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帝國昭化二十三年三月初三。
江南行省。
廣陵城。
春光明媚,正是踏春的大好時節,畫屏湖的湖岸遊人如織。
都是些俊男俏女,那些俊男多為仕子打扮,身著質地極好的長衫,頭髮打理的油光水亮,手裡還握著一把摺扇,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個個神采飛揚,搖頭晃腦的評論著近日在廣陵城傳揚的某首詩詞歌賦,慷慨激昂間頗有一絲指點江山的味道。
可那小眼神卻出賣了他們。
他們的小眼神總是在不經意間偷偷的瞄一眼某個俏麗的姑娘。
李辰安咧嘴笑了起來,「春天來了,又到了禽獸們躁動的季節。」
他不再理會那些文人學子們,抬步沿著畫屏湖而行,穿梭在俊男俏女之間,不知不覺來到了畫屏湖的東畔。
這裡人少。
清淨。
還有一座名為煙雨的涼亭。
亭中無人,正好歇腳休息一下。
坐在了煙雨亭中,李辰安又看向了畫屏湖,這時候才輕聲的嘆息了一聲:
「看來,我真的回不去了!」
「只是這原主的身世!」
原主也叫李辰安,廣陵城竹下書院院正李文翰的長子。
這李家在廣陵城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極為有名的書香門第。
書香門第當然有著更多的規矩,比如家族的子弟首先追求的是學問。
可偏偏原主對此毫無天份。
他三歲啟蒙至九歲尚不能背下三字經。
後學武,跟隨廣陵拳師鄭浩陽習武三年依舊不得其門!
文不成武不就遂放棄,再經商這已經是他父親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線了!
在廣陵城的二井溝巷子購買了一鋪子開了一家食鋪,維持了三年便倒閉,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其父李文翰氣得是七竅生煙,用畢生的積蓄給他還了債,受不了小妾在他耳畔吹的那些風,在半月前將原主趕出了家門!
緊接著發生了一件狗血的事。
廣陵富商沈家前來退婚,那是一樁娃娃親,或許沈家賭的是李辰安能夠高中狀元——
廣陵李家在寧國的名聲極為響亮,因為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這樣的傳奇故事就發生在李家,只不過並不是李文翰這一脈,而是李家的長房和二房。
當然,他們而今都不住在廣陵城,而是在京都玉京城。
在沈家看來,就算是排隊,接下來這氣運也該輪到李家的三房,卻沒料到這三房的長子是這樣一個無能之輩,當真是瞎了眼,差點偷雞不成蝕把米。
沈家現在退婚李家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同意,於是這事在廣陵城鬧的沸沸揚揚,李家出了個傻子的消息自然也流傳開來,一時之間李辰安這個原本默默無名的名字倒是弄了個家喻戶曉。
李文翰顏面掃地,將原主喚回好一通訓斥。
十日前,原主鬱鬱而終,李辰安來到了這裡。
沒有人知道曾經的那個李辰安死了,當然更沒有人知道而今活著的這個李辰安已經換了一個人。
李辰安對那些昔日恩怨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終究是個外來者,曾經發生的那些事,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人和他並沒有太多的關係。
「也好,這裡雖然落後,卻比起前世清淨一些。」
「嗯,也清閒一些。」
如此想著,這十餘日來一直鬱結的心情豁然開朗,於是,這及笄的畫屏湖在他的眼裡便多了幾分靈動的色彩。
尤其是畫屏湖上飄來了一艘畫舫之後。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那三層樓高的畫舫,畫舫的前面插著一隻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飄蕩著一面鮮紅的旗子,旗子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兩個大字——鍾離!
這是個複姓,隱約記得這個姓氏在寧國地位極高。
至於怎麼個高法,原主頗為木訥,還很是自閉,對此也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這同樣與他無關,甚至在這時候整個世界都和他無關。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看客。
比如現在,他就看著那畫舫,覺得陽光下那畫舫挺美。
飛檐樓閣雕樑畫棟,看上去很是氣派又不失優雅。
可惜的是那些掛著湘妃竹簾的窗盡皆緊閉,若是那竹簾能夠半卷,那半卷的竹簾里有一個俏麗的正在彈奏著琵琶的姑娘,那才是最美的。
就在李辰安如此想著的時候,亭外有腳步聲傳來。
他轉頭看去,便看見兩個人正朝著這涼亭走來。
前面那人年約十六七歲,個子不高,大致一米六的樣子,不過面容姣好,穿著一襲雪白的雲紋長衫,腰間繫著一條青色祥雲寬邊錦帶,頭髮束起,戴著頂鑲玉小銀冠。
他的身後是一清秀的青衣小廝,手裡提著一個三層的食盒。
這主僕二人在距離涼亭三步距離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前面那少年似乎未曾想到這偏僻的煙雨亭里會有人,他抬頭看了看李辰安,眉間微蹙了一下又迅速展開來。
他身後的那小廝正要上前,他卻刷的一聲打開了摺扇搖了搖,另一隻手背負在身後,抬步走入了煙雨亭中。
他坐在了李辰安的對面。
此刻的李辰安視線卻又投向了畫屏湖上,畢竟盯著一個陌生人一直看這很不禮貌,何況這陌生男子實在是太過俊俏——
他生的唇紅齒白,肌膚白裡透紅仿佛吹彈可破。
再加上那雙柳葉般的眉,和眉下的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還有鼻孔里嗅到的那一絲淡淡的如蘭芳香他差點以為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所以剛才李辰安多看了這少年一眼,第二眼落在了他的胸前,嗯,八百里平川,是個男人。
長得很漂亮的少年男人。
就是有點娘。
那俊俏男子此刻卻打量著李辰安。
除了身材略顯高大魁梧之外,李辰安的穿著極為普通,就是一件青布麻衣,還有兩個補丁。
另外那男子看的是李辰安的側臉,嗯,側臉比較立體,鼻子很挺,那道濃眉如劍很是精神。
有精神的少年多了去了。
俊俏男子對李辰安失去了興趣,他也抬頭看向了畫屏湖,湖面的那艘畫舫此刻調轉了船頭忽然改變了航向,居然向這畫屏東的那處碼頭駛來。
於是李辰安便看見了船首垂下的兩道巨大的條幅。
右邊寫著:『眼裡有塵天下窄』
左邊是空著的。
這應該是一副對聯,只是這上聯顯得有些小氣,似乎在發泄著某種不滿,卻不知道為何沒有寫下聯。
李辰安沉吟片刻饒有興致的誦讀了出來:
「眼裡有塵天下窄胸中無事一床寬。」
這下聯他隨口而出,其實是合了他現在的心境,卻令那俊俏公子吃了一驚。
「這位兄台」
俊俏公子這時候說話了,李辰安回過頭來,又被那張臉給驚艷了一下,視線自然的又落在了那男子的胸前。
似乎感受到了李辰安那兩道目光之重,俊俏男子的那張臉蛋兒忽然一紅,他瞪了李辰安一眼,李辰安歉然一笑,「啊,不好意思,公子之俊世間罕見,在下倒是孟浪了。」
俊俏男子未曾料到李辰安主動道了歉,他的視線掃過了李辰安的臉,李辰安眉間安然,雙眼澄澈很是中正坦然,並沒有絲毫褻瀆的味道,反而是與他這年歲不太相符的沉穩。
他又搖了搖手裡的摺扇以掩蓋剛才的窘態,卻又好奇的問道:「兄台這下聯極好,是兄台剛剛所想?」
李辰安點頭,笑道:「有感而已,讓公子見笑了。」
這可不是見笑!
這人隨口而出的下聯簡直就是絕對!
若是這人將這下聯呆會呈送給鍾離府的人,他定能在對聯這一比試中拔得頭籌。
若是他再能夠在詩詞上奪魁,他就能成為鍾離府上的姑爺!
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
尤其是對前來參加今科春闈的那些學子們。
「兄台也是前來參加科考的?」
李辰安搖了搖頭,他才來這世界十天,哪裡有那本事去參加科考?
他壓根就沒想過科考,因為那樣很累,他只想賺點小錢過那閒適的小日子。
畢竟是個局外人,又何必入戲太深。
顯然李辰安的這舉動令那俊俏公子有些意外。
他又看了看李辰安,指了指那艘畫舫,問道:「這位兄台,可知今兒個鐘離府的三小姐在畫屏湖以文會友說是以文會友,但在廣陵城所有人看來,恐怕是鍾離府為三小姐招親。」
「這對聯便是第一道門檻,若是下聯對的好,便能受邀上那畫舫以兄台剛才這下聯,定能成為座上賓。」
「鍾離三小姐可是這廣陵城的第一才女,還生得貌美如花,你看廣陵城的那些才子們一個個趨之若附你為何獨坐此處還如此淡然?」
「哦,」那俊俏公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樣,「我知道了,公子本有大才,自不屑與他人為伍,看公子年歲不過十七八這便是腹有萬卷書胸有千山竹!」
「只是以公子之才為何不願去參加科考呢?」
「當今陛下惜才,能為陛下盡忠,能為大寧帝國效命,這不是讀書人本應該去追尋的麼?」
李辰安嘴角一翹,覺得這俊俏公子想的有些多,話也有些多。
他喜歡清淨,此刻向這裡湧來的人越來越多,所以他決定離開,於是站了起來,對那俊俏公子說了一句話:
「公子看走眼了。」
他抬步向亭外而行,又道:
「人生只似風前絮,
歡也零星,悲也零星,
都作連江點點萍。」
他跨出了亭子。
「我本野草,無意爭春。」
俊俏公子眼睛一亮,他看著李辰安的背影,「公子貴姓?」
「相逢何必曾相識,」李辰安背對著他擺了擺手,忽然想起對方那一身行頭顯然不是天涯淪落人。
「再見!」
他走入了湧來的人海中。
仿佛逆流而上。
看上去有些孤獨,也有些孤傲。
俊俏公子怔怔的看著那漸漸消失的背影,忽然對身後的小廝吩咐了一句:「紙鳶,命玉衡跟著他!」
「殿下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細?」
「不急,晚點讓麗鏡司去查,你記得莫要讓玉衡驚擾到他!」
「奴婢遵命!」
叫紙鳶的宮女轉身而去,煙雨亭中,寧帝國四公主寧楚楚面朝畫屏湖負手而立。
那雙美目流轉,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並不是驚艷於李辰安展露出來的那些許才華,而是
這人,挺有趣。
若是他成了鍾離府上的姑爺這會不會更有趣?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