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奇蹟部一向很安靜,窗戶開著,白熾燈下,風見野坐在沙發上,看《霍亂時期的愛情》。
這本近30萬字的小說只寫單純的愛情,不參雜任何社會問題,沒有有什麼倫理道德、高貴與下賤,無非是講述了一個人無怨無悔地等了另一個人51年,直到把對方的老公耗死了,終於備胎轉正了。
在長達51年的等待中,男人並沒有守身如玉,而是流連花叢,與623個女人發生過關係,他說只有借這樣的方式才能消解和維繫真正的愛情。
「鬼冢同學,我想不通。」
風見野放下書,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樹影發呆,問道:「一個男人睡了623個女人,他憑什麼說他對女主角是真愛?」
他的三觀很難接受如此荒謬的事情。
「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讀書嗎?」
鬼冢桃放下手中的筆,輕輕摩挲自己的手腕,轉頭看向窗外:「因為文學不審判,不捉拿,只是呈現客觀的世界,主觀的人是你,風見同學。」
風見野仔細一想,鬼冢桃確實傲慢又固執,很喜歡批判客觀存在,比如她經常嫌棄便利店裡商品的種類不夠多,也無法理解超前消費人群。
「《洛麗塔》看過嗎?」
不待風見野回答,她語氣有些冷淡地說道:「雖然那位男主角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但在文學的意義上他並不是純粹的壞人。」
這就是鬼冢桃不喜歡讀書的理由。
「鬼冢同學,你的意思是,你能接受這樣的愛情?」風見野轉頭看向她,遲疑著問道。
「不,我認為愛情在肉體和靈魂上都要保持忠誠。」
鬼冢桃伸了個懶腰,低頭繼續學習:「如果我的男朋友濫交的話,他只需要給自己買個大點的冰箱。」
不忠誠的婚姻已經給她帶來太多不幸,這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事。
察覺到鬼冢桃對渣男強烈的惡意,風見野坐回沙發,以一種批判男主是個渣男的心態繼續看書——他警告自己不要像男主一樣,等待他的可不是真愛,而是柴刀。
咚咚。
沉默片刻後,奇蹟部的門敲響。
「請進。」
鬼冢桃放下水筆,抬頭看向教室門處。
風見野搭起腿,單手合上書。
「打擾了。」
佐佐木江里子推開門,邁著優雅地步伐進入奇蹟部,來到鬼冢桃面前:「我是中午見過面的佐佐木,這次過來是傳達會長的話。」
白色襯衣,黑色長裙,優雅的姿態,走路時帶起一陣香風,風見野趕緊低頭看書,告訴自己這世界上到處都是危險的女人,連可愛的鬼冢同學殺心都那麼重。
「考慮到奇蹟部剛剛成立,原則上應該給予一定程度的扶持,但學生會最近的工作很繁忙,所以只能給予財政支持。」
佐佐木江里子拿出印有學生會長印章的函件遞給鬼冢桃,隨後拿出一張10萬円的支票:「會長說,這只是扶持,如果想要申請社團活動經費必須舉辦社團活動。」
「我知道了。」
鬼冢桃收下支票,看向風見野,眉心微皺。
「那麼,我就告辭了。」
佐佐木江里子離開後,鬼冢桃把支票夾進函件,放到辦公桌的抽屜里,繼續研究數學課本。
「鬼冢同學,周六一起去買貓怎麼樣?」風見野提議道。
「我要打工。」
「周日呢?」
「打工。」
「那周五放學後。」
沉默片刻後,鬼冢桃淡淡點頭:「好。」
接下來只需要買貓,布置奇蹟部的教室,風見野就算實現了她的心愿,不,截至目前為止,他已經實現了她的心愿。
令人愉悅的安靜中,鬼冢桃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她對風見野這個朋友很滿意,哪怕他不交朋友費也可以繼續做她唯一的朋友。
抬頭,沙發上看書的少年有些慵懶,牛油果色的亞麻襯衣很配他的氣質,不愧是入學一周就能收到海量情書的傢伙,這種校園論壇上的熱門人物為什麼要跟她交朋友?
想到這裡,鬼冢桃心中提起戒心。
首先她可以肯定,他不是通過對可憐的自己溫柔來樹立人設,其次,他為他說的話負責了,最後,他並沒有利用她存在的意義,沒有刺激到敏感脆弱的內心。
理想與現實、希望與絕望在腦海中激烈交鋒後,鬼冢桃得到了答案。
真相只有一個,風見野饞她身子!
他想要自己依賴他,然後在某一天要求得到回報,到時肯定會用「我喜歡你」這種話當藉口吧。
「晚上好。」
青井奈緒闖入了奇蹟部,活潑開朗的聲音打破了教室內的寧靜,也打斷了鬼冢桃的思緒。
「風見君,今晚跟我一起約會吧。」
「不去。」
風見野抬頭看了她一眼,確認今天自己也對她沒有感覺後,冷漠地說道:「我對高中生樂隊和偶像都沒有興趣。」
「唔,今天不是展演廳。」
青井奈緒從裙子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獎券,雙手捏住邊緣展示:「噹噹~電玩城的100幣兌換券,而且那裡有免費的跳舞機。」
「不去。」
風見野依舊沒有興趣,電玩城他在北海道時去過一次,很遺憾,他不是漫畫男主角,沒有抓娃娃聖體,再多的幣也沒有用。
至於跳舞機,他可不是喜歡當眾熱舞的表演型人格,山谷雄二也許會喜歡,他是個小丑,為大家帶來快樂是他的責任和義務。
「鬼冢同學,差不多該回去了。」
風見野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轉頭對鬼冢桃說道。
「嗯,走吧。」
鬼冢桃把課本收進老舊的皮質背包,起身跟風見野離開社團活動教室。
「青井同學好像對你很有興趣。」
前往停車場的路上,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不考慮一下嗎?這個年齡大家都會戀愛吧。」
「她可不是喜歡我,鬼冢同學。」
想到青井奈緒的紫色心愿,風見野不禁感到一陣頭疼,無奈道:「青井同學好像認為自己很有魅力,她想要讓我也認可她的魅力。」
「目的性好強。」
鬼冢桃看著面前風見野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三、周四兩天,都是晴朗溫暖的好天氣,風見野每天早晨7點準時起床,和鬼冢桃一起上學。
鞋櫃裡依舊塞滿情書,卻沒有任何一封有價值,包括青井奈緒每天單獨交給他的那一封。在風見野幾乎要放棄青井奈緒的紫色心愿的情況下,青井奈緒依舊不肯死心,堅持要讓他認可她的魅力。
為此,青井奈緒每天中午和放學後都會到奇蹟部糾纏風見野,連鬼冢桃都覺得有些煩了。
拒絕她的各種邀請後,風見野會和鬼冢桃一起回足立區,他回公寓吃飯和看書,鬼冢桃去大林太太的便利店打工。
晚上7點30分的鬧鐘沒有取消,8點風見野會去便利店交朋友費,9點兩人一起跑步,他已經能跟得上鬼冢桃的腳步,再也不會被她甩在身後。
四月十九日,周五。
風見野單手撐著側臉,看著玻璃外的雨景思考生活的複雜性。
細雨急切地拍打在窗戶上,打濕中庭,沒來得及清掃的櫻花瓣黏在地面上。
早晨起床時,天空就有些陰沉,下午第一節課的上課鈴剛剛響起,鉛色的雲層從南方蔓延過來,幾聲春雷之後,雨水從窗外滑落,帶來一絲涼意。
遠處繁華的市區提前亮起霓虹燈,水汽瀰漫,朦朧的雨霧籠罩著高樓大廈,街道上擠滿車輛,一切都顯得有些模糊,連堅硬的天際線也隱沒在霧氣里。
「下個周已經決定的安排,體育測試。」
講台上,北崎一美語氣認真,聽到體育測試四個字,安靜的教室響起抱怨的聲音——體育測試的400米跑對大部分這個年齡的高中生來說都是相當痛苦的折磨。
「另外,新生體檢也安排在下周。」
北崎一美繼續說道:「考慮到天氣因素,暫時還沒有確定時間,如果要進行體檢或者體育測試,我會在早晨第一節課上課前通知具體時間。」
「關於這次開學測驗的成績,我會進行單獨談話,個別同學會進行家庭訪問,接下來自習。」
說完,她邁步離開教室,高跟鞋踩踏大理石地面的聲音在走廊上逐漸飄遠。
教室門敞著,潮濕的氣味湧進,渾濁的空調風撲面,風見野討厭雨天,幸好他現在有一輛車,不然坐電車時肯定會被陌生的雨傘打濕學院制服。
教室里太過吵鬧,風見野站起身,從後門離開教室,在一樓換好鞋後,鬼冢桃拿著透明雨傘沿著樓梯走下。
「你沒帶傘。」
她把雨傘扔給風見野,隨後走到自己的鞋櫃處換鞋:「一起走吧。」
這把傘是之前借小鳥游美夕的透明雨傘,風見野忘了還給她,早晨出門時他聽天氣預報說會下雨,所以把傘給了鬼冢桃。
兩人最近去哪都是一起,校園論壇上已經出現了兩人正在戀愛的謠言。
風見野並不經常逛校園論壇,對這些謠言並不清楚,鬼冢桃選擇視而不見,謠言止於智者,而她從不跟蠢貨交流。
細雨如絲,風有些涼,空氣濕乎乎的,走出教學樓,鬼冢桃第一時間裹緊了外套。
兩人撐著透明雨傘來到社團活動大樓,奇蹟部的社團活動教室里,燈光慘白,窗外密集的樹影遮擋住天空,外面黑得像是深夜。
風見野把雨傘放到進門處,從書櫃裡拿出《霍亂時期的愛情》,坐到沙發上看書。
「今天沒辦法去買貓了。」
鬼冢桃打開空調,打開老舊的皮質背包,拿出數學課本坐到部長專屬位置上,語氣中不乏遺憾的意味。
這種天氣,道路擁堵,強行去鬧市區的話肯定會遭遇堵車,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路上。
「鬼冢同學,我突然想到一個挑貓的好辦法。」
風見野看向她,用玩味的語氣說道:「你帶貓薄荷了嗎?」
「帶了。」
鬼冢桃抬起頭,用手把長發撩到耳後,黃色圓圈眼透露著金屬般的光芒,好像在說「你想好了再說」。
以她對風見野的了解,他的狗嘴絕無吐出象牙的可能。
「你拿著貓薄荷給它們聞,哪只貓最喜歡我們就買哪只。」
風見野嘴角勾起愉悅的笑容,語氣快活:「這樣絕對能挑到跟你相性最好的貓!」
轟隆!
一道亮白色的閃電在雲層中閃滅,天空爆震。
風見野笑不出來了,鬼冢桃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難看起來。
「開個玩笑。」
他小聲說完,繼續看書,完全不敢跟鬼冢桃對視。
鬼冢桃輕哼一聲,低頭繼續啃數學書,奇蹟部陷入長久的沉默。
「風見君,今天跟我去約會吧。」
下課鈴響起後不久,青井奈緒來到奇蹟部,雨天並沒有消弭掉她的活力:「我有兩張電玩城的100幣獎券,運氣再差也能得到一個玩偶。」
「我拒絕,另外,請你聲音小一點。」
風見野像前幾天一樣拒絕了她,頭都不抬地說道:「鬼冢部長今天心情很差,小心她降下閃電制裁你。」
「這樣嗎?」
青井奈緒看向鬼冢桃,小心翼翼地走到辦公桌前,細聲細氣地說道:「部長,我有一個心愿。」
她想到了奇蹟部的活動就是實現美少女的心愿,憑她在學院內的人氣,說是美少女毫不誇張。
「講吧。」
鬼冢桃抬頭看了她一眼,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我希望風見同學能認可我的魅力。」青井奈緒認真地說道。
「1年級c班的青井奈緒希望1年級c班的風見野可以認可她的魅力,是這樣嗎?」
身為奇蹟部的部長,在社團活動方面,鬼冢桃非常地認真,她打算下個月就用這些記錄去申請社團活動經費。
「沒錯,就是這樣。」
青井奈緒雙手放在身後,露出清純的笑容:「所以,請讓1年級c班的風見野同學跟我約會,我認為這是讓他認可我的魅力的必要措施。」
「合理,批准了。」
鬼冢桃在筆記本上寫下【方案a:約會】,用命令的語氣對風見野說道:「風見部員,請你現在陪青井同學去約會。」
「那你要怎麼回家?」風見野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書放回書櫃。
「電車。」
鬼冢桃收起筆記本,繼續啃數學書:「把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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