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鈔案幾乎是秘密調查的。
所以灰狗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針對於城中逸夫的行動,他也沒有往自己身上去想。
再加上因假鈔案又牽扯出劉御史之死的秘聞,還有中書省各級官員瀆職,隱瞞皇帝的事情。
李景隆都不會往外說的。
對於王布犁的家人,也只是告訴他們太子與皇后是如何的親民,王布犁如何大發神威,破獲了案子。
今後定然會升官。
王神醫摸著鬍鬚,心中並不是很高興。
他倒是希望兒子能夠安安穩穩的在縣衙里當個小吏。
如今大明皇帝對於手底下的官員殺性過重,作為郎中的他,認為目前當官好處不大,還受到牽連。
空印案一出,直接嚇得他原來的老友退婚,以至於老二的婚事吹了。
尋常百姓,安安穩穩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大明初立,但是朝堂風波不減,自家兒子又不是淮西人,他連根基都沒有,身後更加沒有什麼背景。
他一旦踏入官場,今後怕是會舉步維艱。
唉,兒子過於優秀,確實是一件讓他擔憂的事。
主要是他覺得次子膽子大,像是在暗中謀劃什麼大事一樣。
但王神醫總覺得自己多想了。
一個縣衙小吏能謀劃什麼大事?
可一旦兒子升官,那就說不定了。
大哥王貫眾極為興奮,若是二弟入了太子的眼,早日能從轉為官員。
等自己將來能夠入仕後,興許二弟就能撐起一片天來罩著他了。
李景隆在享受完王家的一陣感謝之後,飄飄然的離去。
他自認為就是王布犁的伯樂。
受到些王布犁家人里的吹捧又算得了什麼?
待到送走李景隆之後,王神醫叫女兒把門重新拴起來。
「今天你們在屋子裡聽到的一個字,都不許說出去。」
面對老爹的要求,大哥王貫眾十分不理解:
「爹,這是為何?」
「方才小公爺說過了這是隱秘之事,若是隨便傳揚開來,不僅是老二的前途沒有了,我王家也會陷入無盡的麻煩當中。」
王神醫的語氣十分強硬:
「更何況小公爺嘴裡的話沒有譜,若是當今聖上真的給布犁升官,那也得等布犁接到任命之後,我們才能慶祝一二,否則這便是把天子架在火上烤。
禍從口出的道理,我也懶得再教你們,只需記住我的話就行。」
作為封建大家長,縱然王貫眾二十多歲都當爹了,對於他爹的話,也得乖乖聽著。
「行了,該忙忙去吧。」
王神醫便帶著小兒子一同前往藥鋪,專心教他醫術。
他這身本事,老大要讀書考取功名,老二要破案去當小吏,唯有老三聽話認真學習,這也算是留給小兒的一點謀生本領。
王布犁洗澡之後,一直都在擦頭髮,長頭髮打理起來,實在是有些不容易。
幸虧現在天氣炎熱,水分蒸發的快,他索性就坐在床榻之上,閉著眼睛思索。
看樣子今天皇宮內很多人都會慌亂起來。
依照老朱掌控欲極強的性子,對於劉御史死的如此離奇之事,不派檢校查一查,那是不可能結束的。
王布犁在腦子裡復盤昨天他在皇宮內的言行,大抵是沒出什麼差錯。
太子朱標一直都在關注案情上,對於自己並沒有過多關注,這便是好事。
至於朱元璋為何沒出現,王布犁也懶得多加猜測,大抵是要鍛煉他這個兒子。
朱標英年早逝,除了是在外考察遷都地址身心勞累感染風寒,更多的是幹掉胡惟庸廢除宰相,天天幫他爹處理大批量的朝政,給累到了。
朱標又沒經歷過他爹年紀輕輕遊歷四方,又大肆砍殺鍛煉出來的好身體。
王布犁並不會單純的認為洪武朝的臣子非常累,甚至時不時的混一混。
但他們父子倆晚睡早起,還得跟那麼多人斗耍心思,沒有人給他們輪換替班。
臣子歇三天,他們興許一年都歇不了三天。
長久超負荷工作,一介凡人,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
昨天那番接觸,王布犁倒是覺得朱標為人不錯,可惜大家的立場不同,更多的是利益不同。
王布犁審完案子退場之後,老朱便從幕後走了出來。
胡惟庸大為驚詫,連忙行禮。
他就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帝如何能不親自主抓。
太子尚且年輕,許多事還得皇帝來拿主意。
總體而言,朱元璋本以為假鈔案被王布犁破的漂漂亮亮的,結果還有意外收穫。
而且不止一件事。
朱元璋坐在王布犁方才坐著審案的地方,被檢校從被窩裡拽來的原中書省的各個官員,都被送進大殿內。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話。
而且胡相也在一旁,皇帝面色十分不善。
「原始摺子翻出來了嗎?」
許多摺子都是要留檔的。
聽到朱元璋的詢問,朱標開口道:
「爹,我已經差遣檢校去查閱了,一會便知道結果。」
「嗯。」
楊饅同樣跪在地上,他瞧著朱元璋那張黑臉,此時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方才怒問太子的時候,情緒已經噴薄出去了。
此時留下的不過是什麼時候死罷了。
沒讓朱元璋等待太久,檢校把搜到了句容縣楊饅的上書。
朱元璋來回看了三遍,楊饅確實是把自己的困境如實上報,請天子開恩。
結果這種奏摺竟然送不到他的手上來,以至於發生了大明第一起製造假鈔的大案!
啪。
朱元璋看向一側的胡惟庸,差人把摺子交給他:
「咱的胡相不認為這種摺子能送到咱的案頭上來?」
胡惟庸快速的瀏覽了一遭,便立即行禮:
「陛下,臣未曾見過這封摺子,去歲的時候臣病了,乃是汪廣洋主持中書省大小事物。」
汪廣洋已經被踢出去了外放廣東布政使,胡惟庸正式成為獨相。
聽到這話,朱元璋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說什麼。
胡惟庸也沒料到天子竟然會這麼輕輕揭過。
如今木已成舟,楊饅犯下的大罪並不能因為他的舉薦而亡。
朱元璋又把楊饅的摺子扔下去,叫跪在地上的這幫臣子好好瞧瞧。
正是因為他們的失誤,才導致大明的一個好官變壞,最終危害了大明。
「所有人都罰俸一年,包括汪廣洋!」
朱元璋時不時就罰俸祿,朝中大臣還能接受大抵就是讓他們白給他幹活的心思。
畢竟他們都是從睡夢當中薅起來押進皇宮,難免心裡打鼓。
結果板子是重重抬起,輕輕放下,倒是讓這群人感到不可思議。
甚至覺得慶幸!
朱標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想要當面對質,還不如老朱先吩咐人去查找原始資料。
「都滾回家去穿好衣服再來上值,若是再有下次,就不是罰俸了!」
朱元璋轟走這幫人,對著胡惟庸道:「你監察不利,罰俸半年。」
「謝陛下。」
胡惟庸老老實實的受著。
鍋甩出去,老朱沒揪著查,他就謝天謝地,還敢說什麼。
胡惟庸對於老朱有大用,他自是要好好留著,等待合適的機會。
此時自是要寵溺放縱胡惟庸。
「楊饅,事情已然發生,但伱的罪過亦不能饒,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楊饅雙手已經帶上鐐銬,他只是輕微的搖頭,在他心死的時候,皇帝都沒有給他回饋。
現在他都要死咯,皇帝再說著假惺惺的話有什麼屁用?
況且楊饅也不覺得自己能活著。
朱元璋看著楊饅的反應很奇怪,朕都給他一個公道了,怎麼就不知道求饒?
若是肯求饒,朕還是願意給他一條生路的。
可是楊饅硬是不給朱元璋這個台階下。
氣氛一下子就尬住了。
倒是胡惟庸率先打破寧靜:
「楊饅,你製作假鈔乃是死罪,但是量你事出有因。
若是認罪態度較好,陛下興許會考慮饒你一命。」
目前而言,朱元璋還是比較在意自己的名聲,並不打算戴上暴君的腦子。
「我求饒又能如何?」
「我母親還能活著嗎?」
「我妻子就不會怨我了嗎?」
「我兒子就不會恨我了嗎?」
「我家破人亡的結局會改變嗎?」
楊饅情緒再次激動起來:
「朱重八,你也經歷過家破人亡,是天災逼的,可我經歷的家破人亡,是被你逼得!」
「混賬東西!」
朱元璋惡狠狠的拍了下桌子:
「朕都給你說了,是底下人矇騙咱,沒把你的摺子送到咱這來。」
「真是笑話,堂堂天子要看什麼摺子自己都不能決定,我看你這個皇帝也當到頭了。」
灰狗楊金水譏諷的來了一句。
在灰狗等人的眼裡,朱元璋方才就是在演戲。
出了這麼大的事,那些官員就是罰俸啊?
連降職都不肯,更不用說他前期因為空印案殺了數百人。
如此輕輕放下,他們二人皆是認為此事就是朱元璋小氣不肯早發俸祿,故意找臣子背鍋!
朱元璋在桌子底下的拳頭攥的緊緊的,但是為了大局,為了長久的謀劃,他得忍。
可是楊金水這話卻是把胡惟庸嚇的夠嗆,生怕朱元璋暴怒之下,撤掉中書省。
那他這個丞相就當的沒什麼意思了。
楊饅對於楊金水的出聲也是十分不滿意,好不容易給他一個能多活些時日的機會,他惹怒老朱做什麼!
這不是他該幹的事。
「你一個亡命徒,咱不屑與你言語。」
朱元璋不屑的揮揮手,叫檢校帶走他。
劉御史是怎麼死的,老朱早就差人查清楚了,用不著一個亡命徒胡亂來攀咬朝中大臣。
「全都押進牢中,等著刑部複合。」
「是。」
毛統領應了一聲便把人都帶走。
假鈔案到此為止,朱元璋恨中書省這個機構存在,比恨楊饅這個主謀還要多。
若是所有摺子都送到他這裡來,會出現這種事嗎?
朱元璋可以肯定,絕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胡相,你一夜未睡,先回去休息吧。」
「陛下,寶鈔的問題還沒有解決,臣不敢睡!」
胡惟庸立即表現出來自己積極幹活的模樣。
他不想因為這些事像汪廣洋一樣被朱元璋給罷相,自己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朕一夜未睡,也累了,你回去想一下,縱然在這裡乾耗著,也想不出來什麼的。」
「是。」
胡惟庸剛剛應下,被提拔起來的副提舉便請求面聖,說是尋到一種方法。
胡惟庸很是欣喜,總算是有點好消息了。
到了後面提舉說的同王布犁的法子一樣的倒鈔法。
朱元璋心眼比他媳婦多:「此法能有效避免咱的大明寶鈔不值錢嗎?」
這個問題,提舉也不敢給出答案。
因為元末就是寶鈔發的多,假鈔滿天飛,變得不值錢的。
「陛下若是能控制發寶鈔的數量,興許百年之內無憂。」
百年?
朱元璋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
他都不覺著自己的兒子朱標能夠活到百年之後,到時候誰來印證他所言真假!
看樣子王布犁的法子也是治標不治本。
真正想要解決,還得他在仙境當中去探尋。
「退了吧,咱要回去睡覺了,熬了一個大夜,著實難受。」
朱元璋隨意的揮舞著手,儘量不讓自己的憤怒流露出來,避免因為憤怒而打斷他長久的布局!
待到臣子都退了,大殿內就剩下他們父子兩個。
「你昨夜見了王布犁,感覺如何?」
「辦事條理清晰,但是容易感情用事。」
朱標一直都在觀察王布犁,此時便脫口而出。
「怎麼呢?」
「在楊饅說出隱情後,我發現王布犁話里好像是認為楊饅能堅持到那種山窮水盡的地步,還能恪守本心沒有造反,是不應該的。
或者說審著審著,他竟然同情起來楊饅了。」
朱標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而是他還贊同楊饅說的那些瘋狂的話,就算他最後假裝識破楊饅的計策,可神色騙不了人,王布犁在神色控制上過於稚嫩了。」
朱標感覺王布犁變臉功夫不夠。
「真要讓他為官,還得練練呢。免得驟得高位,變得同楊憲一般。」
朱元璋叮囑了一句,王布犁有腦子,但不會表演,容易情緒上頭,被旁人利用。
「孩兒明白。」朱標又問道:「爹,被抓的那些人都怎麼辦?」
朱元璋淡淡的道:「全都殺了,在大明,誰也不能造假鈔。
無論什麼原因都不行,咱要把句容縣到京師的路上插滿人頭。
叫天下人好好瞧瞧,造假鈔是什麼下場!」
聽到這話,朱標也不在勸諫。
無論如何,殺人都能起到很強的警示作用,會讓其餘活著的人看看造假鈔是什麼下場。
尤其是有了元末的經驗教訓,朱標也認為此事必須要強有力的制止,殺人是最後的解決辦法。
「你先去睡吧。」朱元璋對好大兒極為心疼。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精力旺盛。
父子倆在這上演舐犢深情,走出大殿的胡惟庸一夜未曾休息,又經過高強度對線,出來後就覺得背後發涼。
他覺得自己的實力還是太小了,拉攏的人不夠多。
胡惟庸最想要拉下水的是李善長。
因為李善長手裡有免死鐵券,更是上一任淮西人的黨首。
對於鐵券這種東西,大家還是蠻看重的。
畢竟老朱目前也有信用,並沒有無視他發出去的免死劵沒有用處。
除了安穩人心外,也是為了建立起信用機制,有這玩意挺好,但你最好別用到!
塗節扶住稍微走不動路的胡惟庸,連忙小聲問陛下突然搞如此大的陣仗,把大家都給嚇壞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畢竟天子上一次暴怒還是因為空印案,宰了幾百人,其餘發配邊疆,那也是極為危險的事情。
以至於他們這些人都措手不及。
胡惟庸擺擺手:「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晚上過府再細說,另外你差人去把江寧縣知縣吳衛叫到咱府中來,咱要跟他好好聊聊。」
「胡相且安心,此事我必然會辦妥當。」
塗節這個時候就放下心來,只要天子不是查辦他們就行。
至於別人死不死關我屁事!
既然太子把此事交代給王布犁,那天子必然也是知曉的。
王布犁又是吳衛的部下,如此好的機會,胡惟庸想要把他給拉攏到淮西集團內。
他不是淮西人也好解決,給他說門親事,他還能拒絕不成?
今天了解以後,明天就開始行動。
胡惟庸也要編制自己的關係網和情報網,要不然他拉攏毛驤下水做什麼?
還不是為了以防萬一。
昨夜的經歷讓朱元璋更加迫切的想要廢掉中書省,如此才能讓臣子給他上書的所有摺子都會送到他面前來,避免許多事他都不清楚。
被下面結黨之人徹底的蒙蔽,他這個開國皇帝尚且如此,若是後世子孫沒能力,是不是得被臣子耍的團團轉?
皇宮夜審暴露了不少問題,朱元璋命令新提拔的寶鈔司提舉,限他十日內想出更多的防偽辦法來。
寶鈔現在及其容易被仿製出來,都是你們不用心,工匠們延續元朝的工藝,以至於發生此事。
提舉算是明白他的上一任曾秉是怎麼被撤職的,原來是這樣。
夏天的南京城,依舊十分炎熱,可就在此時,突然下起了一場急雨。
王布犁睡醒了,打開窗戶,瞧著外面連綿不絕的大雨,出了神。
今天凌晨他見了太子,見了馬皇后,又見了胡惟庸,些許濾鏡被打破。
對於未曾露面的朱元璋,王布犁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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