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潤主動接過善後的事,他是林氏族長,林清婉也鄭重拜託了他幫忙,底下的人也都信服他。
林潤派了驚蟄帶著人跟隨周刺史他們入城找大夫,傷者太多,只靠徐大夫根本忙不過來。
林清婉倒也放心,由他去處理後便拉著林玉濱回後院,「你去洗個熱水澡,喝碗薑湯,躺進被子裡好好的睡一覺,什麼也不要想。」
林玉濱一直憋著的眼淚和恐慌瞬間決堤,她抱住小姑哭道:「姑姑,我,我害怕!」
她怕死,更怕小姑出事,也怕這別院中的人死去。
林清婉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怕什麼呢,我們有這麼多人保護,該怕的應該是他們。」
林玉濱咬著嘴唇哭,她不是第一次看見死人,父親和母親裝殮時她都在場,但那是不一樣的。
這樣血腥,這樣活生生的人被穿透,甚至是被砸爛,她第一次見。再沒有這樣清晰的認知到原來人的生命竟然這麼脆弱,一呼一吸間就有可能死一個人。
那不是倒在地上還能爬起來,而是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會活了,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就像父親和母親一樣,永遠就不在了。
但他們不必死的,不像父親和母親是因為藥石無用,誰都沒辦法留住他們。
他們可以走的,只要掉頭就能活命,他們為什麼不走呢?
林玉濱不能理解他們,她家別院的這點錢財真的就這麼重要嗎?
小姑不是已經點明,離開這裡他們也能找到活計活下去,就是辛苦些,辛苦些
而在辛苦與性命間,他們竟然選擇了用性命冒險。
貪婪,這都是貪婪!
林玉濱眼中露出些微恨意,抬頭看向小姑,「姑姑,趙家和他們一樣,為了貪婪可以性命都不要對嗎?」
林清婉沉默不語。
林玉濱咬牙,「我們林家有什麼,值得他們這麼惦記?」
見她怒得臉色薄紅,林清婉安撫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玉濱,不要低估了壞人心中的貪婪和惡意,不是林家有什麼稀世的寶物才能吸引他們,而是林家有他們所沒有的東西才使他們追逐。而貪婪與惡意是會增長的。」
林清婉是學史的,知道許多事情的發生是勢推動,特別是大**時不是單個人可以控制的。
「那些流民也並不是一開始便想殺我們的,他們或許只想取些糧食飽肚,但有人說這個宅子裡有很多金銀珠寶,主人家很有錢,他們就想多拿些也沒什麼」
林清婉抱住林玉濱,安撫她微微發抖的身子,輕聲道:「再有人告訴他們,主人家有些權勢,事後只怕不能善了,他們本已將這宅子裡的財物看做他們的了,此時一聽肯定心中惱恨,這就起了殺意。」
「他們此時還只是想殺了主人就好,可真的衝進來時,搶紅了眼,殺紅了眼,碰到了老人,女人,小孩,也會順勢下手的,只要殺了第一個人,後面的人命就算不上什麼了。」
林清婉聲音低沉,似是說給林玉濱聽,也似是說給自己聽,「所以我們要警醒,要三省吾身,不要淪為惡魔卻還不自知。」
林玉濱一呆,想到小姑在牆樓上下的命令,她心中也是惶恐的吧,畢竟那麼多條人命呢。
林玉濱有些心疼,伸手反抱住她,「小姑放心,我不害怕,也不傷心了。他們不死,那死的就是我們和莊子裡的人了。」
林清婉感受到她的安慰,眼睛柔和的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直接把她頭髮弄亂了。
便是在安慰對方,林玉濱也忍不住扯下小姑的手,嘴巴不由嘟起。
林清婉便掐了一把她嫩嫩的臉頰道:「好了,快洗澡睡覺去吧,吹了半晚上的冷風,小心著涼。小姑再去前院看看。」
「小姑,」林玉濱叫住要起身離開的林清婉,猶豫了一下還是抿嘴問道,「鼓動那些流民來的是趙家嗎?」
林清婉回身正色道:「玉濱,現在還沒有證據指向趙家,所以不要胡亂猜測。趙家是與我們林家有怨,可要說有仇,林家的仇人可不少。巴望著林家斷子絕孫的人更是不少。」
林玉濱怔然,林家有這麼多仇人嗎?
「別多想了,映雁,還不快拉你家小姐去沐浴。」
門外的映雁聽見,立即進來拉林玉濱進盥洗室,見姑奶奶走了,這才低聲勸道:「大小姐不要多想了,外頭的事有姑奶奶呢,您吹了寒風,又受了驚,可得好好休息,不然要是生病了,姑奶奶該多焦急啊。」
謝夫人拿出一個藥浴方子,特意讓楊嬤嬤熬了藥湯送來,林玉濱泡了藥湯便有些昏昏欲睡,再喝一碗驅寒的薑湯和一碗壓驚的藥,困意瞬間席捲而來,這時也沒心思再想別的,一躺到枕頭上便睡得昏沉。
林清婉只來得及喝一碗薑湯,便去了披風挽上袖子去前院幫忙處理傷員。
長工們見林清婉竟然親自拿了藥給他們包紮,嚇得差點爬起來跪下。
林清婉一把按住人道:「老實躺著別動。」
說著用剪刀剪掉衣服,有些笨拙卻有序的清理掉傷口裡的異物,再用清水沖洗,這才敷上止血消炎的藥粉包紮好。
而傷口深的地方還得用些清酒沖洗,一時院子裡都是慘叫聲。
下人們充耳不聞,在林潤和林管家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的動作著。
處理傷員的,熬藥的,送水的,光是院子裡燒開水的鍋就有四個。
林管家又叫人拿出了不少炭盆擺在屋子四處,寒氣瞬間驅散了不少。
別院距離西城門不遠,被林潤派著進城找大夫的驚蟄很快回來,除了五位大夫及其助手,還帶回一個形容狼狽的貴公子。
尚明傑一進別院就往裡沖,直看到林清婉才鬆了一口氣,然後舉目四看,卻沒看見自己想看的人,忍不住焦急起來。
帶著他過來的驚蟄忍不住追上前道:「二表少爺,院中忙亂,您不要到處亂跑。」
林清婉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尚明傑已經一陣風似的飛過來,「林姑姑,表妹沒事吧?」
林清婉見他頭髮散亂,身上套著一件灰撲撲的衣裳,嘴唇凍得發紫,眼角也是紅的,卻不知是凍的還是擔心的。
林清婉掃了他的手一眼,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林江明知尚家不是良配,在對兩個孩子婚事猶豫的情況下依然持支持態度多一些。
千金易得,知心人卻難求。
把人放在心間的知心人更難求。
林清婉將傷員交給白楓,「玉濱沒事,她受了驚嚇,現在已經睡下了,你是怎麼來的?」
尚明傑大鬆一口氣,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我是跟驚蟄一起來的,林姑姑,這兒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低頭見林清婉手上都是血,他臉上閃過懊悔,「林姑姑,你受傷了?」
林清婉取笑道:「現在才想起來問,也太晚了些吧?」
尚明傑討好的對她笑笑,「是小子的不是,還請姑姑恕罪,所以姑姑沒事吧?」
「沒事,這是傷員的血。」林清婉讓白梅重新去拿一份傷藥,帶著尚明傑離開傷員們待的屋子。
驚蟄順勢匯報道:「姑奶奶,大夫和藥材都帶回來了。」
「交給族長和林管家安排。」林清婉領著尚明傑到旁邊一個小偏房裡,點了點他的手道:「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尚明傑伸出手來,大家這才看到他手掌上儘是血糊著泥,此時傷口還在慢慢地往外滲血。
白梅忍不住低呼一聲,忙將尚明傑按在椅子上,「表少爺怎麼傷成這樣也不說一聲?」
尚明傑有些愣,這才感覺有些疼,他想了想道:「可能是從牆上摔下來時磕到的,當時倒不覺得疼,天又黑,我並不知道」
白梅連忙問道:「可還有別的地方受傷?」
尚明傑就捂住膝蓋。
白梅就點了燈去看,見膝蓋處的褲子也磨損了,上面沾著殷紅的血跡。
林清婉掃了一眼,對一臉糾結的白梅道:「去叫個小廝來給他上藥。」
尚明傑傷的不重,都是挫傷,可面積不不僅手掌,手肘,膝蓋和肚子都有傷,這小子竟然渾然不知,帶著一身傷從城北跑到城西林府。
在穀雨表示沒有能力連夜出城後,他就自己趴在城門口那裡等,周刺史帶兵出城時他本想跟上的,但跑過去時摔了一跤,等到城門口時他們早跑沒影了。
而他沒人帶著又出不了城,還是後來驚蟄跟隨周刺史他們進城找大夫碰上了他,不然城門口趴一夜,他沒流血死,也能被凍死。
林清婉搖搖頭,讓小廝給他上了藥後便給他灌了一碗傷寒藥,然後便繼續去處理傷員了。
具體的情況還是等明日她抽出空來再問吧。
林家別院的火光及燈光亮了一晚上,直到天將亮時大夫們才把八個重傷的傷員從鬼門關里拉回來,其他輕傷員們也都處理好。
林潤已經使人把大門口和院牆外的痕跡大致清洗了一遍,咋看上去林家別院還是之前的樣子,但大家都知道不一樣了。
別院裡躺了好幾個院子的傷員,還有那四個陣亡的長工此時就靜靜地躺在臨時布置出來的靈堂里。
林清婉眼底有些發青,卻依然沒有去睡,而是去給他們上了一炷香,讓鍾大管事親自去把撫恤他們的家人。
「讓他們有要求就提,能答應的您就做主答應了,不能答應的,回來告訴我,我來做決定,只是態度一定要好。他們是為莊子而犧牲的,不能讓他們寒了心。」
鍾大管事應下,帶了錢在幾個長工的護衛下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