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爆炸轟鳴聲中,整片大地都好像在微微顫動。天地間的其他聲音仿佛都消失了,只留下單調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為了達到最大的殺傷力,不給安東尼任何逃脫的機會,塔蘭托的魔法師們是在統一指揮下,同時發動了攻擊。那魔法浪潮既兇猛又密集,持續的時間卻不長。但在旁觀者的感覺中,這一波讓天地為之色變的恐怕攻擊,卻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空氣中的爆炸聲慢慢平息,震動的大地也恢復了平靜。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柔和的暖風輕輕吹拂,吹散了漫天的煙霧。
呈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個大大的深坑。就像一個巨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堅實的地面都壓塌了。
安東尼仰面躺在深坑底下,樣子看起來極為悽慘。
頭上戴的頭盔已經消失了,不知道是被轟成了碎片,還是被炸飛到某個角落。露出了他那張年輕的臉。
像門板一樣厚的盾牌仍然握在安東尼手中,但大小已經縮減為只有原來的一半。其餘部分碎裂成好幾塊,就散落在他身邊不遠處。
失去了盾牌的保護,他身上的盔甲只能直接面對眾多的魔法攻擊。這套安東尼專門為這一戰而親手煉製的盔甲,此刻已變得破破爛爛,幾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地方。雙手和雙腳更是再無片甲可以遮擋,鮮血直流的皮肉直接裸露在外。
安東尼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整個人疲憊欲死,全身的傷痛反而被壓在了下面。
突然,「呼」的一聲從上面跳下來一道人影。
那人走到安東尼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怎樣小子,還沒死吧?讓你沒事愛逞強,這下爽了吧?」
雖然說著挖苦的話語,語氣中流露出的卻是切實的關心之意,正是「蔚藍劍聖」卡頓。
「恐怕要在床上躺幾天了,這倒沒什麼。只是……」安東尼唇角牽動,似乎想要做一個苦笑的表情,可惜失敗了。
「只是太累了!」
安東尼確實很累,身累,心更累。
卡頓搞不懂他在說什麼,也沒打算細問。
這小子點子多心思活,平常說的東西他聽不明白的就不在少數,此刻也沒心思計較。看這小子手腳齊全,沒有缺了哪個零件,身上也沒被破開幾個大洞。想來傷勢確實不算太重,心中不禁又慶幸又佩服。
數百名魔法師的集火攻擊呀!光是想一想都夠讓人頭皮發麻的。劍聖大人回想剛才那魔法狂潮的浩大聲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若換了是自己處在安東尼的位置……
劍聖大人甩了甩頭,不再去想這個無聊的假設。
突然,他微微側著頭,神情凝重,似乎在傾聽感應著什麼。
過了片刻,他才放鬆了下來,向安東尼說:「是我們的魔法師部隊,他們在發動反擊了。這也是你交代的吧?那約翰將軍這次總算是聽話了一回。」
安東尼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天空,整個人看不到絲毫的喜意。
約翰將軍這算是聽話了嗎?
或許吧。
他默默地感應著空氣中傳來的魔法波動。無論規模還是烈度,都比剛才塔蘭托魔法師們引起的動靜要差上一籌。
……如果能發動得再早一點,力度再猛一點的話……
安東尼在心中默默地補了一句。
劍聖大人蹲下身,伸手想要把安東尼扶起來。
「好了,這裡已經沒我們的事,咱們趕緊回去吧!公主殿下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子了。」
他左手剛剛碰到安東尼的肩膀,整個動作卻突然頓住了。
劍聖大人收回雙手,慢慢慢慢的站了起來,抬頭向上望去。
一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大坑邊上,正靜靜地往這邊看過來。
這裡是數百個魔法集體轟擊的中心地帶,像劍聖大人這樣第四境界的武道強者尚且心懷戒懼,普通士兵只恨爹媽少生了幾條腿,遠遠的逃跑開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敢在哪這邊湊。
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的,當然不會是普通人。
「蔚藍劍聖」站直了身子,右手已經握上了懸掛在腰間長劍的劍柄。
無需哪一套或簡單或者複雜的推算,身為頂尖高手,僅僅憑藉氣機就足以判斷對手的強弱。
眼前這黑衣中年人是個高手,而且是一個與卡頓劍聖同一級別的高手。
「蔚藍劍聖」右手握住劍柄,左手伸到身後,向後微微招了招手。
跟卡頓一同前來的兩位白銀鬥士縱身跳下深坑,一左一右的扶起地上的安東尼,緩緩的往後退去。
「蔚藍劍聖」握住劍柄的手猛然一緊,身上凝練有如實質的殺氣沖天而起,已經牢牢鎖定了那黑衣中年人的氣機。
只要對方稍有動作,必將招致卡頓劍聖的狂暴攻擊。
一場頂級武道高手之間的驚天大戰,一觸即發。
那黑衣中年人看著緩緩退開的兩名白銀鬥士,以及被他們護在中間的安東尼。再看看戰意昂揚,蓄勢待發的「蔚藍劍聖」,突然退後兩步,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
只要有卡頓守在這裡,他就不可能殺死那個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少年。既然已經不可能完成公爵大人交代的任務,他當然沒必要跟卡頓來上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
卡頓倒是一愣,沒想到對方退的這麼幹淨利落。
但他也沒有就此放鬆警惕,而是跟在兩名白銀鬥士身後,緩緩的後退,握著長劍劍柄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當一行四人快要走到深坑邊緣的時候,外面再次傳來了魔法的呼嘯聲和轟鳴爆炸聲。
不過,這跟他們已經沒有太大關係了。
……
一身戎裝的約翰將軍掀開門帘,走了進來。
從時間上推斷,他應該是剛剛安頓布置好軍隊事務,接著就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安東尼先生,你的傷怎麼樣?嚴不嚴重?」
看他表情語氣,關心擔憂之情不似作偽。
安東尼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被子。露在外面的手臂纏著繃帶,頭上臉上也做了清潔,但還能看到多處傷痕,樣子看起來挺狼狽。
「有勞將軍掛心了,總算在下皮粗肉厚,還挺耐打的。將養些時日,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
約翰將軍走前兩步,說:「有沒有讓隨軍的大夫看過,大夫是怎麼說的?咦,大夫在哪裡,怎麼沒有大夫?」
「不用叫了,這裡沒有大夫。安東尼自己就會治療的法術,我們也都備有上好的傷藥,不需要再勞煩別人。」
坐在床邊的雅琳娜公主淡淡地插了一句。
約翰將軍不由得有點尷尬。
自他進來以後,公主殿下就對他有點愛理不理的。主動向她問好,回應也是冷冷淡淡的沒什麼熱情。現在自己對安東尼噓寒問暖表示關心,她自己插嘴進來不說,話中也頗有不滿和埋怨的味道。
早就聽說公主殿下跟這位天才少年關係頗為曖昧,如今看來,傳言果然不假。
約翰將軍念頭轉動中,已將小小的尷尬拋到一邊。
「全靠安東尼先生出謀劃策,並且親身上陣以身犯險,我軍才能取得如此輝煌的勝利。本將是特意過來跟安東尼先生分享這份喜訊:據推測,叛軍的魔法師部隊,在這一戰當中起碼折損了六成。這份巨大的功勞,安東尼先生當記首功。」
在軍隊之中,魔法師部隊是極為超然的恐怖存在。能一舉殲滅過半的塔蘭托魔法師,這個軍功確是可以稱得上輝煌。
安東尼語氣淡然地應道:「將軍太客氣了,在下只是盡了自己的本分而已。」
約翰將軍正要說話,卻被公主殿下語氣幽幽的搶在前面。
「安東尼剛剛從鬼門關前撿了條命回來,還需要好好的靜養休息。約翰將軍是否另找個時間,再來敘說軍務?」
約翰將軍一愣,臉上尷尬的神色更濃了。
蒼天可鑑,他這次過來可不是要找安東尼商量什麼軍務的。
先不要說大戰已然結束,阿伯丁大軍正在打掃戰場,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什麼緊急的任務。即便真的有,也完全沒必要非得趕在這個時刻來打擾安東尼養傷。
安東尼以身作餌,孤身犯險,為軍方謀算解決阿伯丁的魔法師部隊,最終負傷而回。在情在理,約翰將軍作為大軍主帥,都應該過來表示感謝。
但公主殿下看他不順眼,他又能說什麼?
自從阿伯丁大軍決定撤軍以來,雅琳娜公主殿下對他的態度就冷淡了很多。而今天短暫的相處,公主殿下態度不但越加冰冷,話語之中更是熱嘲冷諷,夾槍帶棒。
滿懷熱情的興沖衝過來,結果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約翰將軍也感到十分無趣。
即便是一向溫和有禮的安東尼,不知道是否因為負傷以後身體疲憊,精神睏乏,也表現得頗為敷衍,淡然中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約翰將軍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不願意再繼續待下去。叮囑安東尼好好休息,安心養傷以後,就以軍務繁忙為由,急匆匆的走了。
「哼!就會假惺惺的裝好人。」
雅琳娜看向門口的方向,憤憤不平的說。
隨即又轉向安東尼。
「你說,你這麼的拼命,到底是為了什麼?讓他們出兵平叛,結果半路上就轉身走了。既然這樣,就由得他們慢慢打回去好了,你何必要強出頭,為他們冒這麼大的風險。值得嗎?」
里加帝國的侵略、塔蘭托行省的反叛本來就讓雅琳娜公主憂心不已。結果屬於自己這方的約翰將軍在這個要命的時刻半途而廢,說不玩就不玩了,公主殿下對他能有好臉色才怪。要不是安東尼一力勸阻,她早就帶人自行離開了,免得看到對方的臉就生氣。
安東尼躺在床上,兩眼看著大床的床頂,眼神卻完全無法聚焦,口中喃喃地重複著雅琳娜的話。
「是啊,為了什麼呢?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