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深了,寒風一陣陣地自空曠的營地中穿梭而過,嗚呼著卷過一縷燃燒的篝火,再從營間帳篷內的細小縫隙中鑽了進去,奏出鬼哭狼嚎的可怖嘯聲.
幾個守夜的保鏢警惕地護持在幾頂布置牢靠的帳篷旁邊,並隨著時間的交替不斷地更換著輪流的班次,雖然他們的任務不是守著後方的便宜車隊,但外邊搖曳的火光和走動的人聲還是給了車內的倖存者不少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身邊行走的是活生生的人類,而不是那畜陋骯髒的怪物;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是活著的,還能看,還能聽,還能呼吸……
柴火噼里啪啦地在夜色里炸響,火星子四處亂濺,陰冷的風再度加了幾把力,似乎想將這些微的光明碾碎般,急速地衝著它們吹去,在明明滅滅的細碎光芒中,四周的景物就像人們渴睡的眼,不甚明晰地模糊了起來.
悍馬越野車內,將駕駛座調整到一個舒適的幅度,身上蓋著自家哥哥那寬大外套入睡的田宏義挪了下腦袋,側耳傾聽著後座上疲累已極的雙親那粗重的呼吸聲,轉過頭瞅著兄長在黑暗中僅留了個輪廓的側臉,放低了聲音問道:"哥,你睡了麼?"
聽到輕微的動靜,田宏越緩緩地張開了假寐的眼,上身只著一件毛衣的他轉眸看向自己的弟弟,想到他一路找尋親人的艱辛不易,言語間難得帶上了些溫和:"還沒,你有事?要是沒事就睡吧."
即便十五歲了,但弟弟依然是弟弟,孩子麼,總得休息……
更何況,小弟的臉上還殘留著些許被人揍過的淤青,身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至親,田宏越不用問就能聯想到這憨憨的小弟吃了多少苦頭.若非田宏義再三強調那些揍他的成年人全數被雲默幹掉了.他還真想操把菜刀跑一趟地下商場去削了他們!
他的小弟只能留給自己欺負,誰敢越過他往弟弟身上揍簡直是找死.
不過,一想到欺侮過自家爹媽的那三家張揚跋扈的混球和他們身邊寸步不離的保鏢群,從來都有著幾分血性的田宏越也難免覺得現在的狀況束手束腳.縱然有那個心也翻不起什麼風浪.形勢比人強啊,他們這家子小老百姓沒個機緣還真出不了一口惡氣.
就在自家兄長頗為不甘地在心裡長吁短嘆的時候,田宏義難得感慨似的開了口:"哥,今天12月24號晚,平安夜吶……"
"呵,平安夜,真諷刺."田宏越著重了"平安"二字,這瞬息間翻天覆地的生活還哪來過洋節的情調,"明天還聖誕節呢!別幼稚,自己都快成活死人的飼料了.竟然還有心思提這些."
田宏義努了努嘴,低聲道:"只是感慨一下而已,去年這時候我跟肖哥還在網吧里混日子呢,今年就成這樣了……也不知道我那些同學朋友怎麼樣了?"是不是……還活著?
少年的眼神沉寂在黑夜裡,想到平日裡打打鬧鬧的班級.渾身的情緒都陷入了低迷.不怒自威的班主任,催作業的課代表,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消極怠工的門衛大叔,扭水桶腰的食堂大媽……
漸漸的,田宏義的眼角泛出了一絲晶瑩,他別過臉看向漆黑一片的車窗外,向來沒心沒肺的不良少年覺得心裡一抽一抽的疼.
"有時間擔心別人還是先顧忌著你自己吧."田宏越控制著音量,盡力不吵到身後的父母,但身為糙爺們兒的他卻不知該怎麼安慰處于敏感期的弟弟.
於是,他也只能將話題偏離方向.好轉移小弟的注意力.
"隨著這大隊人馬走還不知是福是禍呢?肖叔一家都在前面的陣營被牽制著,也不知道那伙兒人在打什麼主意,他們做得不過分,但也沒給我們正常的人權和尊重.偏生要帶著我們一塊兒上路……要我相信他們是好心,那母豬也能上樹了."
田宏義動了動耳朵,手指下意識地撫上了方向盤敲打起有韻律的節奏.想到肖琛的異狀和雲默的非常態,他搔了搔頭髮,心煩意亂了一陣後還是決定向兄長坦白些信息:"哥,其實……無論對方打什麼主意,只要雲默在.一定可以鎮得住場子.不是我吹噓,而是……哥,有些事情我想我得告訴你,那真的,很奇怪."
田宏越蹙起了眉頭,在不知多少次聽自家弟弟提起"雲默"這個名字後,他終於是上心了.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沒真材實料的傢伙他不會反反覆覆地提及,而那個"雲默"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從弟弟嘴裡蹦出來,只能說明她確實有不錯的實力.
"哦,說來聽聽,怎麼個奇怪法."田宏越斜眼看向外界星星點點的火堆,側耳傾聽著弟弟急欲傾訴的心聲.
"唉!你別不信啊!"田宏義心下一緊,趕忙轉了個身正對著自家哥哥,死死盯著他,眼神堅定無比,"你知道麼?我這一路過來找你們經歷得可多了!而雲默……她,她就是個非人類啊!她就在那兒站著,站著而已!她身邊的活死人都被一股很詭異的力量掀了起來……喂!田宏越你這混蛋笑什麼啊!嚴肅點!老子說的都是實話!"
悍馬內傳出輕微的笑聲和憤憤的抱怨聲,雲默抱著雙臂站在房車的後窗.[,!]前,犀利的眼神緊盯著他們來時駛過的大後方公路,不知怎麼的,心裡無法抑制地湧出一股強烈的不安.
是昭示著有什麼危險麼?
雲默放下雙手,跨過地板上蜷縮成一團的韓修宇,看他滿臉冷汗直冒和斷斷續續囈語的泛白的嘴唇,絮亂的精神力充斥在狹小的空間內,讓她蹙著眉頭蹲下身子細細查看起這個後輩的狀況.
"那是什麼……魏胖子……快跑!"
"數量太多了……"
"孩子!孩子!"
"小凱……別出來!危險……"
低沉驚恐的話語不斷從他嘴裡傳出來,仿佛各種危機的狀況正在一件件都被他親身經歷,就連睡夢中的情緒都像地震一樣不穩.
是被噩夢魘住了?這是在說夢話?但,這股精神力波動作何解釋?
濃重的危機感逐漸籠罩上心頭,強烈得讓她顧不上這後輩的狀況了,雲默一把提起唐刀走下車去,完全忽略掉了韓修宇嘴邊剛剛吐出的一句話.
"金屬色……是……豹子……"
"豹子……"
他五指成爪,緊緊扣住光滑的車板,臉上蒼白得全無血色,渾身僵硬得好似一具屍體.抽搐地在地板上蠕動了幾下,一條條青筋暴起在他裸露的脖頸上,猙獰得很.
萬籟俱寂,除了些許風聲外,周圍陰森森得連只蟲子也沒有.雲默快步奔向最末尾的五菱麵包車,鬼魅般地躥上了車頂,動作輕微如半夜上房的貓,愣是沒驚醒車內半睡半醒的應天揚.
放眼望去,後方一片黑暗,像巨獸無底洞似的腸胃,蜿蜒著看不到盡頭.在她強悍的夜視能力中,目之所及之處,竟是冬日的荒蕪.
雜亂枯黃的草叢,凌亂的石子路,東倒西歪的廢棄車輛,血跡斑斑的路面……沒有,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在接近這片區域,一切一如平靜的夜晚,似乎之前的危機感只是她的錯覺罷了.
但身為一個高階異能者,雲默並不會抱著僥倖心理.活了這麼久了,要是連基本的警覺心也摒棄掉的話,那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雙手按上唐刀刀柄,她筆直如勁松地站在五菱的車頂,渾身的氣息猛地拔高,一陣龐大的精神力氣息迅捷地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去,像是最精密的雷達系統,將掃描到的一磚一瓦都扭轉成清晰可見的3d圖像傳輸進腦海中.
肉眼不可見的能量波動浪潮般向遍野席捲而去,她看到了路面上細微的裂縫,看到了印出車轍印子的血跡,看到了唉聲嘆氣的美婦,看到了躺屍的肖琛,竊竊私語的田氏兄弟……
精神力網一寸寸向外界拉伸,延展,密密麻麻的大批量信息傳入雲默的腦海,將一張極度精準的地圖呈現在她的眼前.
沒有……還是沒有……就連地下,也是平和一片……方圓千米之內,毫無異動.
雲默收回精神力網,一臉凝重地盯視著前方,一千米的半徑,掃描一整個圓面,這個距離太短了,不能保證什麼安全指數.畢竟,千米而已,若是一隻爬行者,只怕沒多久就能從千米的這一頭奔向另一頭,其中的時間絕不會超過一分鐘……
而她的精神力擴張範圍暫時不能伸展得更遠,如果大範圍搜捕具威脅性的事物,精神力的消耗太快,那個量她承受不起,萬一搜索到了危險但失卻精神力的保障,這樣做太過托大,她不能賭.
現在的她並非一個人,她身後還有一批老弱婦孺要守護,生命不是兒戲,她得擔起一部分的責任.
留點兒底牌是必須的,只要精神力足夠,哪怕遇上危險,她大可以張開屏障護著他們逃走,這反倒比其餘方法更加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