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澀而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沿著口腔灌入腹中,帶著魚腥味的汁水滴在皸裂的唇瓣上,有溫熱的能量緩緩傳來。
擱淺在海灘上的澤爾微微皺起眉頭,緩緩睜開了眼睛。潮汐卷著幾條變異魚的屍體起起伏伏,在礁石群中「嘩啦」退去,周圍的環境像是個孤島,上頭零散地歪斜著幾棵椰子樹。
大腦混沌得像是被人砸了一記重錘,所有的思維都慢上半拍才逐漸復原,他猶如一個才從冗長的夢境中清醒過來的瞌睡者,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迷茫。
直到——
「澤爾。」少年清冷的嗓音從頭頂傳來,緊接著,幾滴魚汁滴落,浸潤在他唇邊。
澤爾抬起眼,沿著對方細碎的黑髮攀上那瘦削的輪廓,等對上那雙一如既往抑鬱而壓抑的血眸,他腦海中理不清的記憶才猶如開閘的洪水般傾瀉而出,衝擊著他堅韌的大腦。
抬起手搓揉著發疼的太陽穴,澤爾沉吟良久,才恢復了他一貫的模樣。
他似乎昏迷了很久很久,久到連失去的手臂和腿腳都修補完畢,久到連記憶都差點丟失些許。被麒麟傷得太重,差點身死,甚至還喪失了自己對耶路撒冷的控制權,這些突發的事情沒有一件在他的預料之中。
可以說,雲默不安排理出牌的套路將他的計劃崩了個大盤。
不過,他記得在大西洋海底的那刻,能量炮正面襲來,明明他該是逃不過的命運……想到這裡,澤爾轉眼看向沉默不言的杜穆凱,視線隨意一掃,便瞧見了他脊背上尚未癒合的大面積灼傷,以及碎成渣滓的骨翼。
「為什麼要救我?」不知是抱著什麼樣的情緒說出這句話的,澤爾一時間有些複雜,「你不怕死?」
杜穆凱搖了搖頭,冷淡地說道:「只是不想再奢失去同伴了,我直到現在都在後悔,為什麼要離開『長虹』……如果我沒有離開,她就不會死了。」
少年攤開手,深深凝視著掌心中躺著的三枚指骨,面上有些苦澀:「到了最後,只剩下三枚了……」
雲默的能量炮灼燒了他的身軀,連帶著撕裂了他脖頸上串著的骨鏈。他拼命張開翅膀想要將骨鏈聚攏,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炮火中化作灰燼,永遠和海洋融化在一起。
後悔嗎?連姚甄煦最後的骨頭都沒守住……
他說不出情緒,只知道心底就像是破了個窟窿,有狂風肆意在心底,曾經那位巧笑嫣然的姐姐離他越來越遠。
他後悔嗎?他後悔,但又不後悔。
剩餘的三枚指骨有些焦黑,但他還是珍之重之地收斂了起來,串在了手腕上。
「你很喜歡收集人骨?」澤爾莫名問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種癖好?」
杜穆凱還是搖頭,說道:「她很特別。」
所以,才有收集的必要。
姚甄煦對於他來講,確實很特別。他將她當做母親、姐姐、親人、朋友、同伴……一切可以依託的感情他都能在姚甄煦那裡得到。包括她曾經期許給他的每一個童話,每一個故事。
只可惜,她走得太早,而且走得很是悲慘。
他不是沒有埋怨過她的大意和愚蠢,但埋怨之後,只剩下空洞洞的內心和填不滿的想念。杜穆凱不知道自己在懷念什麼,也許,是以往那個不負初心的自己,又或者是,他們都還陪在他身邊的日子。
多說無益,且澤爾和杜穆凱都不是多話的人。杜穆凱在澤爾昏迷的數日中用粗劣的魚汁將他拖醒,說實話,當澤爾清晰地感覺到滿嘴魚腥味的時候,當真是臉都綠了。
起身往四周打量了一番,澤爾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很明顯的荒島地域,面積左右不過幾萬個平方而已。上頭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棵椰子樹以及雜草,甚至連個像樣的石窟也沒有。
沒有電子設備,也摸不准方位,可澤爾愣是憑藉著風向、氣溫、海洋魚種類型推斷出了他們目前所處的方位。約莫是順著海底的暗流漂到了太平洋邊緣的地步,而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應該是曾經美洲大陸遷移之後留下的殘骸。
「呵……」被雲默從東半球打到西半球,澤爾心頭的恥辱感已經滅頂。即使心裡知道對方八成不好過,也磨滅不了他想要將雲默挫骨揚灰的恨意。
按照那女人的手段,開羅城和耶路撒冷的下場好不到哪兒去。哪怕這兩座城內圈養的都是人類,可他們受他的洗腦已久,想要融入人類聯盟的大集體是不可能的事情。
且聯盟之中也有容不得他們存在的因素,就這般不人不鬼地夾在中間活著,就算是聖人也受不了。若是有一日能受不了反動起來,只怕結果會很有趣。
澤爾露出一個春風化雨般的笑容,以他強大的心理素質,根本沒有將這點子失利放在心上。他最寶貴的最不容有失的財富便是自己的智慧和大腦,只要他還活著,還記著那些技術,就還有崛起的那一天。
無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喪屍和智慧種都會在第一時間保護自己的大腦,而澤爾更甚。大腦作為他所有價值的所在,既是他需要付出一切保護的東西,又是最容易保存資料的地方。
他忽然陰測測地笑起來,當著杜穆凱的面,伸出鋒利的指甲繞到自己的後腦勺,狠狠地往大腦中部一插,徑直抵壓在顱骨之上。
杜穆凱一驚,問道:「你在幹嘛?」
「取一些東西。」澤爾平靜地回答著,而雙手的指甲已經沿著顱骨的邊緣慢條斯理地剝開那層皮肉,有黑紅色的血液沿著頭髮落下,滴在沙灘上。
一層單薄的****被撕開,澤爾伸出手指甲從腦內刮下兩塊小小的晶片。只見那晶片中央流淌著鮮紅的血絲,像是活了一般,散發著致命的活力。
****貼合,長長的縫隙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中癒合成一塊。傷疤不復存在,若非澤爾手心中多出了兩塊晶片,只怕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之前撕開了自己的腦殼……
「居然藏在這種地方……」杜穆凱喃喃自語,這換成誰都找不到吧?
除非有人能殺死澤爾並劈開他的腦子,否則……就算是取走了他的晶核,也翻不到資料藏在哪種地方。
澤爾掂量著手中的晶片,輕笑起來:「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呵呵,居然把我推到了美洲,那麼……」
他猶如鷹隼般的目光射向遠方,道:「就把亞馬遜攻克了吧。」
……
極地冰原地帶,安德拉基地。
待雲默收拾好一切,準備返回大陸基地之時,卻見打著「亞特蘭蒂斯」標誌的軍機已經出現在極地冰原的上空。她帶著裹成熊的伊維特,捏著黑貓的後頸朝著軍機降落的方向走去,一下子成為了雪白世界中的焦點。
聯盟軍隊來臨後,便會接手雲默留在安德拉的所有科研資料,本次隨著軍機而來的還有幾十位研究人員,他們來自各個不同的國家,幾乎是個資質上乘的精英班底。
對於這個班底而言,早早在安德洛斯工作的伊維特才應該是最好的領銜者,若是能將伊維特留在極地冰原,許多項目的利用可以縮短不少時間。
然而伊維特死活不願意,他直覺自己要是這次留下,怕是要被迫宅到老死了。與其為人類貢獻大腦,他更願意跟在雲默背後出去看看。失去自由太久,再久下去,怕是要瘋了。
雙方交接事物完畢,聯盟眾人對極地地帶抱著極重的好奇心。在他們按照伊維特的示意進入安德拉之後,雲默幾個也來到了早早準備好的軍機前,準備飛往亞歐大陸。
……
等韓修宇在埃及開羅城見到雲默,已經是一天之後的事情了。他們廢了很大的力氣才整理完澤爾留在實驗室的資料,且粗略計算一下,這些資料怕是逃耗費研究員好些年的時間才能理清楚脈絡。
智慧種的大腦構造真不是說著玩兒的,海量的資料對于澤爾而言,或許只是開胃小菜而已,可對於人類來講,無異於一場鍛造超級航母的大工程。
雲默進入埃及開羅城後,就帶著伊維特和黑貓進入了實驗室。眼見韓修宇幾個都精赤著上身揮汗如雨,她皺著眉頭看著他們將無數實驗品搬離原地分批裝載,打上不同的標籤送往各個實驗室。
其中,尤以聯盟和美帝的實驗室為多。
作為在安德洛斯工作了九年的一把手,伊維特幾乎在最初見到這些實驗品時便驚訝了一番。他甚至不顧身份地跑上去,從韓修宇手中接下一個盛放著嬰孩屍體的瓶子,眼神中流露出研究狂的熱切神情。
「完美的實驗體,居然能保持人形!」伊維特的雙手都有些顫抖,「如果它能成為活胎,那就是第二個人形兵器啊!」
他萬分感嘆,可當他的視線掃到一邊密密麻麻的瓶罐時,內心的激動忽然平復了下來,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錯愕:「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
保持人形的變異體不是沒有過,可如此之多的數量,即使在安德洛斯也沒有見到過。也就是說,在這個不知名的實驗室中,竟然還有比安德洛斯這個研究機構更可怕的存在,能夠一次性鍛造出接近最終兵器的那麼多胎體,簡直是……奇蹟!
伊維特的鼻尖幾乎要貼在玻璃缸上,他看著內中沉浮的死胎,喃喃自語道:「哦,我想見一見這個實驗室的主人,我想我們會有很多共同語言。」
「哦?」雲默冷不丁來上了一句,「實驗室的主人站在我們的對立面,並且,他是頭喪屍。」
「好的少帥,遵命少帥。」伊維特機械一般說道,「請忘記我之前說過的每一句話。」
「喵嗷!」黑色幼貓發出一聲鄙夷的叫聲。
鄙視完伊維特後,黑貓趕緊弓起身子繃緊尾巴繞著雲默的腳踝轉悠,黏膩的貓叫聲在實驗室中此起彼伏,擾得一眾軍人都回首來瞧瞧它,似乎挺詫異雲少帥身邊什麼時候多了一隻黑貓。
「貓?」韓修宇驚訝道,「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養寵物的癖好?」
「不,順手撿的而已。」雲默抬起腳趾揉了揉黑貓的下巴,說道,「跟狐狸一樣是頭變異獸,品級不低,所以我帶了回來。性子很野,喜歡吃人。」
「吃人?」韓修宇眉頭一下子皺起,「那你可得看緊了,若是出什麼事,得是按照軍紀來的。即使你是少帥,也少不得挨軍棍。」
「喵——」
一聽什麼軍棍和挨,黑貓渾身的毛都炸了。總覺得自己看上的可愛美麗的小雌性要受傷,它就想將韓修宇一雙眼睛挖出來當毛球玩兒。
可它還來不及動作,雲默已經一腳踩上它的尾巴,搓碾了一下,這隻幼貓就軟趴趴地倒在地上不敢動彈了。
「它智商很高,沒事兒別在語言上得罪它。」雲默對韓修宇說道,「還沒調教好的野物,我肯定會放在身邊看管。」
韓修宇點了點頭,隨即問道:「開羅城收拾得差不多了,對於耶路撒冷和開羅城,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雲默嗤笑一聲道,「就放在這兒吧,我暫時信不過他們。」
「我也信不過。」韓修宇攤手聳肩道,「一群被洗腦的傢伙,你知道嗎,真正阻撓我們入城的不是喪屍,而是他們這批善惡不分的人類。」
「被澤爾洗腦成邪教了。」韓修宇嘆息道,「這種根深蒂固的思想不能改變,他們甚至將喪屍的暴動推卸到我們的頭上。他們堅定不移地認為只要不反抗喪屍,就不會受到傷害。」
「我們……」
「我們人類的武裝力量可以打遍一整個亞歐大陸的喪屍,卻始終不能打動一座城的人心。我們的熱血可以融化每一塊土地,卻化不開人心的堅冰。」
「雲默,這是人類何其悲哀的一件事,他們寧願信任喪屍,也不願意信任自己的同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