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眼下李白在哪?
就在來長樂坡的路上。前回我說過,李白跟老管家等人商定,今兒一早回長樂坡。所以今兒宵禁一解,李白等趁著坊門甫開、天色昏暗,由丁三打頭,出了坊門。李白打算趕到長樂坡吃早點的。就在他們紛紛上馬、準備撒腿走人的時候,墜後的李白卻被隨後趕過來的青阿低聲喚住。那青阿說,她已跟老管家說定,要跟了李白去長樂坡。李白聽她這一說,不禁大驚。這趟長樂坡之行,按本商議好的方案,沒青阿的事。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可把他難住了。今兒重回長樂坡,可不是春遊。這青阿,既不能騎馬,又沒半點武功。碰上要撕殺的當口,搭不得手還在其次,幫倒忙可就要了命了。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李白緩過神來,一口回絕了她,回身打馬便走。沒曾想,他今兒碰上了對頭。小青阿見狀惱極,一步掠過來,競將李白的座騎生生拽住。那寶駒猝然遭了這一手,不禁一驚。只見它一個「草蛇上樹」騰身而起,將她甩出有一仗開外。
青阿一骨碌翻身坐起。這小妮子那吃過這等虧,竟「嗚嗚」哭出聲來。
周遭賊靜。她這一哭不要緊,可把李白嚇壞了。你想大清早的,有多靜寂。這哭聲傳開後,不定會生出啥事來。他趕緊掠下馬來將她扶起。象哄小娃似的連聲逗樂。而青阿也乖巧,那裡還會再哭鬧,只是非要李白帶她走不行。她還抱怨說,李白果然是個行事莽撞的浪子。難怪老管家也滿口贊成她去。——這讓李白哭笑不得。李白明知這小妮子滿口謊言,卻又不想拆穿她的小把戲。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於想放棄去長樂坡。自打從安陸動身進京後,李白沒少受罪,可他並不怎地煩惱;倒是從遇見青阿,卻時常被嬌貴而頑皮她弄得進退失矩。
李白只能臨時變更計劃。
搭商船東下。
216.一物降一物
怪事就數今兒多。
李白想。坐船跟騎馬比,舒服多了,到底費時也耽誤事。李白不敢怠慢。他讓丁三跟青阿湊合著前後共騎一匹馬,丹砂在旁護著,緩緩而行;自個兒疾疾趕往到春明門,打理租船事宜。這一行人搭乘的南船甫出春明門,李白便令水手將耷拉在艙面的帆兒全扯上桅頂。自京城東去長樂坡,是順流而下。可也怪,這天西北風極勁,把那船的三張大白帆鼓得滿滿當當的。這船如離弦之箭,「嗖嗖」直攢。這下可好,把青阿樂得「呵呵」直笑、大呼過癮。
不過,青阿也瞧出,自打上了路,李白便沒好臉色給她瞧。而她也實在乖巧,瞧著不對勁,早躲得遠遠的,再也沒在李白跟前露臉。
長樂坡近了。眼見此行總算沒怎麼耽誤事,李白這才把繃緊的臉懈了下來。而青阿這會兒卻長長地透了口氣,把身子挪到李白對面,笑嘻嘻地朝他瞅來。這一次,半晌沒吭一聲的李白,索性仰起臉閉上眼去。李白向來自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可對眼前的這不滿十六歲的黃毛丫頭,還就是有點兒酥。
丹砂對青阿壞笑道:
「我有篇詩,要不要念給你聽聽?」
「要得。——若使壞,看我怎麼收輟你。」
「不會。好男還不跟女斗哩。你聽:『大道如青天,有馬不得騎。可憐我家十三郎,陪個小娘數梨栗。右岸馬蹄奏苦聲,黃毛丫頭不稱情。蘇州來人笑韓信,人來蘇州忌賈生。君不見,昔時陸家無女子,酒後戲談無嫌猜。今日李家好兒郎,卻到船頭效英才。只剩丹砂一雙手,來掃水上木頭台。行路難,歸去來!』」
青阿撅倒。攥起拳就朝他掄過來。她沒想到,丹砂竟然如此聰明。他不僅早把李白剛做的《行路難》背熟,更沒想到的是,膽敢戲仿一番。而李白明明聽到他在說啥,也只當沒這事一般。難得這一對寶貝主僕。
她嘆道:
「一物降一物,也真是。」
217.妖精
不久,船到了長樂坡。
李白跨出船艙。天陰沉沉的。眼前就是鎮子外的河埠頭。就在這當口,船身與碼頭碰了一下。李白沒在意,朝前一個趔劂。好在他腳下站得住,這才沒摔跟頭。身旁的青阿見狀,一面趕緊伸手把他扶住,一面「吃吃」竊笑。李白惱得朝她瞪起虎眼、就差點兒開口罵娘。不料,遠處又有女人大笑。笑得很放肆。李白奇怪。他循聲瞧去,不禁愣了。——那人竟是麻辣三嫂!李白不明白,這麻辣三嫂怎麼就像變戲法似的,一下出現在了長樂坡。今兒清早,他溜出陸府時,似乎在院角瞧見過她。要說乘船,她不可能快過李白他們。而李白還曉得,她也跟青阿的德行差不離。或者強一點。武功吧,懂一點,但不會耍;騎在馬背能走幾步。跑起來怕得要死,也絕對顛不得。她是怎麼來的長樂坡?難不成她成了個會飛的妖精?那麻辣三嫂見李白還在發愣,趕緊挨到他身旁。她青袍素裹、凹凸有致,身上透出股極具誘惑力檀香味。帶點南方口音的秦腔很妖媚。她斜了一眼青阿,告訴李白,她在鎮子的店裡等著他。不是要他兌現寫字的承諾。她明白李白為何回長樂坡。在這兒,她玩得轉。絕對能幫到他一個大大的忙。說罷,她媚笑。隨後轉過身,跨上左近一匹瘦而勁,卻不甚高大的白駿馬。她韁繩一領,裊裊地隨馬兒「的的」蹄聲東去。這邊馬蹄聲還沒落盡,官道對面壓過來一片暗影。是一匹肥壯高大的黑馬掠出。騎者的個兒也是夠高。馬兒只一躥,來到麻辣三嫂的身旁。那騎者回頭朝李白一笑。竟是沈如筠。一黑一白,一肥一瘦倆駿馬,並轡而行、逶逶迤迤。
李白瞧得呆了。
218.見怪不怪
青阿罵道:
「妖孽!」
也不知是在罵誰。李白搖搖頭。他自顧自地踏上了河埠頭、斜過官道。就聽身後的青阿在招呼船夫把馬匹行李弄上岸來。忙亂中,又聽青阿罵罵咧咧地道,「呆子,時辰不早啦。」「真是個呆子.」更不知是在罵誰。
李白迫不及待地扭頭朝鎮子東頭望去。
遠處,有倆影子在晃。一馬一驢。一高大,一嬌小。而鎮子那頭的模樣挺怪,似乎還在沉睡。
先是灰濛濛的。象一條橫臥著的老牛。接著它緩緩起身,身形逐漸變大,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它一邊走,一邊在變。牛頭變成了狼臉,笑嘻嘻的。眼卻是綠色的。而綠眼再變,成了一張血盆大口。這口裡,跑出漫山遍野的小妖怪,啥樣兒的都有,爭先恐後地撲了過來。趕到前面的,早伸出滴著血的爪子。突然,李白身後發出「轟」的一聲。他本能地回頭。沒等他瞧見這聲響是何,身前已是一片昏黑。他的腿被一條青色大蛇纏住了,再也動彈不得。他急了,抬手就要抽佩劍去刺蛇,卻發現那劍早一個跟頭翻入半空。那蛇見狀「嘻嘻」笑了,笑得格外嫵媚。李白大怒,手腕一翻,內勁急聚兩指朝蛇頭疾點。誰知那蛇尾巴一動,連他的雙臂一塊纏上了。而身前又是一陣鼓譟。李白再瞧,先前那張血盆大口,眼下變成一個個白色的帶刺的魚網,朝他兜頭亂罩。他的身前身後,小妖怪們發出貪婪的歡呼聲。他道一聲,「好」。「咋地?」身邊有人道。李白一驚。眼前的怪物不見了。
他隨後抬頭。
明晃晃的亮色兜頭一瀉而下。
像一盆熱湯。
他不禁被它給潑蒙了。
219.閒人小鎮
「怪。」李白心想。——這天也的確怪。今兒從清早起,天氣就出奇地陰晦。可一轉眼,卻又出奇地晴好。久違的大太陽已有一桿多高了,照得滿世界銀晃晃的。
李白道聲「走吧」,率先東去。
丹砂不敢怠慢。他示意青阿別急,卻趕緊跟了過去。青阿跳上河埠頭。她手腳利落,很快幫著船家在岸邊將隨行物品弄到馬背上、與小丁三一起快步直奔鎮子中心而來。眼下已是辰時。官道上頗有些人走動。鄉人早起,各就各位。該乾的活兒,已有模有樣。不一會兒,大夥全到了小鎮西盡頭。此時,東去的街口,恰好有幾個莊稼人聚在一塊說話,把小半邊的路都給堵住了。李白回頭朝跟三耳語幾句。他是讓丁三和丹砂先去「泰和」找總管賬房陳子亞,告訴他李白要按時去見劉陵,讓他做好準備。同時也順便摸摸底,了解最近的事態進展。小丁三應聲回頭而去。這小子在鎮子上頗有人緣,轉眼間竟變戲法一般,弄來大小兩頭的騾子。他湊到丹砂跟前,與他嘀咕幾句,隨後翻上小騾子騾背,而後一帶韁繩,「吱」的一聲便躥到丹砂身頭去了。丹砂「呵呵」直樂,也跨上騾背,隨丁三疾疾而去。李白暗罵一聲「這鬼精靈」。他此時安心了不少。於是攜上青阿,沿一字石板長街逶迤而來。那青阿也放鬆下來。只見揚起滋嫩稚拙的臉,不停地給李白說東道西,好不逗人憐愛。要不是在街頭,要不是還在想著剛才那怪怪的一幕情景,李白說不準會忍不住掐她一把,瞧一瞧這嬌嫩的身子臉兒,能否掐出水來。就這麼不緊不慢,好一會兒,這倆人才踱到斜過小鎮官道的古河道入口處。李白在這兒頓住了腳。原來,前頭屋角有女人在朝李白嬉笑。
是麻辣三嫂。
220.拐角
李白笑了。他抬腿朝三嫂將去。不料卻被青阿一把扯住。李白「咦」了一聲,扭頭瞧了瞧。瞧見的,是青阿的滿臉不高興。
「唉」。李白嘆道。他湊近青阿,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的耳垂,柔聲道,「別誤事哦。」
麻辣三嫂裊裊走來,對青阿笑道:
「丫頭大了呢。」
青阿扭過頭去。她撇嘴、有點動怒。此時,她早已掠到李白身旁。身子卻朝向青阿,將手裡的一個包袱塞到她的懷裡。那裡面,是一塊潔白的極昂貴的羊羔皮料。隨後,她聳動右肩,杵到李白胸前。她的右邊豐乳,擦著了李白的手臂。要命的是,這玩意兒竟像是條蛇,緊貼著他的臂,蠕到肩頭。暖暖的。卻纏得緊。有個妖饒的聲音鑽進李白耳朵,「你得相信人家。真的,是真的有要緊的事兒。你跟我走就是。丫頭也一塊去。」李白抬頭瞧瞧青阿。青阿聽到了,撅起嘴不願意跟了去。李白想,待會兒小丁三也許會回頭,就決定留在街旁等著。三嫂扭頭叫來身後的一個女娃,請她陪著青阿。隨後擁了李白,拐進道旁的一家——人家。李白一愣。抬頭一瞧,高高的屋檐下,有一頗有氣度的幌子。竟是一大塊黃褐色麻布。窗台上壘了三五個粗陶酒罈,朴茂而嫵媚。原來它就是三嫂的酒坊。酒坊只有一個街面,裡邊卻很大。屋內擺設即樸素又有說不出的豪爽氣派。還有一個甬道通向更大的後院。三嫂把李白推到一旁的樓梯前。她一邊催促李白上樓,一邊示意跟過來的小二,趕緊煮茶,還別讓閒雜人等登樓。
221.怪屋
李白踏上二樓。
後面的三嫂卻沒有跟了來。頗有點奇怪。樓梯口迎面有一簡單的玄關。李白褪去靴子。腳有點涼。不過,很快便轉暖了。他這才發現,腳邊不遠處有一大銅爐,裡面炭火正旺。轉出玄關,陡然感覺這兒的布局有點怪。不似居家過日子的普通人家,更像是個敞廳。不過,李白瞧著倒挺舒服。三面有窗,顯得格外通透光亮。屋頂垂下一盞銅燈盞,仿佛預示著此地入夜也一樣亮堂。寬大的牆面上,從梁椽到樓板,疏疏落落懸掛著一把琵琶和幾幅字畫。只臨北的寬大的窗前,有一張木製高榻,散放了些筆筒、墨錠、紙張和一張棋盤。還有三兩茶具。其它別無長物。弄這麼一個空曠的場地,是咋回事?李白頗費思量。尤其是樓面中央,鋪了一大塊厚厚的羊毛地氈,竟足有一丈見方。他走上去,腳底頓時暖起來。痒痒的。這又是派何用場?李白正琢磨著,就聽樓梯一通「噔噔噔」亂響。
有倆人。這也有點怪。一個應是年輕女人。三嫂?另一個腳步沉得很,氣勢逼人。
這會是何人?
他心生警惕。
不由地捏住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