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29OVT的兩台變矢量發動機嘶吼著,時而如深潭龍吟,時而如山間虎嘯。此刻沒有人敢挪步,沒有人敢呼吸。在場所有人無不為這雄壯、威嚴、純血統的米格機澎湃的力量深深折服。
金江姬在這裡看著這渾身流光溢彩的戰鬥機,光滑明潔的玫瑰色曲面用一種獨特的方式映照著四周的世界。她痴迷地看著這台美麗的戰鬥機,她在機身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當年那個天真、純潔、開懷地穿著小洋裝的少女已經不見了;在這靜水微瀾似的倒影中,金江姬扭曲成了奇怪的樣子,矮小、黑乎乎的,醜陋而可笑。
這段時間以來,不知不覺中,金江姬的魅力好像全都被吸到面前這架米格-29OVT之中。她毀掉了自己最純真的年代,為了復活面前這架全身瑰紅的純血統米格機。
米格機,自從這個名字誕生以來不知令多少豪傑膽寒。在他們的描述中,米格機隱匿似鬼,難以捉摸而難以發現;更危險的是,米格機如妖精一般的靈巧敏捷,看得見、追不上、打不到。
身輕力大,這就是米格機的講究!
米格-29OVT將米格機的這一血統發揮到了極致——最強的力量,最輕的身段。
金江姬看著這架戰鬥機,側耳傾聽發動機的轟鳴。在別人感覺中,戰鬥機的渦輪風扇發動機震耳欲聾,而金江姬卻好像在聽這隻16噸重的鋼鐵無羽獸在訴說自己的故事。
「聽上去發動機狀態還不錯。」金江姬眺望著飛機後機身,微笑著說。
「是的。兩台RD-133發動機都是剛剛運到的,我們全都在夜以繼日地進行調試。」站在身旁的機務長回答道。這名機務長四十多歲,兩鬢半染霜。鼻子下蓬鬆的鬍子讓他看上去像是經驗豐富的老海豹。
「按計劃嗎?」
「是的,公主。嚴格按照您所制訂的節點計劃表。現在我們保持著三組編制,機務、狩獵、睡覺,井然有序。」老機務長在一旁畢恭畢敬地答道,猶如在享受回答金江姬的問題。
這時機庫里的人也都圍了過來,站在金江姬的身旁看著她。每個人疲憊的眼神中都開始煥發出光彩。就好像,此時瑰色的米格-29OVT是金江姬的希望,而金江姬是這裡所有人的希望。
「好!變矢量噴口的情況呢?」金江姬轉頭問機務長,這是她最關心的部分。
「完全完好如初。」機務長十分自信,「大戰時,這架米格-29OVT原型機沒有投入過作戰,只是被拆解了,而幸運的是發動機保存狀態非常好。」
「太好了,我要親自觀看。」金江姬甩開袖子大步向戰鬥機走去。
「公主小心,飛機發動機還在試車。」機務長伸手想攔住公主,可是又有些不敢,手臂停在了半空。就在他話音未落時,旁邊的人也此起彼伏道「公主小心。」「小心安全啊。」
金江姬回頭向大家擺擺手,眯起眼睛自信地一笑:「謝謝,大家放心!」
這種自信就是在場所有人都需要的精神支柱。
此時兩台RD-133發動機都在工作,每台加力推力達到9噸,輕易就能把汽車吹飛。而為了產生這股巨大的力量,這兩台發動機正在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空氣、以及所有沒被固定住的東西。只要稍一靠近這架戰鬥機,就能感覺到絲絲的龍捲旋風,要把你送到戰鬥機吸氣的大口深喉之中。
金江姬全神貫注地走近飛機,保持著與發動機進氣口之間的安全距離。穩步走到橙紅色的金屬架登機梯旁,雙手抓住扶手快速爬上飛機。這個動作她太熟悉了,大戰時她多少次和戰士一同被防空警報驚醒,一同登上戰鬥機驅逐敵人。遺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再一同回來。
座艙里正在試車的機務帶著耳罩以保護耳朵,全神貫注地盯著座艙儀表,直到金江姬登上了飛機,他才驚呼:「公主!公主回來了。」接著趕緊要站起身。但是,米格機為了維持嬌小輕盈的身段,造成飛機的駕駛座艙非常狹窄,那名機務看到金江姬就在自己眼前,在座艙里躲不開又站不起來,姿勢有點滑稽。
金江姬左手撐風擋邊框,右手掌略做了個微微下壓的動作,示意不要動。然後繼續爬到高處,雙腳站在登機梯最頂端,腳面和座艙隔框平齊。
她高高站在上面,面朝後望向發動機的變矢量噴口,這是米格-29OVT能夠威力倍增、鶴立雞群的部分。如果把普通戰鬥機比作只有四肢能動的僵硬的木頭人,變矢量發動機則賦予了這個木頭人一個靈活的「腰」。你可以通過扭轉腰部來實現更加複雜靈活的格鬥動作。
而此刻高高站在戰鬥機之上的金江姬,則可比作在場所有人的戰神。
金江姬左手握牢座艙蓋邊框,右手高高舉起示意。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此刻一名地勤雙手各持一根三十厘米長的紅色熒光指揮棒跑到飛機正前方,立正站好,他負責向座艙內試車的地勤傳達金江姬的指令。
指揮地勤就位後,所有方向全部以飛機機頭指向作為正方向絕對參考面。他緊緊地盯著金江姬高舉的右手掌,只見高處那小而纖長的手面向右擺了兩下,動作硬朗乾淨。指揮地勤也跟著向下斜伸左臂,右臂上舉並連續揮動。這個動作表示讓飛機向右轉彎,手臂揮動速度表示轉彎的快慢。
飛行員看到前方地勤傳到來金江姬的指示後,也開始相應操縱飛機舵面,但要保持機身位置靜止。
金江姬看到飛機尾翼上的方向舵快速右偏、快速停止,啟動止動乾脆漂亮,這是任何戰鬥機理應做到的;但這架米格-29OVT可不僅如此,兩台發動機的尾噴口也隨之以相同的節奏右偏!停止!相應地,發動機的高速噴氣流也向右偏。改變發動機噴流方向就能更快地改變飛機姿態,也就更能先敵一步,這隻有變矢量發動機才能做得到。
隨後在金江姬的手勢指揮下,這架米格-29OVT將全身控制舵面和變矢量噴口都活動了一番,就好像一個重量級拳擊運動員完成全身肌肉熱身。
「真好!」金江姬笑著讚嘆,「這真是太好了!」
話音剛落,發動機的轉速也開始逐漸下降,這隻無羽鋼翅獸逐漸安靜了下來。
金江姬三步並兩步從登機梯上躍下,拍拍手。機庫內的人也逐漸聚攏並開始站隊,五人一排共站了兩排。
「發動機的工作非常棒,」金江姬很高興,這讓其他人也都非常欣慰而自豪。「另外,這架原型機只是高機動試驗機,沒有火控雷達,這件事情是否按計劃?」
「是的,公主。武器系統問題我們按照節點失敗了,我們發動所有的關係遍尋N-019雷達,但是和您估計的一樣,在大戰中米格-29戰鬥機損失殆盡,弟兄們最後只尋獲三台比較完整的N-019雷達,全都不能連續工作超過10秒。」
「沒關係的,機務長大叔,」金江姬終究還是個孩子,她笑著走來,「先裝上再說吧,10秒內幹掉敵人倒不是難事。」
「不用,公主。現在我們按照您的計劃表分工明確,備用組的雷達方案已經就位了。」機務長往飛機機腹一指:「我們可以用外掛。」
「哦?外掛?」金江姬又高興又好奇,蹲了下來伸脖子往飛機下面看。
「是的,外掛雷達。」機務長很自豪,「有另一種飛機本沒有雷達——蘇-25攻擊機——因此它需要外掛雷達。我們已經弄到了兩台完好的『矛』-25型外掛雷達吊艙,其中一台剛剛和米格-29的系統並聯成功。」
「原來如此,『矛』-25的吊艙還有那麼多。」金江姬站起身來,「看來盟友的蘇-25和我們的一樣,在那場大戰開始時就差不多全被消滅了,根本來不及外掛什麼雷達。」
「是的……」機務長和眾人也都沉默了。每人都知道,祖國的蘇-25攻擊機部隊有多麼英勇。而在場的人能活下來,是因為他們遠離蘇-25駐屯的前線機場,前線機場的慘狀……沒有人願意回想,但這不表明他們會忘記。
這時,金江姬又轉過身來對所有人說:「呀,不過加上機頭的N-019,我們的戰馬就有兩個頭。敵人永遠不可能同時殺死兩個頭顱的我們!」
「沒錯!」、「公主說的沒錯!」
這時機庫里的人已經越聚越多,很多人是被吵醒的,但聽到旁邊陣陣不絕的「公主回來了。」的聲音,紛紛從床鋪上滾下來,穿戴好衣服並拉扯相問:「公主回來了?公主什麼時候回來的?」
隨著米格-29OVT完成測試關車斷電,所有的人終於放鬆下來,聚攏在金江姬身旁噓寒問暖,大家親熱地打成一片。
這時,機庫外面忽然走進來八九個人。每人歪披各色蓑麻披風,抗的槍也是五花八門,比較統一的是每人都提著一兩隻死了的黃毛山狗。進門的人看到機庫內的場面,先是一愣:「公主回來了?」緊接著這幾人都把死狗往地上一放,甩鋼槍抖披掛,然後迫不及待地往人群衝去。
「別,別著急!」金江姬在人群中心,也很高興:「先把咱們的大門合上,讓旗幟展開!」
「好!」
在這紛紛雀躍聲中,厚重的機庫門在隆隆聲中緩緩關上,緊接著一面巨大的旗幟像瀑布一樣從門樑上直泄而下,絲滑水亮的綢緞旗面在室內燈光的輝映之中閃亮著奇異的光澤。
看到這面旗幟展開,無人不脫帽捋領,肅穆站立。
金江姬看著這面旗幟,讀著這旗幟上所記錄的風與火、血與淚、絕望與痛苦,所有的一切都由這面旗幟記錄。這面旗幟不倒,國家就還在。她在機庫之中朗聲說道:「有這面旗幟的地方,就有我們的人!這裡就是新丸都城!」
在當下這風雨搖曳的年月,金江姬並不僅僅是這群人生產生活資料的來源,更是他們的精神支柱。只有金江姬才能把他們的淚水化成希望,雖然希望很遙遠,但卻讓活著能夠有意義。
「萬歲,萬歲,萬歲!」
呱唧、呱唧、呱唧、呱唧。正當屋內這幾十人山呼萬歲時,機庫的角落突然傳來非常不和諧的拍掌聲。有人朝後看去,一個穿著飛行服的人緩緩走了過來。左手托在下右手向下拍掌,一下、一下,這慢節奏的拍掌聲讓機庫內的氣氛凝固了。
這年輕人二十有餘,身穿美制式連體飛行服,高個兒長腿溜肩,染黃黑短髮、削下巴小眼睛。他邊走邊拍掌:「你們這些人,過家家玩得那麼認真,你們家長知道嗎?」
接下來他朝機庫門前巨大的旗幟努努嘴:「這旗子那麼好看……政府軍知道嗎?」
機務長舉起右手,手指此人:「李民俊!你來幹什麼!」緊接著剛才狩獵組的人紛紛也拾起槍,呈箭形隊保護在金江姬前面。
「客氣點,諸位,先把槍放下。你們的公主不也說過,我們應該放下戰前的隔閡。」被稱作李民俊的人攤攤手,「我們的族人還不夠少嗎?」
金江姬撥開護著自己的狩獵隊向前走,拍了拍機務長的腰背示意不用擔心,然後走上前:「你既然來了,有什麼事請說吧。」
「還是公主聰明,識時務。」李民俊收起了剛才的戲謔,「我沒帶武器,亦沒告密。但這些把柄在手,相信你也懂得我此次勢在必得的決心。」
金江姬朝後一揮手:「狩獵隊射擊準備。」話音未落,身後持槍的幾人就沖了上來作立姿瞄準射擊姿勢,食指全部摳在扳機上。
李民俊趕緊舉起雙手後退幾步:「別忙別忙!你知道殺了我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沒打算殺你,」金江姬說道,「我只是告訴你,局勢並非你掌控。」
「我可是好心才到這裡,特意為公主獻上好事一件。沒想到你如此不友好。」
「講吧。」
「好,」李民俊把手伸進上衣口袋,掏出來兩張傭兵同袍會的通卡,「公主,你們還沒有這個吧。沒這個的山野雜兵可就只能生活在下水道里,若敢上來見陽光,人人當誅。」
和剛才群情激奮的情況不同,現場突然安靜了下來。
眼看時機差不多了,李民俊得意起來,嘴角都要挑到耳朵上,眼睛倒顯得更小了:「真不幸,我同機的雷達官剛剛死了,我簡直悲痛欲絕……不過,我之不幸,卻是你們的大幸。我認為他留下的這張卡,應該由我們自己人繼承。」
「你到底要幹什麼!」金江姬向前移步,緊緊地盯著李民俊。
金江姬意識到事情在起變化。若是平時,她當然需要這張卡,如其所說,只要能夠有這張卡,為所欲為皆合法。
但是金江姬知道,李民俊既非忠厚老實之人,也不是等閒之輩。更何況在甲午年大戰時,李民俊曾經做下不可饒恕的事情。因此,這送上門的好事,將會是禍端。
「很簡單,我最美麗的公主。」李民俊慢騰騰走了過來,「就像我去年說的那樣、就像我年初說的那樣、就像我上個月說的那樣——嫁給我吧。我,愛你。你我志趣皆相投,讓我們聯手一起重新振興我們的民族。」
這個要求,李民俊確實不是第一次提出了,但每次都被大伙兒打跑。可這次是擁有兩張同袍會通卡的李民俊站在這裡,氣氛則不同。雖然此刻無人吭聲,但每人心裡都開始有了異動。任何人都能感覺到,在場所有人正在逐漸裂變成兩派。
金江姬注意到了這個情況,也意識到自己好不容易拼到今天的成果可能會因為再次分裂而夭折。即使只有三十人也會分裂嗎?其實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會分裂。
她只是沒想到,這樣一張卡就能讓半數人動搖,她不甘心。
所有人都注視著金江姬,有人等待她一聲令下射殺面前的李民俊;有人期待她能夠再次團結眾人;也有人在盤算如何改變金江姬的主意。
李民俊則得意洋洋,他早已看出現場的氣氛有異。他深信金江姬一定會受這個公主身份的牽絆,死保眾人團結。正如他自己所說,此番勢在必得。
在這些人的注目中,金江姬抬起右手,拉開領口拉鏈至前胸,然後慢慢把手伸進衣內。動作很緩慢,她要讓所有人都集中注意力看著——金江姬掏出了另一張同袍會的通卡,舉到李民俊面前,再慢慢抬起手讓所有人都看到,接下來用她獨特的、帶有女性的尊嚴和堅毅的聲音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靠自己,絕無問題。」
一瞬間,機庫內沸騰了。這些年輕人突然歡呼雀躍起來,除了李民俊。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有自己的卡了!諸位的生活、乃至命運都會改變。更重要的是,所有人仍是無間的整體。所謂團結,也許每個人都曾認為是過時,但在這戰後的年月,團結卻格外珍貴。
李民俊看到金江姬也掏出一張卡,頓時一愣,直到眾人歡呼才反應過來:「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像餓狼一樣朝金江姬撲了上來,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卡:「這不是真的!這卡不可能是真的!」李民俊雙手抓著卡翻過來調過去地看,舉起來對著燈光看,捧到鼻子前睜大眼睛看,愣是沒看出任何問題。
機務長大叔走了過來,寬厚的手掌一張從他手中拿回那張卡,還給金江姬。李民俊的雙手還在空氣中撲騰地撈了兩把,就被機務長往外推。
這時,李民俊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金江姬,我是愛你的!我愛你!我需要你!正如你也需要我!」
機務長一揮手,幾個地勤便撲了上去把李民俊往外拖。李民俊還在喊:「金江姬,看我一眼!求你看我一眼,讓我也有我生存的希望!」
幾個地勤豪不放鬆,不顧李民俊的掙扎把他使勁往外拖:「走吧走吧,你配不上我們的公主。」
金江姬聽見了,但是看著周圍雀躍的同胞,她此刻心事重重。
她掏出的這張卡是屬於蒙擊的。
就在剛才廁位隔間裡,金江姬害怕自己沉不住氣,令蒙擊再次憤而離去,因此盤腿坐地上時又把卡偷換了。蒙擊拿走的還是那張廢電話卡,而她把蒙擊的卡又偷回來,只是想保證下一次能夠和蒙擊一起完成那個「大任務」,這樣就又能收入一大筆錢。
金江姬對蒙擊,本不過是想共同完成任務,坐地分賬,卡換本主,事情就該那麼簡單。可此時的金江姬看著手中的卡和面前歡呼雀躍的小伙子們,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也許是好事呢!看來,暫時離不開大哥哥了。
想到這裡,金江姬的雙眸中再次浮出了屬於孩子的那種帶著稚氣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