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聽上去是一首很簡單的童謠,本該是歡快活潑的調子,但是由焊魃低啞粗礪的聲音唱來卻又有些詭異。
「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滅。」
他低低唱著,聲音漸漸顫抖起來。
「好了。」降臣沒心思聽他再唱下去,甚至罕見地顯得有些暴躁,她打斷了焊魃,站起身來。「既然你心心念念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就給我好好幹活。」
焊魃抬眼看了降臣一回,淡淡道:「我知道了。」
李絳瓔見到上饒進來的時候,並未顯出意外的神色來。她道:「看來你有些話想和我說。」
上饒深吸了一口氣。
讓她再一次重複這話,當然也不算是什麼難事,只會讓她更深切地意識到什麼叫做大勢已去。
從此以後,就再沒什麼公主之尊了。
只她其實也從未在乎過,就想她奔向焊魃,也不全是出自所謂愛情的驅使。
她奔向的,是自由。
上饒很早以前就知道,所有來自於父親的寵愛都是有著代價的,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她就會被當成一個禮物一個籌碼送給什麼人,她毫不猶豫地選擇焊魃之前,也早聽聞了自己將要被許配給徐家的風聲。
何其可笑。
他們說著做王室的女子,享受了錦衣玉食便要負起自己的責任來,可是王室的男子呢?他們更加錦衣玉食,有更大的權力,還能角逐大多數宗室女子永遠也接觸不到的那些世襲罔替的位子。
難道不該是男子來付出那一切麼?
從頭到尾,她們都只是棋子罷了,棋子是不該對棋手有任何感激之情的,那些所謂的寵愛,都不過是他們眼中的籌碼罷了。
所以她很順暢地說出了那些話。
「我將去向父皇進言。」她道。「勸他禪位。」
禪位兩個字讓李絳瓔眼底閃過一點詫異的光,她沒有想到上饒反而是看得最通透的一個,也許是因為她知道她與吳國皇室之間,可能會一損俱損,卻不大可能一榮俱榮。
她身後現下還有焊魃。
儘早抽身,倒是一件好事。
李絳瓔道:「那便多謝公主了。」
「殿下叫我這一聲公主,卻讓我有些惶恐。」上饒苦笑道。
李絳瓔搖了搖頭,道:「吳國現下是皇室,這公主你自然也當得起。」
「自封的皇室罷了。」上饒搖頭道。
李絳瓔卻是冷笑。
「難道這古往今來的皇室,有哪一個不是自封的麼?天子?若真是天子,天又怎會棄她的子息而不顧?」
她咬著牙。
「不過是誰的力量更強,誰能在這一場角逐里勝出,誰就能成為那個天子!只不過中興或是復辟總要更容易些,金刀讖?我要這天下從此以後多個木子讖!」
上饒一時訥訥,李存禮卻道:「殿下。」
於是李絳瓔知道,她在上饒面前說了太多。
這沒什麼干係,上饒已經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了,孩子對父母的愛固然在最開始是沒有保留的,但是上饒已經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因為有利用價值而被這樣對待,所以她的愛意便更多地轉向了她的孩子。
為了那個孩子,她當然也能付出一切。
而李絳瓔也很樂意幫上饒一把,她總是願意看見女子去反抗這不公的命運,況且若是上饒全須全尾站在她的身邊,還有焊魃在一旁看護著,總也會讓徐知誥感到有些頭疼。
李絳瓔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而後她平靜地看向上饒,道:「讓你受驚了,只靜待你的好消息。」
上饒忽然很莊重地對著李絳瓔拜了一拜。
「多謝殿下。」
「你該謝的是他。」李絳瓔卻並未有半分要居功的意思,她已經知道了楊月的事情,對此也沒什麼反對的意思,畢竟焊魃也是一樁很要緊的助力。
上饒看了李存禮一眼,卻並未有要感謝他的意思,垂眼淡淡道:「他也不過是受命於您罷了。」
若是旁人來說這句話,倒是少不得像是在挑撥離間,但由此刻的上饒說出來,卻不過是叫李存禮報之一笑,看來當年將上饒擄去通文館是叫上饒狠狠地記恨上了,以至於現在也不肯承了李存禮的情。
李存禮不過微笑道:「公主慧眼,我的確不過是殿下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他所料不錯。
當上饒在楊溥面前說出他應當禪讓那些話的時候,楊溥心中最後一點堅持便也蕩然無存了,他意識到自己大勢已去,也再無翻身的機會。
楊蒙所謀劃的若真的成功,或許這天下不再是他的,卻是楊家的。
但那機會也早已消逝了,楊溥甚至於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到慶幸還是失望,慶幸於他還能有禪讓的機會,還是失望於這天下終究不再是他的?
楊溥為自己選了個好日子來禪位。
天勝二年一月,楊溥派江夏王楊璘奉冊禪位與齊王李昪,齊王為其累號高尚思玄弘古讓皇帝,楊溥遷居潤州,鑽研方術。
楊溥的這些兒女之中,楊璉楊璘被降封郡公,而上饒公主卻因為『得了皇帝的眼緣』,被收為義女,加封燕國君,這當然便是李絳瓔和徐知誥之間所談的一點條件了。
徐知誥並未即刻便將自己李唐後裔的名頭打出來,這還是宋齊丘勸說的功勞,宋齊丘說得是相當的懇切,道:「若是當即便出了李姓代楊姓的這一樁事情,還不知北面要如何作想。況且若是改了姓氏說自己是李唐後裔,這國號又當如何?兩唐隔江,焉能不互相攻伐?殿下如今根基未穩,不如徐圖緩進再作打算。」
這當然也是李存禮在背後的授意。
在經歷過這樣一場動盪之後,他們已經不適宜再招來更多的敵手。現下這齊國同張子凡之間沒有明面上的矛盾,一邊漠北又連連騷擾,顯然朝臣是更希望軍隊能去抵禦外敵,畢竟這張子凡能夠博得群臣默認當上李嗣源,也是因為他說出自己是絕不肯讓出燕雲十六州。
這便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彼時李存禮等人已同女帝上路,這一場熱鬧到底是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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