在鄭家的廂房裡睡了一陣,如今精神頭仍有幾分萎靡,林瓏心疼地撫著他的臉叮嚀幾句,至於葉旭堯給的藥,她打算明兒回府後再讓弟弟服用。
一番牽腸掛肚後,她才由葉旭堯扶著上了葉家的馬車。
車帘子一放,把鄭家的繁華都遮住了,車夫一揚鞭,葉家的馬車率先揚蹄出了這巡撫衙門。
高志冷哼一聲放下車窗簾子,冷聲道:「回府。」
此時的林瓏看到葉鍾氏在假寐,看了眼葉旭堯,躊躇一下,開口道:「侯夫人,關於高國舅……」
「娘,她沒與高志有什麼特殊的關係,之所以有牽扯也是因為玉膚坊這鋪子剛好是高志的產業,所以這才扯上了關係,不過她把鋪子盤了下來,也就等於再沒瓜葛。」葉旭堯握緊她的手率先道。
葉鍾氏猛地睜開眼看向林瓏,「我要聽的是你講,不是堯哥兒的說辭。」自己兒子是什麼稟性自己知道,這事她追究的是林瓏。
葉旭堯皺眉還要再說,林瓏卻是一捏他的手,暗示地看了他一眼,「這事情還是我來說,不然顯得我心虛,侯夫人,事情與葉公子所言出入並不大……」
從如何認識高志到後面的事情,都一一道了出來,葉鍾氏是長輩,林瓏再瞞著她不說就是她的不是了,這些原則性的問題她還是堅守比較好,再說光明正大並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地方。
「這個高志實在太不像話。」葉鍾氏怒火三丈,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的兒媳婦,這心裡是怎麼也平衡不了。「往後見著他繞道走。」
「嗯,我都記著。」林瓏趕緊應聲。
「這完全不關她的事情。」葉旭堯抿緊的唇角表明他也是極度不悅。
「你當你娘是老糊塗了?」葉鍾氏瞪了眼兒子,她還不至於如此是非不分,胡亂往別人的頭上扣屎盆子。
葉旭堯看了眼林瓏,故意讓他娘說這話表明這事過去了,沒她可擔心的地方。
林瓏再度握緊他的手,在這暗黑的桌下,她還是選擇了依靠他。
葉鍾氏看了眼兒子,真是兒大不由娘,有了媳婦更是忘了娘,遂重重一哼。
林瓏見狀要鬆開他的手,葉旭堯反而一把握緊,沉下臉看了眼他娘。
葉鍾氏乾脆閉目假寐當眼不見為淨,免得氣壞自己。
回到葉家別院,葉鍾氏由香椽等侍女送回院子裡,葉旭堯卻是拉著林瓏漫步在月光之下,兩人慢慢地踱回客院。
一路上話雖不多,但卻是極其的溫馨,林瓏感到就算這樣過一輩子她也是甘心的。
這一夜,去了心事的她睡得格外好,有些事說開了也就那麼回事,藏著掖著反而苦了自己,起來伸了個懶腰,這才慢悠悠地穿起衣裳。
「林姑娘起了嗎?」外頭的侍女打了洗臉水站在門外。
「起了,你們進來吧。」林瓏開口讓她們進來。
梳洗過後,她坐在妝檯前整理容顏,好一會兒後,才隨香椽到葉鍾氏的院子用早膳兼辭呈。
一出客院,看到那走過來的俊帥男子,兩袖隨他走動而略有擺動,看起來似乎有幾分仙氣,她也不禁看得呆怔了。
「看什麼看入了神?」葉旭堯問。
「看你。」林瓏一答,知道失言,俏臉一紅地先行一步,忙用手捂了捂臉,這話都能說出口,遂自我厭棄著。
葉旭堯愣了愣後,臉上漸漸浮起笑容,長腿一邁追趕上她,拉下她捂臉的手,硬是緊緊地握著,「以後天天給你看。」
一聽這不要臉的話,林瓏的臉更如火燒,看到身後的侍女小廝離得遠,暗瞪了他一眼,「誰要看你。」
「真的不看?」他表情不善地看著她,大有她敢說一個不字,他絕饒不了她的味道。
林瓏堵氣不說話,一大早地就來找她的碴,這還沒嫁他呢,真嫁給了他還得了?一把甩開他的手徑自先行。
葉旭堯冷著臉追上去,霸道地拉著她的手走在這迴廊上。
待到葉鍾氏的院子時,兩人之間又風平浪靜了,不知道是何人先妥協的,這也就只有他們自個兒才知曉。
葉鍾氏少不得要吩咐林瓏幾句,林瓏也一一應下。
膳閉,葉鍾氏這才讓葉旭堯送林瓏回去林家祖宅。
坐在馬車上,似乎兜了又兜,林瓏感覺有幾分不對勁,朝葉旭堯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帶你去看一個地方。」葉旭堯道。
林瓏一怔,不知道他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徑自端著匪石沏好的茶水,再次感慨有錢和沒錢的區別,對於錢財,她有著莫名的固執,或許這三年來吃了太多的苦頭,又開始擔心起自家的生意。
胡思亂想了一番,正在處理公務的葉旭堯突然抬起頭,「到了。」
他掀起車窗簾子讓林瓏細瞧。
林瓏再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弄什麼花樣?美眸往窗外一看,入眼的是一片廢墟,殘梁聳立在滿目瘡痍中,「這是什麼地方?」她不解地轉頭看向葉旭堯。
「還沒想起來?」葉旭堯的聲音里似乎有幾分笑意。
林瓏再看過去時,電光火石之音,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這是那何三的府邸。」
「沒錯,看來你還沒有健忘到令人擔憂。」他打趣了一句。
林瓏瞪他一眼:「去你的。」頓了一會兒,又道:「那天夜裡太黑了,我沒認出來實屬尋常,夷為平地了也好,這事就再也不會有提及。」
再轉頭看向那曾經開出邪惡之花的地方,她的眼裡一片厭惡,「對了,另外那幾家人呢?」
「放心,不會少了他們的。」葉旭堯冷聲道。
「那就好。」林瓏撥了撥鬢邊的秀髮,「對了,那姓何的說他家有人在京城當官,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你把你未來夫家當成了什麼?」葉旭堯略有不滿地道,「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惹的嗎?」真的未免太小看襄陽侯府了。
林瓏臉一紅,「我不晃那個意思,只是擔心因我出什麼事就不好了。」
「放心好了,出不了大事的。」
聽他這麼一說,林瓏也就不再提這茬,「對了,蘇州書院那兒,我已經讓棟弟退學了,有那樣的風氣,這書院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
「這間書院已經面臨解散了,不然怕是要誤了不少寒門子弟。」葉旭堯冷哼一聲,他已經與鄭巡撫打過招呼,那位所謂大儒的山長在知道書院出了這樣的事情,當即羞愧難當,表示無力再辦學,只願就此歸隱贖自身罪孽。
林瓏一愣,「不辦了?」
「還有再辦的必要嗎?既然身為大儒,就要有教化子弟的能力,不然也是誤了他人的子弟。」
林瓏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連在書院裡擄人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書院的師長罪無可恕,也是他們的一再縱容包庇,才會出了這樣的事情,免得往後再有學子步上棟弟的後塵,這書院不辦也好。
出了一口惡氣,林瓏再回到林家祖宅的時候,心情舒暢了不少,站在門口送走葉旭堯,經過棟弟的事情,她才知道有個肩膀可依的好處。
轉身推門進去,看到綠姨娘正在等她,朝她促狹一笑,「回來了?」
「嗯,回來了。」她老實地答了一句,看到貝明緋送貝申氏出門,一看貝申氏提著的大食盒,就知道她要去探夫,好在有葉鍾氏關照,她們要見貝聿也方便得多。
「昨兒貝伯母怎麼沒來?」她問道,記得是有給貝申氏下過帖子的。
「我家老爺還是待罪之身,去了也不能給你錦上添花,可能還要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所以我與阿緋都沒去。」貝申氏解釋道,如果是以前,那是不會缺席,如今省得去自討沒趣。
「阿瓏,我娘說得在理,到時候我們去也只是讓你難堪罷了。」貝明緋眼神一黯,不但林瓏難堪,自己更難堪,以往的朋友怕是都躲著她,要不然如今她出來了,一個也沒來看過她就可見一斑。
林瓏也唏噓一聲,人生的際遇說白了也就那麼一回事。
貝申氏卻是苦笑了一下,打過招呼後,就急匆匆地去看望丈夫與兒子。
綠姨娘要出門去買東西,林瓏與貝明緋兩人往回走,貝明緋自然改不了愛熱鬧的性子,拉著林瓏問東問西,暗自感慨自己不能去見證一番。
近正堂,林瓏沒再看到貝家女眷,看來這回是真的走了,心下鬆了一口氣。
去看了看新做的脂粉,檢驗一番,品質一如既往,可見綠姨娘與林琦抓得很緊,如今監工的是林南家的,再過一段時間,這裡就要她獨個主持,要更快上手才行。
林瓏指點了一番,林南家的也聽得仔細,畢竟林家現在只得這一間鋪子是收入來源,到了京城開銷更大,他們夫妻可不能將林瓏的鮮血化為烏有,遂更加用心去學。
等瑣事處理得七七八八,她才到了林棟的臥室,看到弟弟的氣色比昨天好了不少,臉上的笑容也寬慰了許多,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盒子,「這是葉公子為你尋的藥,你且收好,五天服用一顆,一共十顆,用完後我們再找大夫打脈看看效果,如果好,姐讓葉公子再尋來。」
林棟覺得手中的盒子很是沉重,「會不會讓未來姐夫太過麻煩?」就怕他會嫌他們一家子是拖累,連累到長姐就不好了。
「不會的,這個你不要操心,把身子養好比什麼都強,知道嗎?」
「嗯,我明白的。」
林棟本就不是迂腐之人,更何況經歷了這次事件,他的心性更為堅定,只要身體養好,才是對得起長姐。
「你沒有鑽牛角尖,姐就放心了。」林瓏摸了摸他的頭頂,聲音略有哽咽,這樣一個純真的孩子,那些傷害他的人都該死,好在總算是討回了公道。
「我還要考功名給姐掙面子,哪有時間鑽牛角尖?」林棟笑道。
在這個問題上,姐弟倆的見解很是一致。
林瓏看到弟弟成熟不少的面孔,自然是心疼萬分的。
用過晚膳的時候,綠姨娘遮遮掩掩地拿著什麼東西到林瓏的房間,看得林瓏古怪不已,「二娘,你這是怎麼了?」
「瓏姐兒,二娘有話要與你說。」綠姨娘拉著林瓏坐下,把手中的畫冊攤到桌上。
林瓏一看,頓時火燒雙頰,忙用帕子遮住,「二娘,這如何能看得的?」
怎麼看不得?避火圖是即將出閣的姑娘都要看的,綠姨娘腹誹著,正要開口相勸。
林琦就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頗有幾分慌張地道:「姐,不好了,陳村那片後山著火了……」
林瓏聞言一怔,那可是她們脂粉的原料來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