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玲瓏終究還是走了,走進那金碧輝煌的宮牆,去給天子做一個有「名份」的小妾,鳳冠霞帔不能穿,十里紅妝不能有,至親家人不能送——這便是她的婚禮,曾經在家裡倍受寵愛的嫡長女就這麼轟轟烈烈卻又淒涼地離開了自小長大的家。
瓜爾佳氏後來被安排到了孝懿仁皇后妹妹愨妃小佟佳氏所居的延禧宮,自此開始了她在後宮的沉浮。
女兒離開後,鈕祜祿氏傷感了數日,便又繼續張羅起長子的婚事,不是她薄情不疼女兒,而是沒那麼多精力,當家主母不好做。
年輕人的婚事總要多挑幾家,而均圖繼娶之事——無論是女方還是瓜爾佳府都贊成速戰速決。人是章佳府葉赫那拉老太太挑中的,姓呼倫覺羅,虛歲二十,祖上世居葉赫,說白了就是與老太□□上曾是一個村的。呼倫覺羅氏曾是中選秀女,如今剛過五年記名期,到了這個年齡自然不可能再被上頭指婚了。是不是秀女倒還是其次,這呼倫覺羅氏在家裡自十歲就開始幫著母親掌理家事的,將整個家管得井井有條,別說姨娘小妾了,就是幾個弟弟妹妹也服她的管教。
另外,呼倫覺羅老爺是四品的太僕寺總管,管著皇家的御馬,說得上是一個要害部門,都說女嫁高男娶低,如今將嫡女嫁給一個五品官做繼室自然有些虧。不過好在對方沒有嫡子,兩個庶子也是一大一小,大的過兩年就能娶親跟繼母也就基本不相干了,小的來日方長慢慢管教——半路給別人帶孩子最怕的就是不大不小的那種了!
原本吳扎庫氏還不滿意——是不滿意章佳府的人做了這個主,可是後來聽到呼倫覺羅老爺掌管太僕寺與宗室許多主子都認識,給女兒準備的嫁妝又不少,矯情的老太太就一臉勉為其難狀接受了。
鈕祜祿氏這些日子送走了女兒又要給兒子張羅婚事,平時還要管著一府內務,自然不可能有多大精力再給小叔子挑繼室,聽了章佳府挑中的人,幾乎樣樣都比自己挑的那兩家強,便也默認了。
瓜爾佳府的人既然同意了這樁婚事,章佳府便給呼倫覺羅府的人遞了消息,接下來便是商量婚事了——
接著,鈕祜祿氏又給嫡長子慶琳定下了副參領禮善之女棟鄂氏,禮善雖只是四品,但與正紅旗都統、一等公彭春是沒有出五服的族親,而彭春之女棟鄂氏是皇三子胤祉嫡福晉——鈕祜祿氏搭了這條線,自然是考慮到了身在禁宮的女兒——也算是一個母親的良苦用心了!
將來玲瓏若是能爬上一宮主位倒也罷了,如若不成,母女怕是永遠再難有相見之日了!
康熙三十七年五月二十二日,瓜爾佳府二姑娘的繼母呼倫覺羅氏進門,二十歲的少女身材修長,面上透著健康的紅潤,一雙大眼睛極有精神。
婚後的次日,呼倫覺羅氏一大早便到章佳氏牌位前拜祭,行妾室見嫡妻之禮,這讓後來關瓔叫她母親時也少了些勉強。
新婦既然是章佳府的葉赫那拉老太太挑中的,她自然會知道現在這個新家裡,誰是朋友誰是對手——況且關瓔又沒有嫡親的兄弟,便與繼母沒有大的利益衝突,所以呼倫覺羅氏一開始就對嫡出的繼女表現得極為關切周到,關瓔也不會腦袋不清為難這個繼母,所以第一次見面,雙方感覺都還不錯。
彼此有了幾分熟悉,呼倫覺羅氏也開始跟關瓔聊起以前在娘家幫著母親管家的事,以及外頭的家長里短——關瓔很快就意識到呼倫覺羅氏是在教自己理家之事,也知道定然是郭羅瑪嬤葉赫那拉氏特意跟這個繼母叮囑的,再想起自認識這位老人以來的種種,關瓔覺得自己素來冷硬的心竟然微微有了幾分酸澀——
關瓔從來都不喜歡白受人恩惠,對呼倫覺羅氏,她可以毫無心裡壓力將便宜阿瑪的喜好和習慣等個人信息透露給對方,在內宅的妻妾爭鬥中暗中幫一把來還了這個繼母的人情——可是對於章佳府的葉赫那拉老太太,這具身體的郭羅瑪嬤,關瓔一時還真想不到有什麼法子來報答,最終只能打心底承認了這個親人,把這位老人真正記在心底——
呼倫覺羅氏也比章佳氏通世事多了,在關瓔面前親切如友,卻不擺母親的架子,在姨娘面前端莊自持毫不露怯,在庶子女面前維持著端莊嚴肅的嫡母風範,在老太太吳扎庫氏面前恭敬中帶著一點點親近討好,卻又保持了適當的距離。與大房五房兩個妯娌相處,像是平輩姐妹般,只是對鈕祜祿氏明顯尊敬多些,對納喇氏稍微就熱絡了些。
來了一個呼倫覺羅氏,一心想過自己日子的關瓔明顯就輕鬆了許多,因為後院的姨娘也罷,吳扎庫氏和四姑娘也罷,都不會只盯著關瓔一個人了——甚至在她們的觀察對象中,關瓔已經淪為小配角了!
在老太太眼裡,對嫡孫女再不喜歡,將來都是要嫁出去的,眼不見為靜。可是新娶的媳婦就不同了,以後可是要在一個府里過日子的,早點把對方性情摸透絕對錯不了!至於四姑娘,她是沒時間攀比糾纏嫡姐了——姨娘汪氏一心琢磨著怎麼在新主母手底下討生活並時不時吸引男主人的注意,恨不得天天能從女兒身上借點東風……
大房嫡長子的嫡妻棟鄂氏進門了,鈕祜祿氏也做了婆婆,呼倫覺羅氏自然更別想沾府里掌家的大權了。不過呼倫覺羅氏也是個拎得清的,她有自知之明,自己本就是次子媳婦,又是繼室,眼下當務之急就是攏絡丈夫生個兒子,其他的,都不值得她費大心思。
二公子慶舒和三公子慶澤也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鈕祜祿氏和呼倫覺羅氏難得有一個共同關心的話題——
又因為三房姨娘溫氏請求,兩位嫡母總算記起府里的幾個姑娘也可以出去見見世面了,二人再出府里便會帶上二三四五四個姑娘——
其實這兩年呼倫覺羅氏提過帶關瓔出府拜客,只不過被後者拒絕了,母孝只是一個藉口,這姑娘實際上是打心底對這些活動不感興趣——為此關瓔又招來汪姨娘母女不少幽怨的目光——呼倫覺羅氏當然不可能只帶著四姑娘出府走動,汪姨娘倒是想去,只可惜縱然瓜爾佳府老太太吳扎庫氏抽風允許她出門,外頭也沒人家願意接待她,這個世界還沒有世風日下到容得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出門拜客的地步!
寧做貧家妻,不做富家妾——這句話還是有其深刻道理的。至於大宅門許多丫頭都會有爬床做妾遠大志向的——這也可以理解,那些小姑娘大多生來就是主人家的奴才,即便想由父母做主婚配也是空談,因為她們的一切都掌握在主子手裡——比起踏踏實實做事等年紀到了隨便被主子配個小廝甚至是在內宅的爭鬥中被無辜波及犧牲,早點找個依靠以後吃香的喝辣的甚至於翻身做主的確是個明智的選擇,不是嗎?三百年後社會環境足以容許女人們自立自強,卻仍有許多女人上趕著給人做小——比起她們,這些「志存高遠」的小丫環們可就無奈多了不是?
這些女眷們的聚會,鈕祜祿氏並不是場場都去,倒是每次都把媳婦派出去磨練一番。
堂嫂棟鄂氏是個白皙水靈的婉約少女,身材中等偏於瘦削,去年大婚時才十六歲,如今雖然大婚已經滿一年,做為一個已婚婦人,她給人的感覺仍顯得單薄稚氣——這樣也好,有了一個強勢的婆婆,她只須靜靜過自己的日子就好。
而面子上,鈕祜祿氏對這個媳婦也是很和氣,不但不會動不動便擺婆婆的架子發作媳婦,連立規矩都只是程序化過一遍就成。只是吳扎庫氏那裡,因棟鄂氏嘴巴不甜,不能時時討老太太歡心——在關瓔看來,這樣也好,免得整日圍著不待見自己老太太受累又受氣!
說起吳扎庫氏,老太太除了偶爾惦記一下宮裡的大姑娘玲瓏,嘴巴挑剔一下二房繼室和嫡女——現在也說得上是萬事不理了,每日裡被溫姨娘母女和汪姨娘母女奉承得通體舒暢逍遙度日。
說起如今的汪姨娘和四姑娘母女,日子似乎越過越難——也不是說有人欺負她們,只是相較於以前來說,她們沒有那麼舒服就是。以前母女二人靠著老太太的寵愛成為這府里僅次於鈕祜祿氏母女的存在,如今,無論是溫姨娘還是三姑娘玉琪,都比汪姨娘和四姑娘更會奉承吳扎庫氏。
溫氏是該溫柔的時候溫柔,該逗趣的時候逗趣,比一成不變裝賢淑溫柔的汪氏更招人喜歡。
而三姑娘玉琪更是比四姑娘明顯高出一個段數,機敏伶俐,又極有眼色,不但經常逗得吳扎庫氏合不攏嘴,府里的下人也有動不動便拿這個三姑娘和溫柔可親的四姑娘做比較,形成明顯的兩派。
在這種情勢下,忙著跟三姑娘爭吳扎庫氏歡心的四姑娘當然沒有更多的精力關注嫡姐,二姑娘也算是成功低調了大半。
不過宮裡的玲瓏倒是一直都記得關瓔這個堂妹,像是過年、萬壽節等重要節日,得了貴妃娘娘的恩准,玲瓏也會給瓜爾佳府送些東西,在姐妹們當中,給關瓔的都是獨一份兒,因著關瓔是府上除了玲瓏之外唯一的嫡女,倒也說得過去。
關瓔看著性子清冷,行事待人卻頗有些「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的俠氣,收了玲瓏的禮物,對這個堂姐也上心了幾分,只是兩人到底隔著一座紫禁城,雖然擔心這個堂姐在宮裡被人欺了去,或者是折在這後宮爭鬥中,然她能做的到底有限,只能收集些有趣的話本、物件送去給這個堂姐解悶,或者在信中暗自勸解對方修身養性同時抱緊佟貴妃這顆大樹……
別人親母女之間自然是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如此下來,這兩年關瓔雖然仍不被吳扎庫氏待見,卻與鈕祜祿氏和大房親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