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馬車直接進到尚府里,林清婉微微撩起帘子看向外面,她記得婉姐兒說過,她很小的時候曾跟著嫂子來過尚家。
婉姐兒是林江和尚氏帶大的,所以她們姑嫂感情很好,以前尚府的人對她也一向客氣,只不知這次會如何。
進府下了馬車,林清婉看到抬來的坐輦,她抽了抽嘴角決定還是入鄉隨俗,所以坐上去了,其實不過一刻多鐘的路程,走路還能鍛煉一下身體呢,又不是病重之人,要不要這麼嬌慣?
就算是在揚州林府,除了林江病得走不動路時會坐輦,其餘人都是兩條腿走著的。
輦才抬進二門就停下了,尚明遠領著妻子小方氏候在一邊,看見林清婉的輦車便笑著迎上去,作揖道:「侄兒拜見林姑姑,林姑姑能來,我們家可真是蓬蓽生輝啊。」
小方氏見他說得不倫不類的,不由暗暗瞪了他一眼,抬頭正要和林清婉道歉,就聽她撲哧一聲笑出來,坐在輦上居高臨下的問,「是誰給世侄氣受了?說出來讓姑姑樂樂,說不定姑姑開心了會給你出個主意。」
小方氏一呆,尚明遠卻是一喜,在揚州呆了那麼久,他早對林清婉心服口服,是打心眼裡認她為長輩的,因此屁顛屁顛的上前恭迎林清婉下輦車後就把下人都喝退下去,自己巴巴的跟在身邊伺候。
林清婉卻笑看向小方氏,笑道:「這就是侄媳婦吧,果然和嫂嫂說的一樣是個標誌人物,可惜我之前沒見過,不然一定成好朋友。」
林清婉直接將手上戴著的鐲子擼下給小方氏套上,笑道:「這是姑姑送你的見面禮。」
看著比自己還小四五歲的「姑姑」,小方氏迅速回神,推辭道:「姑姑太過抬愛了」
尚明遠則道:「林姑姑給你就收著,姑姑的好東西多著呢,不差這一點。」
小方氏忍不住黑臉,她尷尬的對林清婉笑笑,恨不得擰他一下。
「收著吧,」林清婉笑道:「在揚州的時候世侄幫著做了不少事,我還沒賞他呢。」
「姑姑給我出個好主意就算是賞我了。」尚明遠嬉皮笑臉的湊上前,裝模作樣的作揖道:「還請姑姑教我啊。」
林清婉就不由感嘆,尚明遠果然是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類型,之前在揚州好容易學乖了,現在又油嘴滑舌起來了,而且貌似越發放飛自己了。
林清婉問道:「什麼事?」
尚明遠左右看看,確定下人們都遠遠的跟著,並不會聽見他們說話,便壓低了聲音道:「二嬸讓我給趙舅爺跑腿買地呢。」
林清婉奇怪的看他,「那就買唄。」
「可他們沒給錢啊,」尚明遠欲哭無淚道:「二嬸讓我先從府中的公賬上支,可那賬上籤的可是我的名字,到最後背債的還不是我?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我鐵定得刮去一層皮。」
「那就不買便是了,」林清婉好笑,「你不會拖嗎?就說找不到好地,價格談不攏,各種各樣的問題先找著,又不是給你自個買地,你急什麼?」
一旁的小方氏忍了忍,沒忍住道:「林姑姑不知道,二嬸說可以幫大郎在禮部謀個缺,要是幹得好,以後還能外放到地方上掌實權呢。」
尚明遠嘀咕道:「可他們要提的錢也太多了,要是最後官沒謀上,錢也沒還上,我怎麼辦?」
說白了,那筆從尚府提的錢就是尚明遠的買官兒錢,要是謀到了官缺,那筆錢就得尚明遠自己還上。
要是謀不到,按理自然是趙勝還了,擱以前尚明遠估計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可經過揚州一事,他總覺得趙家行事太過卑劣,他有點信不過趙勝。
林清婉就停下腳步問,「趙勝要買哪塊地?」
「青峰山腳下那片,都選好地方了,只是那的村民要價高,雖然只有兩百多畝,可卻要三千多兩呢。」
林清婉驚詫,「這麼貴?」
「可不是嗎,還不是因為有山上的盧氏家學在,把山下的地價都炒高了。」
「趙勝連三千兩都拿不出來了?」
尚明遠就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姑姑不知道,趙家為了買您家那個大農莊和那幾個鋪子可是把家底都掏了,別說現銀,還跟錢莊借了不少錢。加之之前為江南觀察使打點的錢也不少,他現在兜里可沒錢,這段時間在蘇州都是吃尚家,喝尚家的。」
尚明遠撇了撇嘴道:「二嬸肯定還借了他不少錢,不過聽說他在青峰山腳下建的別院把那部分錢都花光了。」
林清婉垂眸,趙勝幹嘛非得買青峰山腳下的地?
「既然他連買地的錢都沒有了,他還哪來的錢給你打點謀缺?」林清婉淡淡的道:「別到時候買地的錢才鋪出去,又要掏打點的錢,那才是個無底洞呢。」
尚明遠和小方氏低頭沉思,這也是他們最深的顧慮,只是沒敢說出口罷了。
「那姑姑以為」
「你要是跟我借錢,我肯定借不了,當初我處理林家產業時你也跟著跑腿記賬了,應該知道我留下的現銀就那麼些,我要養著玉濱,要留些防身,還有那麼多下人要養,是掏不出多餘的錢給你的,」林清婉道:「不過你要問我要主意,只怕我說的話你不愛聽。」
尚明遠苦笑道:「姑姑只管說,我聽著呢。」
在揚州的時候他可是看在眼裡的,林清婉是能跟姑父議論朝政的人,這樣的人見識必定不是他們能比的。
而如今家裡他能信得過的人也就只有那麼兩三個,但很不巧,這兩三個見識還不如他呢。
尚明遠巴巴的看著林清婉。
「雖說現在選官是科舉與九五中正制並重,可實際上每年通過九五中正制選出來的官員越來越少,且占實權的更少。」
「這樣的情況下,選出來的人要麼是有大背景的,要麼是德望高到了不得不授官的地步,」林清婉扭頭打量尚明遠,問道:「你一沒有德望,二沒有過硬的背景後台,僅憑趙捷的舉薦就想謀官?」
林清婉冷笑,「趙捷他連自己謀江南觀察使都無能為力呢。」
尚明遠低頭,眼眶微紅道:「那,那就是說我這一輩子都沒機會了?」
「有啊,」林清婉笑,「你現在還年輕,開始認真也不晚,奮鬥個十幾二十年,說不定就考中了。」
尚明遠是真的要哭了,他不愛啊,他要是能現在怎麼會再家裡打理庶務?
而且十幾二十年後他都老成什麼樣了?
「或是從現在開始樂於助人,揚名出去,堅持個十幾二十年,說不定被你幫助的人會感動得為你請命,蘇州刺史自會上報,到時候說不定能當個官兒。」
尚明遠揉了揉眼睛,「林姑姑,除了這些還有嗎?」
小方氏都忍不住要笑了,而林玉濱卻是真的抿嘴一笑,她輕聲道:「還有一個,表哥去給哪個官兒當幕僚,多出好主意,你的東家提拔你,自然也是能當官兒的。」
林清婉點頭笑,「不錯,最好的去處就是趙捷那裡,他收了你的錢,敢不提拔你?或者是直接去從軍,以軍功立身,自然也能當官兒。」
小方氏嚇了一跳,連忙道:「這可不行,你要是去當兵我豈不是要守寡了?你以為打仗是好玩的,那刀槍無眼的。」
「只怕你也吃不了這個苦啊。」
眼見著正房就快要到了,尚明遠急道:「姑姑快別開玩笑了,您還是正經給我出個主意吧。」
「急什麼,他們又不是要你今天就把地買下來,一會兒等我見過了老太太,回去時你給我押車,我告訴你。」
尚明遠這才放下心來,擠了笑臉領林清婉進正院。
屋裡的人等著正心急,說是去接人,怎麼到現在還沒接過來?
尚二太太正要讓下人再去看,就見門帘子撩起來,小方氏爽朗的笑聲響起,「老太太,客人們來了。」
林清婉被林玉濱攙扶著進去,尚老夫人「騰」的站起來,一雙眼睛只看著林玉濱。
見她並不憔悴,這才暗鬆一口氣,但心裡到底還是難過,她才十二歲便失去了父母,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老太太抱著林玉濱落淚,撫摸著她的後背哭道:「我苦命的孩兒啊」
林玉濱也忍不住紅了眼睛,一邊忍著淚,一邊勸慰她道:「外祖母,您別難過,我好好的呢。小姑姑很照顧我呢。」
老太太這才止了眼淚,看向林清婉,拉著她的手贊道:「幾年不見,婉姐兒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林清婉屈膝行禮,叫了一聲「伯母」,笑道:「那也是哥哥嫂子帶得好。」
老太太舒心,拉著她的手笑道:「可不是,你兄長出了名的疼孩子,你和玉濱都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不說你兄長,就是我那不孝的女兒都把你們寵得沒邊了。」
老太太抹了抹眼淚道:「我常跟她說孩子要摔打著長大,這樣寵溺會寵壞的,可現在看,你們兩個都好得很,又孝順,又友愛。」
林清婉感覺到老太太的討好,一時心緒翻滾,她一把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道:「我幼年失怙,是兄長和嫂嫂把我撫養長大,長兄如父,長嫂如母。」
老太太抬眼看向林清婉,忍不住點頭道:「好,好,好孩子,以後要有什麼難處就來找我,你嫂子疼你,我自然也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