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在和老太太交接完了房子的手續之後就馬上離開了,開始了自己搬家的過程,一捆捆的書搬了進來,從舊貨市場買來的床和桌子也被她一點點的就像是螞蟻搬家一樣,一點點的拖了進來。
小屋漸漸的充實了起來,一點點的被填滿,擁擠,但是顯得讓人踏實。
她在忙裡忙外的張羅的時候,老太太就彎腰站在自己的屋裡,透過渾濁不清的窗戶看著外邊。
瞅了半晌,「嗬,還挺能折騰!」
小馬就這麼著算是住進了這個院子了,倆人相安無事的呆了這麼兩天的功夫。
小馬的傳呼機這幾天響個不停,她有些遲疑的到了老太太的房間。
「我能打個電話嗎?」小馬有些怯怯的問道。
老太太正在床上躺著睡覺,聽到聲音轉頭看了看,「打吧!」
她打了個電話,老太太就在一邊聽著,打完出去了。
過了片刻,傳呼機又響了,她又來了,這次老太太沒說話。
打完了電話,老太太用她的拐棍敲了敲地面,「等等,五毛,剛才的那個電話呢,算我搭你的,這個電話你得給錢,電話費那是我交的。」
小馬囁嚅了一下嘴唇,「不給行不行?」
「不行!」老太太斬釘截鐵。
小馬頓時不開心了,「你這人怎麼老是認錢呢?」
老太太喲的一聲怪笑,「都到了這歲數了,不認錢還能認什麼?靠人?人靠不住,還是錢可靠啊!甭說那麼多,給錢!」
小馬抿著嘴,就這麼定定的看著她,猶豫了片刻,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你看這樣行不行,拉個分機到我屋裡,電話費咱們一人一半。」
「不行!」
「為什麼不行!」
一番爭論過後,最終這個分機還是同意拉了,電話費老太太交自己那一份,剩下的小馬承擔。
兩人再次開始變得相安無事起來。
天天在漸漸的回暖,小馬為了節省想把吃剩下的飯菜放在老太太的冰箱裡,被她敲詐走了一條鯉魚,大鯉魚。
最起碼小馬是這麼認為的。
緊接著,小馬因為驟變的天氣有點冷,想學老太太一樣弄個爐子,被老太太拒絕了,義憤填膺的她偷偷的買了一個電暖氣,晚上的時候悄悄的接在了老太太的電錶上,結果等她回來的時候,電暖氣被民警罰沒了,電線也被扯掉了,晚上,小馬獨自躺在床上,蜷縮著,默默的哭泣著。
這一次兩人的安靜沒持續多久,小馬因為晚上電話太多,讓老人把她的電話線給掐了,兩人爭吵了一番,後來老太太的孫子來了,老太太想撮合孫子和小馬,結果被拒絕了,她孫子給老太太的電話裝了一個晚上靜音的玩意,終於倆人又消停了。
可是沒多久,小馬因為多交了三百多的電話費而跑去找老太太理論,兩人再次爆發了爭吵,最後老太太讓她搬走。
小馬這一次也打定了主意了,一定要搬走,遠離這個壞心眼的老太太,不過她在外邊轉悠了一天,結果還是沒找到住的地方。
回到家裡,她蹲在門口啃著手裡的餅,看到一條因為搬家而遺棄的狗,她看著這條狗,在想,我和你是何其相似啊!
她把沒吃完的餅給了這條狗,然後騎著自行車帶著這條狗,借用存放的藉口把這狗留給了一個修鞋的老人,然後匆匆的離開,又回到了院子裡。
老人因為誤會小馬的事情也沒再說讓小馬搬走的話,她悄悄的把自己因為憤怒而毀掉小馬在院子掛著燈籠和年畫又重新的掛了回去。
大年夜到了,老太太做了一條魚,做了年夜飯,卻沒開始吃,抄著手,就那麼坐著。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小馬推著自己的自行車霹靂乓啷的回來了,回家之後她就回了自己的屋子,關上了門。
老太太拄著拐杖走到了小馬的門前,用拐杖敲了敲門。
「小馬,小馬!」
燈亮了,小馬開門,露出了一張臉,「怎麼了?」
畫面一轉,從院子的窗戶里看到老太太和小馬一起湊在小桌子前的電視機前邊,端著碗,吃著飯。
年過了,春天算是正式的開始了,萬物消融,老太太和小馬的關係也開始變得融洽,隨和起來。
這天,小馬帶著一個攝影機跑了回來,把還在床上睡覺的老太太扶了起來。
「幹嘛啊?」老太太滿不在乎的坐在了起來,問道。
小馬答,「我們學校讓我們拍部片子,我想好了,我就拍一個老人的一天。」
「您想想這會該幹嘛了?」
老太太歪著頭想了想,「睡覺!」
「不行不行,您先換件衣服。」小馬歪著頭想了想說道。
她麻溜的去給老太太重新的翻了件衣服,東折騰,西折騰,半晌也滿足不了她的要求。
她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問老太太,「您平時都能幹啥啊?」
「幹啥?睡覺啊!」老太太理所當然的答道。
小馬不甘心的反問道,「那其他的呢?」
「吃飯,吃飽了歇會再睡。」老太太又說道。
小馬吁了口氣,「就沒其他的?」
老太太皺著眉頭尋思了一下,「哦,有時候那收破爛的,收水電的,走岔門的,進來了,和他們聊會天,說會話。」
小馬囁嚅了一下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馬退而求其次,想拍拍其他的,從她的鄰居那裡知道,老人當過兵,騎過馬,抽過大煙,結婚第二天丈夫就沒了,也沒再婚,就收養了一女兒,之前來的她孫子也是她收養的女兒的兒子。
忽然她開始明白了老太太為什麼一開始就是一副油鹽不進抗拒一切,而且還能說出錢比人靠得住的這樣的話的緣故了。
打這開始,倆人開始熟絡了起來,雖然偶然因為小馬想掏鳥窩被老太太教訓了,但是並不影響兩人之間的關係。
再然後,小馬似乎因為感情上的問題,不聲不響的消失了,她男朋友來找她,在院子躺了幾宿才離開。
小馬回來了,老太太迫不及待的拄著拐棍來了。
「小馬,小馬!」
「你怎麼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小馬自顧自的放著行李,然後躺在了床上。
老太太一個人站在門口看著屋裡的小馬。
「啞巴了,怎麼不說話啊,你都瘦了!」
「離開這麼久也不打個電話回來,那小伙子在院裡躺幾宿,你心疼嗎?我看著都心疼。」
老人說了這麼多,小馬還是一言不發的躺在床上,她看了看外邊的老太太,還是沒說什麼。
老太太低頭頓了頓,「心腸可真硬,怎麼能這樣呢?這樣可不太好啊!」
說完,她又看了看屋裡的小馬,拄著拐杖又回去了。
接下來兩人終於平靜了下來,關係從融洽開始變得親密起來,就仿佛……仿佛是一家人。
慢慢的,一直到秋天來了,樹葉開始黃了。
小馬畢業了,要開始工作了,也找到了新的房子了,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去和老人說自己要離開這裡,悄悄的搬走了一些東西。
等她第二次回到這裡的時候,準備拿走最後一點東西,老太太拄著拐杖走的飛快,來到了小馬的房間門口,探頭進去看了一眼。
在愣了片刻之後,她回身抓住小馬的胳膊道,「真搬空了?」
「都搬空了?」
「就這麼搬空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小馬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最後只得回道,「嗯,找到新房子了。」
小馬還是搬走了,在小馬搬走之後,老人把之前小馬想問她討要的畫像摘了下來。
老人病了,也要搬走了,臨走想見她一面,鄰居給她打了電話。
她匆匆的趕了過來,臨走的時候老人拉著她的手,一直到汽車開動也不捨得放鬆。
好像坐在身邊的女兒不是她親人,而小馬才是她的親人一樣。
車子還是開口了,小馬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遠去。
旁邊看熱鬧送行的兩個鄰居也在一邊,小馬呆呆的看著。
旁邊有個人說,「你說也怪啊,她自己的閨女也沒這麼親,這人才住幾天,這麼親了都!」
又有人說,「你們這麼親跟一家人似得,還不如把老太太接你家裡去呢!」
有個人又說,「老太太那時候答應過,孫子結婚,就把房子騰出來,這邊他孫子要和一個貴州來的外地姑娘結婚了,所以老太太就得搬走了,人都住了一輩子了,了拉了拉……唉……」
……
「呼……」看到這裡,林三木長長的舒了口氣,這個時候這電影差不多就已經進行了足足九十分鐘了,即便是按照正常稍微超長的電影來算,故事的主線已經敲定,不可能再出現太大的變動了。
他滿足的鬆了口氣,也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又點上了一支煙,林默這一次算是終於沒出什麼岔子,按照他的猜測,文藝片導演的尿性,穩穩的,到最後,老人去世,物是人非,用這個來警醒大家,提倡大家關愛老人。
想到這裡,他深深的抽了口煙,當叔叔的嘛,自然希望侄子能好好的,畢竟自個的親人,再加上這孩子從小就沒了爹娘一直跟著他長大,就和他兒子差不多。
不容易啊!他感嘆了一句,翹起了二郎腿,打算抽完這支煙就出去等著,等林默出來了,勉為其難的誇他兩句。
可是……
陡然的,預覽區的大熒幕上畫面一轉,出現的居然是小馬的鏡頭。
小馬正在家裡寫東西,忽然有人敲門,她疑惑的過去打開了門。
「你好,快遞。」
小馬疑問的驗收了這份快遞,回到了房間裡,拆開了快遞,裡邊是一個捲軸。
她慢慢的展開了捲軸,一張紙張已經發黃的畫出現在她的眼前,那是她曾經找老人討要最終卻又還回去的那幅畫,那副老人的主心骨。
下一秒,她淚如雨下。
……
林三木用力的吐了口氣,「也還行!用來讓女孩懂得人與人感情的珍貴,還行,還……」
……
畫面里的小馬飛快的把畫又重新的卷了起來,然後拿上了自己的背包,飛快衝出了家。
火車,汽車,爬山,山上銀裝素裹,依然是又到了冬天。
少頃,小馬見到了老人,她因為生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抓著小馬的手,就那麼看著,使勁的囁嚅著嘴唇想說點什麼,也許她只是想叫出那聲讓她曾經不再覺得孤單的「小馬,小馬!」。
……
林三木微微頷首,「可以,再次相見再來煽情一波,穩,看來我這個大侄子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的。」
「我……艹!」
……
畫面上一直也是淚流滿面的小馬忽然開始收拾起東西來,她的,老人的。
少頃,畫面陡然一轉,下山的路上,雪白的天地里小馬背著老人正蹣跚的往下走。
……
林三木目瞪口呆,菸頭都快燒到手了還毫無知覺,呆呆的看著大熒幕上的畫面。
……
畫面再次亮了起來,比以往的每一幀畫面都要明亮,冬天的畫面卻讓人感受到了如同春天般的溫暖,還帶著一絲夏的熱烈和焦灼。
小馬背著老人回到了她們兩個曾經住的地方,那座院子。
她們進來的時候,老人的女兒和兒子正笑著商量著結婚的事情在布置整個院子。
院牆,窗戶和門上都貼著喜字,大紅的喜字。
老人的腦袋就靠在小馬的肩膀上,她背著老人大踏步的走了進來,進到屋裡,把老太太放在了她常坐的那張椅子上,然後走了出來。
她拉開了自己的衣服,在裡邊的口袋裡掏出來兩個小本遞了過來。
老人的孫子呆呆的接了過來,一看,畢業證,戶口薄,裡邊還夾著身份證,疑問的看了過來。
「我嫁你。」小馬說。
老人的孫子一愣,「啊?」
「我嫁給你,你不是和奶奶說鍾意我嗎?現在我嫁給你!」
「我不是外地來的打工妹,我有學問,有工作,我現在答應嫁給你。」
屋裡,老人抬起手,努力的張嘴,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只有眼淚刷著臉上的皺紋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老人的孫子咬了咬嘴唇,囁嚅了一下嘴巴,「我不……」
他媽忽然踢了他一腳,「你給我閉嘴!」
然後她對小馬露出了一個笑容,「他就是靦腆膽小,老實人……」
畫面黯淡了下來,一直黑著,一秒,兩秒,三秒……
終於再次出現畫面了,樹上的枝丫都青了,陽光明媚。
小馬推著輪椅上的老人來到了院子裡,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老人伸手抓住了小馬的手,小馬笑了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畫面漸漸的縮小落在了小馬握著老人的手上。
「啪嗒……」一滴淚水落在了她的手上。
畫面再次黑了下來。
「林默導演作品!」
林三木目瞪口呆的回過神來,怔怔的低頭,手上的菸頭早就燃盡滅掉了,他丟掉,雙手微微的顫抖著又抽出了第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