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到了,學校內逐漸安靜下來。隨夢小說網 www.suimeng.co
借著為下午活動勘察場地的由頭,南宮離和尹承一順理成章地拉走了這個小女孩,一同慢慢踱到了操場上。此時鈴已經打過三遍,精力再怎麼旺盛的孩子也要午睡了,老師們也會去辦公室里稍微休息一陣子,或者準備下午的課,他們三個人走在操場上不會被任何人打擾。
說是操場,其實並沒有鋪多少綠茵,只是一片被修建得方方正正的超大草坪。這會兒正值凜冬,萬物一派肅殺,草坪里幾乎見不到幾點綠色,全是枯黃色的草根,兩端分別放著一個極其簡陋的球門,由幾根鋼管拼接起來,甚至連球網都不存在。圍繞著草坪的按理說是跑道,然而這所小學的條件並不足以支撐他們負擔起塑膠跑道,只好在水泥地上直接鋪上幾圈醒目的紅線。
全校只有三個籃球和一個足球,沒有兵兵球桌和羽毛球網。
即便如此,孩子們依舊會將他們無處發泄的精力宣洩在這片簡陋的操場上,在這裡奔跑、嬉鬧的時候,他們眼中仍然熠熠生輝。
————
「冷啊,真冷……」繞著操場走了一圈後,南宮離開始忍不住搓手,「你身體這麼好?」
「有嗎?」尹承一奇道。
「就穿件衛衣,而且還這麼薄,拉鏈拉一半,裡面也沒有毛衣……」南宮離自說自話地摸了一下尹承一的衣角,嘖嘖嘴,「瞧瞧我吧,毛絨襯衣打底,套一件夾克,照樣凍得跟孫子一樣。你怎麼跟感覺不到冷熱似的?」
「啊……」
尹承一腦中精光一閃,他知道自己露餡了。
拜超能力所賜,他天生就是冷熱不知的體質,必須要極冷或者極熱的事物才有可能讓他產生冷熱感,比如岩漿桑拿或者液氮洗臉。但這麼一來,他對季節變化就相當不敏感,因為從冬天到夏天這點溫差對他來說是沒有感覺的。每天他的衣服取決於身邊人穿什麼,如果不是為了看上去正常一點,他大可以一年四季都穿短袖……
總有調整不周的時候。
還好南宮離並沒有太關注這一點,他一把扯住尹承一的皮夾克,問道,「你冷不冷?不冷的話把衣服脫下來,看給人家小姑娘凍得。」
「不,不用……」女孩用力捏了一下鼻子,瓮聲瓮氣地說道,「我不冷,我很抗凍的。」
這是她第一次跟兩人說話,尹承一免不了多看幾眼。
她似乎比班級的女生要大一輪,已經是讀初中的年齡了,不知為何卻還在小學六年級。村裡的孩子讀小學並不同一年紀,偶爾會出現這種比周圍人大個幾歲卻在念同一個年級的情況,實屬正常,尹承一併未多想。紅色的羽絨服,黑色的棉褲,渾身上下都裹得嚴嚴實實,穿著很樸素,不像城裡人那麼花哨,但絕對很保暖……
扎著小辮兒,不長,和一般的小學生沒有區別。
不知為何,尹承一總覺得她很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
也許是因為剛剛哭過,女孩的鼻頭紅紅的,抬頭時仍能看見眼裡未乾的淚花。
「剛才講課的時候,你一直低著頭誒。」南宮離比她略高一些,和她說話時也不故意低頭,目不斜視,似乎是不想和女孩發生視線接觸,「可以和我們說說嗎?」
「……」女孩立馬低頭,不看他,只管自己沉默。
「沒關係,我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尹承一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當做這次對話從一開始就沒發生過。」
「你看,你知道我們是來幹嘛的嗎?」他回想著老電影裡那些談判專家的口吻,做出自以為十分和顏悅色的表情,說道,「我們只是來給你們上一天課,今天結束之後,我們就要回去了,回杭城。和我們說說,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的。」
「……」
南宮離白了他一眼,搖搖頭,一幅你小子已經無可救藥的樣子。隨後他將女孩獨自拉到一邊,仍然不和她對視,只是管自己說道,「我希望你不要誤會,孩子,我們對你遭遇了什麼並沒有那麼感興趣。正如我的同伴所說,我們只是『一日教師』而已,很湊巧,今天來到你們學校開展科普活動,很湊巧地選中了你們班,很湊巧地遇到了你。但即便這麼巧,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只有短短的一天……不,半天。」
「下午五點鐘,我們離開學校的那一刻,一日教師這項活動就中止了,我和你的關係將會重新變成陌生人——就是那種在路上見面也不會打招呼,甚至不會回頭的關係。我沒必要過分關心一個陌生人,更沒必要把她的心裡事放在心上,這麼說你明白嗎?」
女孩鼓起勇氣抬頭,卻並未看到預想中那雙逼人的眼眸。
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男孩目視前方,語氣冷漠,一幅對她的事漠不關心的模樣。
她輕輕點頭。
南宮離用餘光瞟到這一幕,露出滿意的笑,但不到一秒鐘就把笑收回去了,「看上去,你遇到了某種困難。」
「嗯……」她用極小的力度點頭。
「為什麼不去找老師呢?」
「找老師……也沒有用的。」她抽泣著說道,「不是那種……很容易解決的小事情。」
南宮離和尹承一對視一眼,繼續說道,「既然如此,和父母商量一下會比較好吧?」
女孩的情緒變得更加激動,眼看著就要再次哭出來了,「我爸爸走得很早……媽媽一直生病,不在家,住在鎮子的大醫院裡。鎮子離這裡也有好多路……昨天……我剛剛從村子南口的小警署那裡收到通知——他們說事情太嚴重了,不敢告訴我媽媽,怕她受不了刺激,只好先告訴我……」
尹承一皺了皺眉頭,他原本以為不過是女孩子日常生活中可能會有的小矛盾、小衝突,但現在看來,事情貌似比這還要嚴重許多。
「嗯。」南宮離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我的哥哥,他……已經……失蹤一個禮拜了……」說完這句,女孩像是再也無法掩蓋內心的情感,雙腿一軟,坐倒在地,掩面大哭起來。
「他之前還說在杭城給大老闆當保鏢,賺錢,給媽媽治病……其實我知道他騙我……他一直在騙我,他在做很危險的事情……每次回來他都強裝出笑容,和我說沒事的沒事的,哥哥在忙工作,要我好好照顧媽媽……他騙人!」
「嗚嗚嗚……我要怎麼辦啊……」
「爸爸死後,就是哥哥一直在撐著這個家,他是媽媽僅剩下的希望了……我不敢和媽媽說,也不敢和任何人說。告訴老師,他們肯定會聯繫我的家長,病床上的媽媽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昏死過去的……」
「……我們也沒有錢……連找人幫忙都做不到……哥哥是在大城市裡失蹤的,那裡……我們都沒去過……」
……
尹承一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膽顫,因為他覺得這段經歷似曾相識。
「先別哭。」南宮離終於蹲下來,正面朝向她,問了一個尹承一迫切想知道但又不敢開口的問題,「你的哥哥叫什麼名字?」
「……林……林一奇……」女孩抽抽搭搭地擦拭淚水,哭泣道,「他叫林一奇。」
「那你呢?」
「我叫林一妙……」
尹承一僵在當場、如遭雷擊,心中百般交集,複雜到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這個女孩是林一奇的妹妹。
天底下竟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虛天宮裡的一幕幕在腦海中迅速閃回,雙方第一次接觸時,他並未注意到那個躲藏在人群里,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
局勢變幻,少年舉起盾朝自己這邊發起衝鋒,以一當三,先後和自己、徐少陽、凌如月三個人相搏鬥,終於還是不敵,敗走……大浪從天灌下,清洗了一切。再次見到他時自己不禁感嘆這傢伙如此命硬……他竟然還有餘力挾持自己的同伴!
問完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少年忽然鬆開了他手上的人質,像老朋友一樣展顏大笑,說了很多掏心窩子的話。
再然後……
他朝無垠碧穹縱身一躍,消失在風聲中。
忽然他的鼻子一酸,有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感湧上心頭。這大概是尹承一第一次認識到一件事那些自己遇到過的人,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的背後都有一個家庭。會有人因為他們的死亡而崩潰、哭泣,會有一個家因為他們的死亡而驟然破裂。
就像這個小女孩,她的直感很敏銳,但也無濟於事。
她的哥哥永遠留在泰山了。
……
「是這樣,我明白了。」南宮離拍了拍她的肩膀,舔舔嘴唇,仿佛在組織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這樣吧,小姑娘,我幫你找你哥哥。」
「……真的嗎?」林一妙半抬起頭,淚光伊伊,像慌亂之中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儘管從理智判斷,她知道這不可能,一個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對她拋出了華而不實的希望。但對於一個即將被絕望溺死的人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
希望,她現在需要的,只是希望。
不管這希望最後會不會落空。
「真的。」南宮離的語氣十分平淡,絲毫不顧這樣的承諾最後會演變成什麼結局,「我叫南宮離,過會兒我會讓教練把我家的地址、電話都給你,方面你聯繫我。我在這裡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哥哥,我會讓他平安無事地回到這裡,和你們相聚。」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尹承一遠遠地看著,看著南宮離以遠超年齡的沉穩說著一些撫慰人心的話。
從情感上來說,他並不看好這種做法……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就隨便給人希望,等希望破滅的一剎,只有可能留下深邃且永久的黑暗。
但他不敢指出來。
他不敢多看林一妙哪怕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