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二百一十二章 始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始動

    雖說正月裡來是新春,但北方真正的春天來得向來極晚。都說乍暖還寒,單單看衣裳都是厚厚的棉襖,仿佛和冬日裡沒什麼區別。那樹仍然是光禿禿的,那花園子裡也是光禿禿的,唯一露出些春天徵兆的便是路旁幾叢綠色的雜草,還有那破土而出的春筍兒。

    春雨還沒來,北京城中便先響起了春雷。求直言的詔書剛下未久,這廣開言路還沒個端倪,孟賢和孫亮甘一武一文一前一後兩道奏摺就被兩匹快馬送到了京城,又從內閣轉到了御案上,緊跟著就仿佛霹靂一般炸響在無數人的頭頂。然而,這卻只是第一撥。

    不過是晚了一天,在前兩道奏摺上被冠上了無數罪名的壽光王朱瞻圻也送來了一份奏摺。他卻不是自辯,而是仔仔細細列明了自己那位父王在就藩樂安之後的一舉一動,包括在背後的怨望、私自擴充私兵、私占鹽場出產、私收商稅、私自與地方官員交接、私出樂安……總而言之,那林林總總的條條框框哪怕連楊榮看了都直冒冷汗,更不用說別人。

    然而,自從風痹症發作之後,常常大發雷霆動輒殺人的朱棣這一次卻沒有發怒。孟賢和孫亮甘的奏摺他只是隨隨便便丟在了一邊,卻盯著朱瞻圻那份龍飛鳳舞的摺子反反覆覆看了許多遍,仿佛要把那一字一句全都記在心裡。然而他越是這般,那些貼身伺候的太監宮女越是戰戰兢兢,一連幾天苦熬下來,到最後,百般無奈的張謙只得去找王貴妃設法。

    嬪妃不能干預國事,王貴妃絞盡腦汁,亦不過是勸著朱棣服下藥物沉沉睡去。心中無奈的她思來想去。又不能去見那些外官,只得帶著幾個宮女和太監前往景福宮。如今天氣雖然還冷,她卻舍了肩輿步行。到景福宮門口時,她又吩咐不許通傳,留著幾個太監在外頭,自己只帶了兩個宮女入內。

    「自太祖皇帝時就有聖訓,藩王不得與民爭利,他們居然敢打鹽場的主意!胡學士當初在世的時候就和我提過。鹽商守支日趨嚴重,邊疆竟是無人納糧,這鹽場亦是產出日低,長此以往鹽法將大壞!壽光王一面侵占鹽場,一面以子論父,哪裡還有人子孝道,人臣忠義!」

    王貴妃已經聽出那是皇太孫朱瞻基的聲音,便知道裡頭還有外人。忖度片刻便在外頭地暖炕上坐了。見一個小太監送了茶來,又要向內稟報,她便微微搖了搖頭。捧著那安化雲霧茶細品了一口,她就聽到裡頭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皇上即位以來對那些跋扈的藩王一向嚴加懲處,但漢王畢竟是皇上嫡子。壽光王亦是嫡孫,這一次的事情皇上雖說震怒,但如何處置如今卻還難說。皇太孫,壽光王奏摺上已經明說了漢王反跡。臣只怕……對了,今日青州府又有奏摺,乃是知府凌華和同知張越聯名送來,我已經呈上了給皇上,這兒抄錄了一份,皇太孫不妨看看。」

    聽到裡頭那兩人只顧著說話沒完沒了,王貴妃不禁嘆了口氣,見剛剛那奉茶的太監站在那兒滿面不安。她便點了點頭示意他進去通報。不多時,她就透過珠簾看到那邊有太監送了人出去,旋即朱瞻基竟是親自迎了出來。

    「貴妃來怎麼也不使人說一聲?若是早知道,我怎敢讓您在外頭枯坐等著?」

    王貴妃笑著擺手道無事,又問裡頭是誰說話,聽說是楊榮便笑了起來:「原來是皇上親自改名的那一位,我聽說自從胡學士去世之後一直都是他教導的你。既然如此,我等一會又有什麼打緊?我剛剛打暖殿來。好容易勸說皇上睡了。卻也有幾句話對你說。」

    自從徐皇后去世之後,朱棣和先頭太祖朱元璋一模一樣。再也不曾冊立中宮,攝六宮的便是王貴妃。雖說她為人謙和,但一旦朱棣發怒卻只有她敢勸能勸,先頭漢王險些被貶為庶民的那一回,若不是她碰頭苦求,縱使是太子懇求也未必奏效。縱使是朱瞻基,偶爾也有觸了朱棣霉頭地時候,因此承王貴妃的情亦是不止一次。

    當下他便恭恭敬敬彎下腰去:「請貴妃訓導。」


    「談不上什麼訓導的話,不過是白囑咐兩句而已。來,你坐下。」示意朱瞻基在炕上西頭坐下,王貴妃便說道,「漢王先頭遇刺的事情不了了之,朝中內外多有傳言,但皇上心裡頭一直都是掛念的。那件血衣我在內書房看到過幾次,每次皇上都會扼腕嘆息說起當年的事,足可見皇上只是恨鐵不成鋼。你是皇太孫,閒來的時候多陪皇上說說家事,如今這件事千萬不要再提,明白麼?」

    若是換成別人嘮嘮叨叨說這些,朱瞻基必定是嗤之以鼻,但王貴妃既然如此鄭重其事,他不敢怠慢,連忙答應了。言談間,他忽然注意到王貴妃兩鬢的金玉銜珠釵下赫然露出了斑斑白髮,面容亦是比去年憔悴消瘦了許多,不免心中惻然,卻聽到王貴妃突兀地問了一句。

    「對了,我剛剛聽到你和小楊學士提到了張越,可是英國公地那個侄兒?」

    「正是他,怎麼,他那名聲竟是連貴妃也知道了?」

    「這宮中但凡認字的都讀過他那一篇奇文,我怎會不知道?」王貴妃此時不禁微微一笑,又解說道,「英國公夫人坐褥結束之後進過一趟宮,結果被幾個嬪妃問了一通,我才知道那個少年郎居然因為皇上一句話尚未婚配,大伙兒都訝異呢!說來我剛剛去暖殿的時候,還看到皇上在看他和人家聯名上的那份摺子,臉上時而陰時而晴的有些磣人。好在皇上最後撂下了奏摺,擱在了御案左角。那一向是擺那些要留著再看地摺子,足可見他小小年紀倒是有些真才實學。」

    朱瞻基也知道朱棣的這個習慣,此時倒更好奇奏摺中寫了些什麼。畢竟,張越先前送禮時向他提了鹽務之事,之後就出了這樣一連串大事。若是他自己一點動靜也沒有那才奇怪。和王貴妃又說了幾句話,他少不得保證自己在朱棣面前絕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才親自送了她出去,回過頭來立刻從袖子裡拿出那份謄錄的奏摺。

    孟賢的那份奏摺朱瞻基看過,也不知道經過哪位妙筆生花地手,寫的是花團錦簇,仿佛字字句句都是為國為民,那一萬斤鹽就能拯救山東萬民於水火之中似的;而孫亮甘那份奏摺則是從頭到尾都流露著一種激憤。言下之意就是壽光王十惡不赦漢王居心叵測,朝廷該當體恤民心民力,大有挑唆皇帝大義滅親的意思。

    偏張越這兒也提到了相同的事,卻只是一筆帶過,而是在那兒剖析開中鹽法好壞利弊,那一條條寫得極其清楚詳盡,又提出了改良之法。這本來就已經夠了,恰是一篇天大的好文章。可偏偏末了又提到山東先修會通河,又供北京修宮城的木石,百姓苦於徭役云云,看得他都是臉色大變。

    「這小子……過猶不及他難道不懂麼!」

    朱瞻基在那兒直跺腳的時候,看到張越奏摺謄本地杜楨也在那兒直嘆氣。

    他遊歷天下十年。呆的時間最長的乃是河南,但其次就是山東,所以布政司一眾官員都欺他是初來乍到,他也只是一笑置之。雖說他上任之後仿佛事事唯左布政使張海馬首是瞻。但先是漢王遇刺,然後是山東大雪,緊跟著又是一場鹽務大案,張海差點撂了挑子,都是他撐著。這會兒老宋禮正在帶人清查山東上下的案子,張越卻忽然上了一份這樣的摺子!

    時機很對,意見很好,措辭用句都沒錯。不枉他教了那麼多年,但後頭何必畫蛇添足多加那一條?這會通河乃是為了溝通漕運修的,這北京城乃是為了遷都建的,這不是存心自己給自己找錯處麼?就當他再一次搖頭的時候,後頭卻響起了一個聲音。

    「老爺,你這搖頭嘆氣地是什麼道理?元節還小,就算上了個條陳不好,你也不用這般挑骨頭吧?」裘氏卻是聽鳴鏑捎話說杜楨不高興。於是方才急急忙忙趕了來。見杜楨回頭。她又嗔道,「說起來。就算你和我一樣瞧著元節不錯,卻也不必巴巴地將綰兒送了過去。你對我說什麼以防不測,可我看他只是升官,哪裡有半點危險!」

    自己妻子地脾性杜楨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時不禁啞然失笑。然而,待聽到裘氏談到張越只是升官並不曾遇險,他頓時心有所悟,剛剛想不通的關節豁然而通。這下詔求直言自然是有嘉獎,張越這個條陳結合了當初他地看法,又加入了一些新奇有趣的東西,指不定又要因此擢升。可張越這不久前剛剛升了一級,如今要是再升就太駭人了。

    「我讓綰兒呆在那裡自有道理。」杜楨隨手放下了手中地謄本,若有所思地說,「看不見的危險方才最危險,雖說如今隆冬已經過了,但春雷既然炸響,這事情只不過是起了個頭而已。你明天挑兩個精幹的小廝,替我送些東西到青州給元節和綰兒,唔,就是人家之前送來的那兩個銀色朱紅穗子地帶鉤,你命人送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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