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絳瓔便沒有再留她,只沉默地目送她離開。
姬如雪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漫天的飛雪之中,李絳瓔看著這一幕,抬手把那杯茶自己喝了。
「夜已經深了。」李存禮仿佛真是個侍女那樣提醒李絳瓔。「今晚殿下恐怕要走了困。」
李絳瓔只是微微點頭,依舊注視著掀開的那一線帳子。
「殿下心軟了?」李存禮問道。
李絳瓔搖頭,道:「難道來日他會為我心軟麼?」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
她轉臉望著李存禮,道:「給李存智寫一封信。」
李存禮沒有問寫什麼,這算是兩人之間的一點默契。
盯緊了李星雲,但不要有所動作,當然,如果李星雲真能狠下心來讓自己拿命守護過的嬈疆入局,他們自然也要攔阻一番。
只李星雲未必真能有那樣的決心和抱負。
「婦人之仁。」李絳瓔似是在自言自語,面上有微微的冷笑。「究竟是誰發明了這麼一個詞兒?說最毒婦人心的也是他們,說婦人之仁的也是他們。」
「殿下無需與蠢人計較些什麼。」李存禮微笑。「只如今李星雲若還心懷一點仁慈,便是對我們十分有利了。」
過了幾日,有人來請李絳瓔參加漠北的火神祭,這便象徵著漠北的新年將要拉開帷幕,而新年之後,便是耶律質舞所應允的那一場大婚。
一場將要血流成河的大婚,按說這奧姑也應當通曉些卜算之事,但她不知為何一直不曾卜得這一場災禍。或許是因著卜者不能自卜,這一場禍事同她己身息息相關,她算不到也是正常的。
漠北當然也不可能給她寫一封鄭重其事的請柬,不過是派個人來知會她一聲,來人看著總有些趾高氣昂的,李絳瓔看著那耀武揚威的來客卻是不曾有什麼怒意,只神情如常地答一聲知道了。
來人是述里朵的貼身侍女,這位置總叫她想起世里奇香來,叫她覺得這位置上的人都該各懷鬼胎。
這侍女幾乎是拿鼻孔看著李絳瓔。
「這是我漠北的盛事,叫你一個漢人來參與是王上同太后寬宏大量,你可要仔細著些。」
李絳瓔神情淡然地看著她,道:「是麼?」
她這一問仿佛叫那侍女更得意了起來,道:「中原戰亂多年,你們怕是沒有這樣的盛事吧?」
李絳瓔的神情不變,只是抬了抬手。
於是李存禮便上前來做了個請的手勢。那侍女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那隻手,鼻子似乎都要氣歪了,道:「不識好歹的東西!」
李存禮站在原地不動,任由她在自己面前跳腳。
他的手已經在袖中撫摸那把軟劍。
如非必要,他不會以軟劍在漠北殺人,因為那是他李存禮的武器,這漠北同他交過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一旦軟劍的傷口出現,眾人都會警覺。
只是起殺心時,他還是習慣於去撫一撫那把劍,就好像那能壓下他沸騰的殺心。
被這樣一個粗鄙的蠻夷之人指著鼻子喝罵,還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他臉上依舊帶著笑,連殺意都強行按捺在眼底隱而不發,然而李絳瓔似是感受到了,她抬起眼來,目光如電。
「來的只是個侍女麼?」她輕聲道。「我聽這樣的話,還以為是漠北王太后當面呢——不,太后不會如此。」
李存禮以餘光看見李絳瓔沖自己招了招手,立時會意。
他退至李絳瓔身後,那剛被二人激起火氣的侍女想也不想,大步流星地沖了過來。
李絳瓔偏頭看了看桌上的茶盞,似是自言自語。
「不,這還是有些可惜。」
說完之後,她屈指一彈。
桌上本放著的是一把小小的銀刀,是漠北用來割肉的刀子,李絳瓔雖不習慣漠北飲食,倒也入鄉隨俗地備著這東西。
那把刀飛了出去,速度快的不過是銀光一閃。
她道:「找人去通傳一聲,我要向王太后謝罪。」
李絳瓔的語氣很平靜。
為何謝罪?
為她殺了述里朵的侍女。
那個侍女不可置信地睜著一雙眼睛,她眼裡的生機正在飛快地消逝,那雙眼睛變為了琉璃一般了無生氣的東西。
她的喉管上插著一把小小的銀刀,有一點血從刀側流了出來,到地攤上,漸漸形成一攤暗紅。
李存禮神色如常,道:「我先差人去換了地毯。」
他不怕出現在述里朵面前。
述里朵是個很厲害的人物,鐵腕無情獨攬朝綱。
但她不是一個武林高手,她無法辨認出他的氣息,況且他也很會潛藏自己的氣息。
但李絳瓔道:「我一人前去。」
她微笑道:「她不會為難我,你該趁著這機會去做點別的事情。」
李存禮揚眉,道:「殿下所慮極是。
趁著大唐公主悍然殺了述律一族的侍女,去做些更加驚人的事情。
李存禮自帳中走出,等他自夜色中重新浮現的時候,身上的偽裝便已經盡數除去了。
他站在另一座營帳之外。
太后幼子,漠北皇太弟耶律李胡的帳子外頭。
裡面正傳出女子的笑聲,這耶律李胡的日子倒是過得相當滋潤。
「站住。」
那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在李存禮身側。
李存禮自知真動起手來若非以命搏命自己未必是他的對手,不過今晚他也不是來打架的。
「我是來見李胡殿下的。」李存禮微笑。
「中原人,我記得你。」老人聲音嘶啞。「你在我手下逃脫過。」
「老人家記性不錯。」李存禮依舊是笑。「只是,你不會覺得做了皇太弟便能順順噹噹做上皇帝吧?我是來幫他的。」
「中原人,詭計多端。」老人道。「我不信你。」
「可你攔不住我。」
李存禮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便對著帳內高聲道:「李胡殿下,通文館李存禮求見。」
四下都仿佛寂靜一瞬。
他的話一定是已經被很多人聽去。
李存禮笑得愈發開心了些。
多年之後,史書上會如何記他一筆?會說他勾結漠北麼?
此時此刻,他竟也不太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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