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簡直是叫人有些悚然,夜半三更見到一個先前與自己有些嫌隙的人身懷利刃而來,然而李存禮卻不過一笑,反手關了大殿門去。
李存禮站在高從謹面前,容色平靜。
高從謹忽然後退了兩步,屈膝跪地奉上手中長劍。
果然。
李存禮心中明鏡也似,面上卻不曾顯露分毫,甚至還露出一點驚愕的神情來,道:「高章事這是做什麼?折煞在下了。」
高從謹將劍舉過頭來,道:「望李將軍能收我為徒。」
他仍稱呼李存禮為將軍。
李存禮不過輕輕一嘆,道:「如今宵小得國,我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叛國之人,談什麼將軍,又怎敢對著南平王的公子談什麼師徒?高章事還是起來罷。」
高從謹不肯動。
南平諸臣皆覺得他這個名字起得頗有些譏諷的意味在,雖然以一個謹字為名為人卻是張狂不已,自覺是南平的第一劍客便能獨步天下。
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高從誨跟隨父王征戰多年,早就是父王心中不可辟易的儲君。面上看他們是一般的章事之位,裡頭可要差上許多。
況且兄弟六人之中他生母最為不顯,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婢。是以他選了劍走偏鋒的一條路,要把自己打磨成最鋒銳的一把劍,唯有這樣才能瞞過諸臣瞞過父王,容他細細謀劃。
可南平終究太小,他一把劍又能做得了什麼呢?殺了高從誨?可世上不是只有南平一國,若真起了兄弟鬩牆,朝中毫無威望的一個他守不住南平,荊州之地頃刻便是拱手讓人。
他想做南平的王,世上總得先有一個南平。
高從謹本來已是愈發沉不住氣。
人活七十古來稀,父王而今已經六十八歲,留給他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而今日李絳瓔的到來叫他看見了一點希望,所以他悍然發難,南平臣子看不出他的野心,可李絳瓔未必就看不出,她一個亡國皇室還是女流之輩,總是需要旁人相助的。
不過夤夜與李絳瓔相見是一種冒犯,也容易惹人懷疑,倒是這李存禮身手非凡劍術精妙,南平上下都知他不過一個武痴,深夜前來拜師也是合情合理。
他不動,李存禮卻也不接他的劍。
「你想要的不是劍術。」李存禮低低冷笑。「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也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想要的,殿下都會給你。」
高從謹看向李存禮,那雙暗金色的眼睛有些像是蛇瞳,望過來時幾乎帶著一點森然的殺意,與之對視總覺得心頭髮緊。
李存禮的語氣似乎也透露出一個信息來。
——李絳瓔不是通文館的傀儡,至少現在,式微的通文館同這李唐皇裔之間還是合作的關係。
高從謹便把他的劍舉得更高了些。
「還望先生收我為徒。」
「收徒便不必了,存禮學藝不精。」李存禮彎腰將高從謹扶起,溫言道。「可是高章事若在鑽研武學之時想尋個人來切磋,存禮卻是不敢推辭。」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高從謹眼中喜色一閃,旋即歸於無形。
「那便多謝了。」
高從謹一走,李存智便發出一聲嘲笑。
「這小子以為滿天下只有他一個人是聰明的?果真是井底之蛙。」
李存禮不過微微一笑。
「只有些小聰明,不過殿下需要這樣的人,我們更需要這樣的人。若南平的掌權者真的太聰明,那也有些棘手。」
今夜高從謹是來投誠,也是來試探。要試探李絳瓔究竟是棋子還是棋手,試探通文館而今還剩下什麼野心。
他想知道,便要他知道好了。往往自以為知道得多了至於能夠操縱局面之人才敢放心大膽入局來,而李存禮要的正是高從謹入局。
高從謹要做南平王,如今是只能靠他們。
荊州一地,張子凡是得不到了。
李絳瓔知曉高從謹夜半前來拜師果然也不意外,道:「我還以為他只純然是個莽夫,幸而有幾分聰明,也萬幸不過這幾分。」
「他生長王室之中,自然不會是個蠢人。」李存禮攏袖。「且高季興年進古稀早是沒幾年壽數了,高從謹心急也也無可厚非。」
「他心急自然更好。」李絳瓔目光一閃。「南平的王位?高從謹既然敢要,我們便也敢給。」
幾個流亡之人談起一地諸侯更迭來,倒也是志在必得的口氣。
「如此,便要儘快動身金陵府。」李存禮道。「高從謹若是舉事,面上不能與我們有什麼干係,否則徐知誥不敢結盟,楊溥也就未必不會動手。」
「我與降臣的一番交易只在江陵。」李絳瓔微微皺眉。「出了南平的地界,恐怕李星雲便要捲土重來了。」
李存禮輕笑道:「屍祖不是還等著我去練那被青帝經打磨過的九幽玄天神功麼?她定然不會讓李星雲輕易得手。」
「青帝經只能從我手中取,可是找個不怕死的練功之人卻不難。」李絳瓔淡淡道。
「我想,這他人並不易選。」李存禮淡淡道。「至陽至剛的內力,是那麼好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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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絳瓔臉上忽然出現了一點詭秘的笑容。
「不,我想,屍祖有朝一日是要找我來練這九幽玄天神功的。」
她說得篤定,李存禮也不知她何以如此篤定,只還不等他細想,李絳瓔便話鋒一轉。
「金陵府之行依舊急不得,如今降臣是個晦暗難明的態度,有一位屍祖卻是註定要與我們為敵,若是他拉攏得其他兩個,只怕徐知誥也難抵擋。」
她說的正是焊魃,畢竟是做了吳王的女婿,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家泰山被拉下皇位。
風似是緊了些。
「我卻知道有一人還可伸出援手。」李存禮道。「懸壺閣聲名不顯,通文館卻大略對青帝經有些耳聞,冥海無岸深受離魂之症侵擾,昔日我只為她指漠北奧姑那一條路,可懸壺閣應當也有法子施救才是。」
李絳瓔的手撫了撫袖中玉笛,眼中有一瞬的殺氣。
「你知道懸壺閣。」
李存禮輕笑道:「從殿下說出青帝經的時候起,便知道了。」
「通文館倒也算得上博學,不錯,懸壺閣也曾救治過離魂之症,然而你需知道,冥海無岸殺伐過重,若是在醫者眼中,恐怕她才是當被除去的那一個。」
南地之風,忽然顯得也有幾分冷。
「那要看你是選醫一人,還是醫天下。」李存禮不為所動,道。
「醫一人近在眼前,醫天下虛無縹緲。」李絳瓔輕嘆一聲。「可我不是個合格的醫者,我想做個合格的太宗子孫。」
她話音剛落,便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聲音裡帶一點凜然殺機。
「女娃娃,你這番話,得是說給我聽的。」
李絳瓔看著忽然出現在面前的赤眸女童,倒未顯得驚慌,只道:「入南平王宮如入無人之境,不愧是屍祖。」
螢勾卻問李存禮道:「你小子前次便誑我一回,叫我咋個信你?」
李存禮作揖道:「奧姑確有法子讓屍祖免受離魂之苦,可惜漠北終究非我族類,許是怕屍祖太強,來日擋了她南下之路。」
「你們自打你們的,什麼非我族類,都與我無關。」螢勾冷冷道。「我今日來,本是受人之託來殺你。」
「是受不良帥的請託吧?」李存禮低笑一聲。「他倒也是個岐黃高手,可惜他的女人同你體內另一個魂魄交好,恐怕不會許他動手救治。」
想到姬如雪同阿姐之間的關係,螢勾的神情也更冷幾分,顯然是認同李存禮所說。
「屍祖,不如我們再做一筆交易。」李存禮含笑道。
「說。」螢勾吐出一字,裡頭似乎已經有些難耐的殺意,顯然若是李存禮的答案不能叫她滿意,或許她是頃刻之間便會動手。
「屍祖保我們平安到金陵,我當傾力為屍祖治病。」李絳瓔接話道。
「你有這本事?」螢勾眸光一轉。
李絳瓔對上那一雙殺意凜然的眼,卻不曾懼,道:「屍祖能維持這片刻清醒,只怕是李星云為了殺我們給屍祖展現了一點誠意。我卻可以先為屍祖壓制這離魂之症,保證屍祖三月之內都不會受擾。」
李存禮本想著冒一點風險替李絳瓔夸下一番海口,卻不想李絳瓔已經先行一步,甚至於所說比他所想更為匪夷所思。
將另一個魂魄壓制在體內足足三月?
他同螢勾也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身體的癥結出在哪裡。
雖說能夠掌控力量的那一個是螢勾,可素日裡掌控這身體的卻總是阿姐,起初是阿姐的所作所為叫螢勾極為不喜因而螢勾選擇避世出走,後來卻是阿姐在這一場比拼之中逐漸占了上風。
螢勾想要掌控身體是愈發的困難,是以才會急切地想要除去阿姐,為此明知侯卿焊魃同李星雲交好,卻依舊肯與他們合作。
那一瞬間李存禮幾乎以為李絳瓔是在唬人。可是李絳瓔的神情卻很認真,她眸子裡閃著一點光,那大抵是醫者的自傲。
於是李存禮最終還是選擇了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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