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花園。
如夏從頭上摘下那支珠花,與許萱給自己的那支放在一處,它們本是一對,三年前許萱過生辰時賞賜給她的,除了她,朝青暮雪也有,只是顏色不同。
如夏將那對珠花緊緊攥在手裡,一隻小狗從旁邊的草叢裡鑽出來,抬起一隻後腳撒了泡尿。
如夏大怒,將珠花砸在小狗身上,罵道:「你一個畜生也敢在我面前無禮,死狗,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
如夏動作猛地頓住,她驚慌的轉過身,滿臉的委屈:「婢子從小便怕這些貓兒狗兒的,它猛地竄出來,嚇了婢子一跳。」
李白淡漠的看著她,俯下身將受了驚的小狗抱起來,沒有再理會她,徑直回了房。
如夏滿臉慘白的留在原地,目光移到被她仍在地上的珠花。
許萱正站在房中間,朝青和暮雪分別拿著一匹布在她身上比來比去,看到李白來了,忙爭相道:「李郎來了,我們就不用糾結哪幾個花色適合娘子了,只要李郎說一句好看,那必定是好看的了。」
許萱無奈的笑道:「別理他們,這離過年還有近一個月,就開始胡亂折騰了。」
暮雪道:「這怎麼是折騰呢,婢子要趕緊把娘子過年時的新衣,還有來年春天的新衣都做好了,那邊繡娘和裁縫還等著布料呢。」
李白走過來看了看,笑道:「暮雪說的是,我覺得這些都很好看,娘子膚色白,應是什麼顏色都駕馭的住,所以不必糾結,全拿去便是了。」
暮雪高興了哎了一聲,和朝青抱著東西退了下去。
許萱想了想匣子裡那些東西,她自己也拿不準李白到底有多少家產,忙道:「不必太破費了,不過是過年罷了,以前的新衣還有沒穿的,不必這般鋪張浪費。」
李白柔聲道:「這是你我夫妻過的第一個年,當然要重視。」
許萱想繼續勸說,李白便把小狗放在她的懷裡,道:「這小東西挺可愛的,若是喜歡便放在我們院子裡養吧,在你眼皮子底下,無聊時還能逗逗它。」
許萱看了眼小狗,覺得比以前長大了一些,抱在懷裡沉甸甸的。
「我之前還以為你不喜歡它。」許萱摸了摸它的毛,看它乖乖的一動不動,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可愛極了!
「怎麼會!」屋裡的火爐燒的很旺,李白有些熱,他將外衣脫了,靠在圍屏榻上,隨手拿起許萱繡的荷包把玩。
許萱想到之前裴家的人來,記起郝象蓉即將嫁入裴家,便向李白打聽:「李郎和裴家的人很熟?」
李白放下荷包,面無表情道:「娘子為何這般問?」
許萱將狗放下,它聰明的跑到火爐旁邊趴著取暖,許萱則走過來,給李白倒了杯熱水:「蓉兒她與裴家訂了親,我對裴家雖聽說過一二,畢竟不夠深,李郎可認得裴寬的小兒裴志明?」
李白含糊道:「不識得,但聽說有幾分才華。」
許萱有些失望,但裴家也算是世家,郝象蓉嫁過去也不會吃虧。
兩人陷進各自的沉思當中,朝青忽然帶著一位婢女走進來,那人許萱認得,是許夫人身份的貼身婢女蘭心。
蘭心行了禮,許萱看到她很高興,笑著問道:「阿娘身體現在可還好?」
蘭心道:「還是老樣子,不過夫人特地讓婢子前來請李郎和娘子明日回府一趟,說是娘子的生辰,原本該聽由娘子吩咐,只是怕太過冷清,不如大家一起熱鬧熱鬧,老郎君對娘子也甚是想念。」
許萱猶豫的看著李白,畢竟嫁了人,不論是過年還是過生辰,都該在自己家的,如此別人看李白,更像是為了仕途不惜低頭入贅的貪人。
李白卻毫不在意,爽朗道:「如此甚好,本來我還在想怎麼為娘子慶賀,這下子倒是便宜了我。」
蘭心笑道:「既然如此,那婢子這便回去告訴郎主和夫人,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送走蘭心,許萱仍舊不□□心,李白看出她的糾結,反而握著她的手安慰道:「父母親身邊沒有人承歡膝下,我們理當常回去看看他們。」
許萱聞言點了點頭,心中甚為欣慰。
第二日回到許府,郝象蓉等人自然也在,姐妹倆前幾日剛見過一次,卻又有許多話要說。
許圉師把李白叫進了書房,裡面還站著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唯唯諾諾的,看著李白有些膽怯。
許圉師便指著李白對那小男童道:「這位便是你姑父,快過來行禮。」
許洵囁喏著走過來,小聲的喊了句姑父。
李白心中詫異,面上卻和藹可親,虛扶了許洵一把,摸了摸懷中,卻發現自己分文沒帶,無奈道:「家裡的東西都是你姑姑管著,我身上也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改日補償給你。」
許圉師見這小夫妻倆感情仿佛比他想的還好,欣慰的點了點頭,又看到許洵從頭到尾一直低著頭,一副懦弱無能的樣子,嘆了口氣:「把你叫來,是有件事想託付於你。」
李白哪裡敢當許圉師的託付,忙躬身道:「阿公有事,但說無妨。」
許圉師點了點頭,對許洵道:「你先去玩罷,記得吃飯的時間。」
許洵如聞大赦,道了聲謝,急急忙的跑出去了。
許圉師又嘆了口氣,道:「誠徳是我大兒自然的孫兒,今年已經七歲,家中也有先生授課,可是你看看,哪裡有點讀書人的樣子,賊眉鼠眼,不成體統,登不得大雅之堂!」
這話李白可不敢亂接,安慰道:「小孩子都貪玩,長大一些便好了。」
許圉師聞言便看著李白笑,問道:「哦?太白幼時也是這般模樣?」
李白也跟著笑道:「當然不,李白小時還不如侄兒懂事。」
許圉師眼中透著好奇,很是感興趣,李白卻不願多提,想了想,道:「若是先生的問題,阿公大可親自為他找一個,循循善誘。」
許圉師捋了捋鬍鬚,頗為贊同:「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太白,你可願接手這小兒?」
李白驚訝的看著許圉師,不敢置信:「我?這」
許圉師咳嗽了兩聲,李白急忙遞上茶水,許圉師擺了擺手,讓李白坐了,語重心長道:「你可知我這宰相是怎麼丟的?」
李白當然聽說過,此刻卻不敢妄議,許圉師也不需要他來回答,他看著窗外凋零的樹木,緩緩道:「我大兒他年少時過於自大,曾不小心殺了一位農夫,我本想壓下此事,此乃出於私心,當然,我堅信我的兒子非是那等大奸大惡之人,覺得一命抵一命甚為可惜。不料那農夫的妻子不知被何人所助,竟一紙訴狀告到了朝廷。」
「朝堂之時,我護短的事跡被人當中念出,聖人龍顏大怒,於是便撤了我的職。」
李白憤然道:「這分明是小人構陷,那些官宦子弟殺人如螻蟻,怎的不見有人告狀?分明是人設計好的!」
許圉師揮了揮手:「都是已經過去的事,不過此事也對自然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他每日生活在自責之中,因殺過人被聖人欽點,當然不能為官。於是每日酗酒,動輒便打罵兒女,現在他的兒子也如此教育誠德,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特地請你來幫幫這孩子。」
怪不得,那孩子看起來很是怕人,眼中卻又帶著一股子敵意。有些棘手,他斟酌道:「這事白一人不敢做主,要先問過娘子才行。」
許圉師呵呵的笑,點了點李白,忽而又咳了起來,李白急忙起身,為許圉師拍了拍背,擔憂道:「阿公可是最近受涼了?」
許圉師搖了搖頭:「老毛病了,不礙事,年紀大了,總要有個病什麼的,沒什麼大不了。」
李白聞言放了心,對許圉師拱手道:「既然是阿公相托,白定當傾囊相授,只是」
許圉師知道李白怕教不好,便給他一劑定心丸:「無事,他能學得你十分之一也是好的,我不求他有什麼出息,只要能學進去點東西,少挨些打罵便可。菁諼那邊,她阿娘會和她說的。」
他這樣說,李白便沒有什麼顧忌了,想來許萱也是會同意的。
宴席男女分開,郝象蓉看著許萱身上穿的新衣,羨慕道:「姐姐這麼早便穿了新衣,看來嫁了人也是有好處的。」
許萱啐道:「胡說什麼,這是去年做的,我穿過一次,只是你沒有見過。」
一旁的郝象潔聽著了,也湊過來好奇道:「萱姐姐,我聽說李郎是商人之子,想來你家裡有很多錢罷?錢多也挺好,穿金戴銀的看著挺風光,只是見了那些夫人娘子的還要行禮,不免有些落下乘了。」
郝象蓉不悅道:「你又在那胡說什麼,少在那聽風就是雨,李郎可是有名的才子,你怎知將來不是前途無量?」
郝象潔神秘一笑:「多有名啊?不就是在安陸嘛,你到長安去打聽打聽,可有人聽說過李白這個名字?也不知道名氣是誰幫他弄起來的,我現在是心疼萱姐姐,要說前途我看就知禮最有希望,都是四大被人蒙蔽了眼睛。」
「你閉嘴!」郝象蓉忍不住喊了一聲,郝夫人朝這邊看來,指責道:「蓉兒,你在做什麼大呼小叫的,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
郝象蓉還要說什麼,許萱急忙制止她,道:「象潔,未來不是嘴巴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希望你日後能得償所願。」
郝象潔抬了抬下巴,道:「我當然會!」
郝象蓉仍拿眼睛瞪著郝象潔,看樣子最近沒少受她的氣,許萱告了罪,拉著郝象蓉從席上退了下去。
「氣死我了,你知道這些天她每日在我眼前明嘲暗諷,我和阿娘說,阿娘居然說是我容不得人。」郝象蓉紅了眼睛,又委屈又憤怒,「我現在倒是巴不得嫁過去了,興許過的比現在如意些呢!」
許萱知道她從小便忍著讓著郝象潔,就連婚事也被她不齒,郝象蓉本就委屈,現在更是難堪,以至於要破罐子破摔了。
「你莫要聽她胡說八道,難道別人的日子都是活在她嘴裡?要真是如此,那還有什麼意思,直接讓她說就好了。」許萱絲毫不在乎,自己的日子如何,只有自己才知道!
郝象蓉抽泣道:「姐姐,你說我以後,會不會像大娘那般。」
她是在說許自然的妻子,許自然醉酒後便會打罵妻兒,大娘現在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許萱忙捂了她的嘴,小聲道:「別亂說,怎麼會呢,大大也不是故意的,他清醒後也會內疚不安,他一定也很難受」
「喝酒的男人真可怕!」郝象蓉總結道。
許萱:「」
晚上回去後,李白先去了書房,許萱要睡時他才過來。
許萱今日也喝了點酒,頭有些昏沉,李白把一支陳舊的簪子放在許萱面前,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找回神智。
「這是你送我的禮物?」
許萱接過,李白把她摟在懷裡,嗯了一聲,道:「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有些年頭了,故而顯得十分陳舊,你若是嫌棄便收在匣子裡,不妨事。」
許萱拿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無論是做工還是樣式,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想來是西域那邊的佩飾,雖然有點舊了,許萱卻真的很喜歡。
「好看,我喜歡!」許萱笑著想了想,「明天應該跟朝青說一聲,做一件與這首飾搭配的衣裳才是。」
李白本來在送她之前還有些猶豫,見她姿態絲毫不做作,心裡也十分受用,他將許萱額間的碎發撥到後面,帶著幾分寵溺,道:「你喜歡就好。」
許萱又看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從枕下拿帕子包了,然後放在一個小小的匣子裡,又打開看了一眼,才將它鎖起來。
李白見她這番小動作,心裡溫暖無比,忽然想到這畫面似乎有些眼熟,好像他前幾日也這般對許萱抄的書做過,將心比心,原來她待他的心,竟然和他是一樣的!
許萱來了精神,那點子頭疼也不理會了,她滿是期待和好奇道:「李郎,我想聽聽你以前的故事。」
李白想了想:「你想聽什麼時候的?」
許萱嘿嘿笑道:「都可以,都想聽!」
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造就了這樣一個李白,只要一想到他日後躊躇滿志的去了長安,卻黯然狼狽的離去,一生無所成就,便有些心疼,要是李白只想做一個閒散詩人,不入仕途,那人生豈不十分輕鬆快活?
終其一生,也許到了最後那些時日,才能參透?
李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著許萱,他一雙淡色的瞳孔,透過窗紗,外面一輪明月高掛,與屋內的爐火交相輝映。
「那就說說那把短劍罷。」察覺到許萱動了動身子,他忙替她把被子蓋好,「當時我在昌明遊歷,認識了一些落拓少年,喝酒玩鬧,每日拿著劍為不平之人抱不平,當時還自以為俠肝義膽,而今想起來,真是苦了昌明的縣令了。」
許萱也跟著笑了起來:「那昌明縣令必定視你們為眼中釘,每日想著如何除去你們,你們又沒幹什麼壞事,也只得隱忍下來。」
李白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不過後來也被抓進牢裡幾次。」
說完,他仔細打量著許萱的表情,見她並未露出鄙夷之色,只驚訝道:「那你後來」
李白接著道:「後來被父親的一個朋友花錢撈了出來,後來便安分些了。現在想想,當時的想法既天真又幼稚,還真以為可以憑一己之力,能救百姓於水火了,匹夫之勇罷了。」
許萱不禁幻想,李白一張俊美的臉龐,是怎麼如何擺出兇狠的表情來對惡人,想來想去都覺得很滑稽,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白不解,疑道:「你笑什麼?」
許萱急忙捂住了嘴巴,搖了搖頭。
李白無奈,道:「我給你講了我的許多事,你也給我講講你的罷。」
許萱心不在焉:「我沒有什麼好講的,從小在許府長大,女兒家都是這般養大的。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李白又被她帶了過去:「待得最久的便是昌明,後來師傅不收我了,說看再多的書,都不如出去走走看看,於是我便出來了。」
許萱想,若非是他的師傅,如今她也嫁不成李白了罷。
李白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他親了親許萱光潔的額頭,笑道:「我應該感謝師傅趕我離開,否則也遇不到娘子。只是白出身低賤,若是機緣不巧,一生都無法入仕,連累娘子了。」
許萱知道李白生在這樣的時代,出身於最低微的商人之子,定然是沒有安全感的,光是看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自己的神色,便知他生怕被她生了嫌厭,他看似灑脫好爽,實則敏感謹慎,步步小心,若是察覺到一點危險,必定會將坦露的真心全部收回,再不付出!
他只是生不逢時,若是換在現代,她豈不是等於嫁給了富二代?
許萱安撫的摸著他的背,柔聲道:「我說過,我從不在乎那些,李郎何必一直放在心上?你看阿公,自從卸了職之後,阿公氣色也比以前好了許多,郎中說,阿公以前事務繁忙,整日操勞,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現在他每天與一些老友品茶下棋,自在了許多,這樣的日子豈不比每日裡算計操勞要好得多?」
頓了頓,見李白神色平緩了許多,許萱又道:「不過李郎現在年輕正盛,有志氣也是理所應當,無論李郎做什麼,菁諼身為李郎的妻,自然是支持你的。」
李白盯著許萱的眸子,見她所說並非作偽,原本擋在心房之外的牆瞬間坍塌,他將許萱緊緊的擁在懷裡,眼角微紅,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就連師傅也沒有。
「娘子如此賢良,李白此生定不會辜負!」
許萱抱著李白,待他情緒平緩了一些,問道:「阿娘說想讓大大的孫兒交給你教管,你答應了麼?」
李白與許萱以額相抵,啞聲道:「聽你的,你說什麼便是什麼,這個家是你在當。」
許萱忍不住笑了:「真的?你敢得罪阿公?」
李白也笑:「有什麼不敢的,阿公也不是那等小氣之人。不過我看那孩子,著實可憐的緊!」
許萱認同的點點頭:「你教教他也好,讓他日後不要記恨自己的父母,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李白道:「既然如此,那就明日便接他過來,你記得派人打掃一處院子出來,離我書房近些。」
「好。」
聊完正事,李白呼吸便有些急促。
因為李白的緣故,許萱覺得被子裡有些熱,她微微掀開了一些,恰巧今日穿了鵝黃色的肚兜,露出一角,被李白瞧見,許萱急忙掩住,在李白看來,不勝嬌羞,只覺得腹內湧現一首詩,急需吟哦出來。
許萱昨夜替李白吟哦了一晚,沒想到作詩那般神聖的事情居然還能如此香艷和羞恥!
頭疼、腰疼,腿也酸,許萱掙扎了一下,索性又躺了回去。
朝青笑嘻嘻的看著許萱:「李郎說了,娘子今日定然不想起床,便囑咐婢子把飯端進來了,娘子可要吃點東西?」
許萱聞言忙拿被子遮了臉,這渾人居然還和下人說那些話,不過外面天氣好像還不錯,不能因為他錯過這大好時光。
許萱起身下床,自己穿衣服,若無其事的問道:「李郎去了何處?」
朝青道:「來了一位小郎君,李郎現在正在教他寫字。」
許萱好奇李白到底怎麼教人,於是連飯也顧不得吃,穿戴洗漱好便往書房處走去。
她並沒有進去打擾,隔著窗紗,他看到許洵坐在李白以往寫字的地方,而李白則站在他的身後,手把手的教他寫字,期間還低語幾句,畫面如此和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父子。
許萱站了一會兒便回去了,朝青看了看許萱的神色,笑道:「看李郎的樣子好似很喜歡小孩子,娘子不如也趕緊給李郎生一個罷。」
許萱笑著斜了她一眼,道:「你如今倒成了管家婆。」
朝青嘻嘻一笑:「李郎日後定會是個慈祥的好父親。」
許萱也這麼覺得。
李白察覺到許萱走了,對一直埋頭寫字的許洵道:「你很喜歡練字?」
許洵點點頭,小孩子不懂得掩飾,一臉的言不由衷。
李白把他手裡的筆拿走,領著他走到榻上坐下,拿了一壺酒兩個酒杯,道:「來,我們喝一杯。」
許洵看見酒仿佛看到仇人一般,他眼睛通紅的瞪著李白手中的酒壺,仿佛就在爆發的邊緣,卻一直隱忍不發。
李白晃了晃酒壺:「你怕它?還是更加厭惡它?」
許洵不答,李白自顧道:「我很喜歡,它是個好東西,能讓人忘憂,也能給予我寫詩的靈感,你嘗過嗎?」
許洵當然不會碰這個東西,父親每次喝了酒都會對他拳腳相向,開始母親還會攔著父親,後來母親身體不大好了,也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你恨它!」李白得出結論,把酒放在許洵面前,「可是你卻不能一輩子躲著它,你應該勇於面對,克服它。沒有人能一直掌控你的人生,你的父親不能,它,更不能!」
許洵無動於衷,仍舊含恨的瞪著那壺酒,他年齡尚幼,有些話聽不大明白,眼中也帶著一絲害怕。
李白笑道:「你放心罷,我酒量很好,縱然醉了也不會打人,只會作詩和睡覺。」
許洵抬眼看了看他。
李白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道:「不信的話,你可以問我娘子,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父親和你的阿公。」
提起這兩個人,許洵瘦小的身子猛地一震,仿佛那是他噩夢的來源。
「我不是勸你原諒他們,因為他們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志,只能渾渾噩噩的過日子,而你不一樣,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前提是你要有這個自信,其次是拼盡全力的去努力拼搏,到時候,就沒有人可以對你為所欲為了。」
許洵忽然開口,不再是之前唯唯諾諾的模樣,他幼小的面龐泛著冷意:「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
李白挑了挑眉:「我和你不一樣。」
許洵冷漠道:「我們當然不一樣,聽人說,你是商人之子,就算你再有才,也不能入仕為官,商人是不能做官的,終其一生,你再努力,也無法得償所願,你有什麼資格教導我呢?」
李白沒有生氣,反而對他產生了興趣:「你真的只有七歲?看起來並沒有表面那麼懦弱,商人是不能為官,而我什麼時候又說我的目的是要做官了?」
許洵不料李白完全不安套路走,不服道:「胡說,誰不想當官光宗耀祖,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做一個商人?」
李白攤了攤手:「商人有什麼不好?豐衣足食,我可以讓我娘子衣食無憂。」
許洵瞪著他不說話,小臉氣鼓鼓的,煞是可愛。
李白捏了捏他不服氣的小臉蛋,笑道:「來,嘗嘗酒,你敢嗎?」
許洵經不得激,被李白這樣一說,拿起面前的被子一飲而盡,而後被嗆得直咳嗽,李白也不管他,自己兀自喝著自己的,末了還不忘提醒:「我給你喝酒的事情,可不許告訴你姑姑。」
許洵:「」
兩人一連喝了好幾杯,許洵第一次喝酒,又是小孩子,不過幾杯便小臉通紅,暈乎乎的倒頭趴在桌上睡著了。
李白昨日飲的酒還未完全褪去,今日又喝了數杯,亦有些支撐不住,他將許洵抱到內室的床上,自己則坐在一旁揉著頭,這小傢伙有些偏執,小小年紀還學會了偽裝,要知道他懂得偽裝時,已經吃了許多苦頭,那時候也有九歲了。
許洵倒也不足為慮,他想著萬一許萱知道了該怎麼哄她。
迷糊中,感覺到有人走了進來,如夏著了件紫色的衣裙,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
「娘子派你來的?」李白晃了晃頭,清醒了些。
如夏想起那日李白對她的冷漠無視,令她心如刀絞,她倏地跪在了李白面前,妙目里含著淚花,哽咽道:「李郎,如夏愚笨,猜不到李郎所想,但是如夏一心為李郎,還請李郎勿要再用那種眼神看如夏,如夏當真是生不如死!」
李白聞言抬起了頭,他一雙清冷的眸子愈發的陰寒,看著如夏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器物。
忽而,他展顏一笑,伸手扶起如夏,笑的十分溫柔:「怎麼會?你今年多大了?」
如夏紅了臉蛋,刻意打扮過的容顏愈發出色,她嬌羞答道:「婢子今年剛滿十六。」
李白點了點頭,贊道:「如花般的年齡,與你相比,我卻是顯得老了。」
如夏滿臉春情,她微微靠近了李白一步,剛想說什麼,李白忽然一轉身,似乎想起了什麼。
「十六歲,娘子可為你許配了人家?」
如夏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李白,低聲道:「還不曾。」
李白點點頭:「是該說個好親事了,今晚我便同你娘子說一聲,給你找個好人家。」
如夏倏然變了臉色,怔怔的看著李白,見他面含微笑,一顆心又微微放下去,道:「萬一娘子不同意我們」
李白笑了笑,柔聲勸道:「不怕,我也算是你的主子,當然可以為你做主。」
如夏嬌羞一笑,偷偷看著李白,滿心的得意。
李白則打開門喊了墨青進來,囑咐道:「讓家裡的姆仆給如夏找個好人家,擇日便嫁了,可不能耽誤了別人的好姻緣。」
說罷,也不管身後臉色鐵青的如夏,李白抬腳便往後院尋許萱去了。
墨青滿臉不解的看看李白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滿臉淚水的如夏,硬著頭皮上前問道:「如夏姐姐要嫁人了?」
如夏呸了他一聲,轉身捂著臉跑開了。
墨青嫌棄的擦了擦臉上的唾沫,往地上呸了幾下:「真是晦氣,拿我出什麼氣啊!」
墨青只當是如夏哪裡得罪了李白,李白隨口瞎胡她的,不料晚上李白還記著這事,在檢查完許洵寫的字後,李白又向他提起了此事。
墨青再三確認道:「李郎真的打算把她嫁了?她哪裡得罪了李郎?」
李白幽幽道:「我處置人,現在也要向你先匯報一聲了?」
墨青忙道:「不是不是,只是這如夏畢竟是娘子的陪嫁婢女,您這樣不吭一聲的就把人給嫁了,還不和娘子打個商量」
「娘子那邊我自會去說,你只辦你的就是。」
墨青呆呆的哦了一聲,看著燈下李白的側臉,心道李郎看起來溫和純善好相處,心狠起來,倒也是挺無情的。
許萱在一連好幾日沒看見如夏後,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少了個婢女,她一邊替李白整理床邊的幾本書,一邊嘀咕道:「最近如夏都跑去哪兒了?你們有誰看見她了?」
朝青等人都滿臉迷茫的搖搖頭。
「婢子也好幾天沒有瞧見她了,晚上也不曾見她回來睡覺。」
李白在一旁聽見了,忽然開口道:「哦,那個如夏啊,我把她嫁出去了。」
許萱:「」
許萱哭笑不得:「怎麼把人嫁了也沒告訴我一聲,什麼時候的事?嫁去哪兒了?」
李白漫不經心道:「哦,你不知道嗎?我以為你知道了,嫁的挺好,你不用擔心。」
如今人也嫁了,許萱自然也不好說他什麼,她本來還想單獨找如夏聊一聊,畢竟是從小服侍她的,現在倒是省了口舌。
不過,她還是很好奇。
李白認著的看著書,趁朝青等人退了出去,許萱湊到他身旁,問道:「你怎麼突然把如夏嫁了?」
李白摸了摸許萱剛洗乾淨的頭髮,香香的,很好味。
「看她不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