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禮聽了不過輕笑一聲,眉梢眼角里都浸著一點譏誚的意味。世里奇香看在眼裡然而不敢發作,只沉聲問道:「怎麼,將軍對此有些異議?」
「其一,我早不是將軍。」李存禮淡淡道。「其二麼,什麼算是戲耍?我可一早說過應天王后一應要求都盡可提燕雲十六州卻不在此列,是王后心急中了李星雲的圈套。戲耍這二字存禮萬萬不敢當,想要算賬倒是可以與不良帥去算上一算。」
世里奇香也想起自己昔日所見那封充滿了挑釁意味的信來,她眉頭一跳,意識到李存禮此話是在無聲地遞出一點威脅來。
這證明他眼下雖是流亡之身,但依舊曉得當日李星雲在燕雲十六州的布置。雖說諸侯先派兵而後回防本國算是不小的動靜,但李存禮離了朝堂依舊能偵知這一點也殊為不易。
是李存禮在警告她,就算到了眼下這地步他也不是能任由漠北宰割的。
而屋子裡的另外兩個人——世里奇香環顧一遭,覺得一隻眼睛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些。
一個是螢勾,當日來拜訪過奧姑,以漠北的情報來看屍祖分明是和不良人攪在了一起,可眼下螢勾卻出現在李存禮的身邊。
另一個她不認得,一眼望過去卻總覺得有些不安。
世里奇香試探著問道:「不知這位是?」
李絳瓔不答話,她對漠北更沒什麼好感,也不打算叫漠北知道她的身份好起些不該有的心思。李存禮則是會意,狀似漫不經心地一揮手道:「奧姑既然不肯為屍祖診治,存禮自然還要尋旁的醫師來。」
他頓一頓,意有所指道:「畢竟存禮是信守承諾之人。」
世里奇香便又想起李星雲的戲耍來,恨得幾乎嘔血。
李存禮走近了兩步,道:「如今情形只消放出消息說如今唐皇易主中原便會自亂,耶律阿保機同李星雲之間是結義兄弟,應天王后想做文章倒也方便,此事對漠北而言是件好事,王后只怕明知困難也會欣然前往。」
世里奇香的後背沁出一點冷汗。
李存禮見她強自鎮定的神色已經明白了幾分,他逼得更近些,叫世里奇香幾乎退無可退。
「這話不是王后要你說的,是你要對我說的?是你想讓此事不成,讓耶律堯光在群臣之間失去威信,讓耶律倍更多些機會?」
世里奇香叫他逼得緊了,倒也橫下一條心來,道:「無憑無據,王后不會信你。」
李存禮卻不以為意。
「她信不信我不要緊,我只是覺得兄弟相殘的戲碼十分有趣,想在其中出一份力。」
兄弟相殘四個字是在他自己心上也扎一刀,可他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
「但有一點卻叫我有些不解,你為何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與耶律堯光過不去?要知道應天王后聲名正隆,她是不會允許自己選定的繼承人為這種小事而更替的,你究竟是希望耶律倍贏,還是希望他死?他活著你是漠北的陣前先鋒,他死了,你就是東丹國的應天王后!」
世里奇香從未想過,自己只是依王后之命到訪,甚至只是說了那麼一句假話,就已經被李存禮看得如此分明。
她起初也想過,若是耶律堯光伐岐不成或許耶律倍還能有些機會。
只是眼下朝中大權是被述里朵一人牢牢把控在手中,耶律堯光便是一次不成十次不成,只要述里朵仍在就不會允許她選定的繼承人有什麼差池。
便如這一次的伐岐,兜兜轉轉岐國仍歸中原,卻沒有人敢於提出異議來。這一回的失敗也叫她看得更清楚些,自此死心塌地依附述里朵,只希望能如述里朵把持漠北上下一般將東丹也握在手中。
但李存禮是怎麼看出這一點的?
這人要真是水晶玲瓏的心思,李嗣源那些昏著當日還能使得出來?
她竭力要使自己平靜一些,最後說出來的依舊是那一句話。
「你沒有憑據。」
這便是露怯了。
李存禮得到了一個叫他滿意的結果,溫和一笑道:「無妨,這只是存禮的一點猜想,本也沒有叫應天王后知曉的必要。只如今你可以告訴我,王后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了吧?」
世里奇香幾乎是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可她無可奈何,最後不得不老老實實道:「王后說,她想見你如今背後的人。」
「哦?」李存禮笑了一聲。「怎麼,我如今成了流亡叛國之人,王后這是覺得我不配了?」
世里奇香一時不知該怎麼答話,卻聽見李絳瓔道:「我答應她,但不是現在。」
李存禮有些驚愕地看向李絳瓔,倒不是覺得李絳瓔站出來算是一件奇事,只她一向看漠北不起,竟能如此痛快地在世里奇香面前便露了身份。
本以為她是要等到最後時刻才肯與應天王后說上幾句話的。
「你是流亡之人,我如今又是什麼金貴身份麼?」李絳瓔迎著他有些驚訝的目光笑了起來,又向著世里奇香道:「我是幻音坊娑羅天。」
原來說的是這一層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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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禮只覺得李絳瓔促狹,忍不住笑意更甚。
世里奇香把這話聽在耳中卻是另一層意思了。
幻音坊,岐國,未曾謀面的娑羅天。
便是他們把岐國幾乎逼入絕境的時候,剩下的三位聖姬也從未出現過。這究竟是因為她們不能來,還是不想來?
漠北上下本都很想當然地覺得是前者,但現在看來事情卻未必如此。
「幻音坊?」她不知道是在問李絳瓔,還是在問自己。或許這本就不需要一個答案,只是她有些難以置信。「岐王究竟是什麼心思?還是說你有什麼心思?」
「岐國最盛之時,雄踞五十州。」李絳瓔絕口不提自己另一重身份。「如今就這樣心甘情願歸唐?更何況如今這大唐還不姓李,是叫個道士將這天下取了,何其可笑!」
她說這話的時候倒是真情實感,眼裡是有一捧火獵獵在燒,這也是她最恨之事,只是這樣的激憤反倒是叫此話顯得更可信幾分。
李絳瓔字字句句都是實話,這實話之間有些什麼關聯倒是全讓世里奇香自己想像。先前世里奇香同李存禮的一番對話落在她耳中便叫她知道世里奇香和高從謹是很像的人。
有聰明才智,也有野心,可惜都不太夠。這樣的人是最好的棋子,就算是他們的手一時伸不進漠北去,在裡面埋下一點亂局也是好的。
在世里奇香聽來,幻音坊最神秘的一個聖姬出現在這裡,就意味著那曾經的岐王還是有不臣心思,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所以她的態度一時間也跟著和軟了下來。
「這麼說,岐王是有些想法了?」
「世上如今沒有岐王,只有秦王。」李絳瓔微微笑了。「秦王殿下如何想我不知道,我只代表我自己手中的力量借通文館離亂這一場東風,來與漠北談合作。你只消回去告訴應天王后這一點便夠了,至於現在有什麼話,你還是照舊與他說。」
世里奇香又看李存禮一眼,眼中依舊有些忌憚的意味。
李存禮只是含笑點頭。
「沒什麼可聊的,王后叫我來只是為問這一件事。」她答得有些生硬。
只為這一件事?這樣的謊話怕是只能去騙騙三歲孩子,叫這樣重要一個人物來回奔襲幾千里就為問一件無關緊要到書信便能說明的事情,述里朵沒有這麼蠢。
李存禮眸光一轉,便猜出世里奇香深入中原腹地還有旁的事情要辦。
比如說她也要去一回南平的王宮。
如此,南平王宮將要熱鬧得很。
「王后只怕還交辦了你旁的事情。」李存禮很認真地上下打量著世里奇香。「你擅長潛行與暗殺,在南平地界殺人沒什麼必要,那就是要讓你探知些什麼東西,讓我猜猜,今夜的南平王宮裡會不會有你?」
世里奇香的眼瞳又是一縮。
再一次叫眼前人猜中了。
他這腦子究竟是怎麼長得?
她不肯答話,可是神情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李存禮也不再問,只意有所指道:「今夜的南平王宮只怕是會很熱鬧,你若去時少不得還能見到些熟人,如果避無可避,也可來此暫避風頭,這便是我的誠意。」
世里奇香沒有答話,她走得很快,可惜眼下沒有了人幫她掩藏蹤跡,去向落在李存禮這樣的高手眼裡還是有些分明的。
李絳瓔看著她的背影,問道:「你覺得述里朵讓她去南平王宮是要做什麼?」
「述里朵知道七弟的本事。」李存禮很是坦誠。「只怕是覺得南平的變亂來得有些古怪早有懷疑,只是南平地小一時間不必上心才沒什麼動作,而今接到了我的信想起通文館也藏著個易容高手,是要世里奇香去看一看高從謹到底是真在王宮之中還是只剩下了一張麵皮。」
他笑意有些冷。
「而不良人只怕也想看個究竟,這世上能看破易容的,也只有同樣的易容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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