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已經迫在眉睫,但尤涅佛沒有立即施展魔咒。
他處於這樣一種冷漠狀態,這種冷漠狀態使他覺得一秒鐘可以無限延長,儘管理性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
但在動手之前,他還是想問上一個問題。
於是他好整以暇地問:「你們是在尋求什麼?如此瘋狂?」
眼前那一張張泡發得如同海綿一樣的臉扭曲著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以一種只有它們和尤涅佛才能聽懂的語言說道:「救贖,遺忘,死亡。」
「救贖?遺忘?死亡?你們還沒死透嗎?」
然而攝魂怪們不再回答他的問題,它們似乎是覺得單憑自己就已經能獲得想要的東西了。
這種自信心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要知道它們之所以能變成這樣都是靠他主動施捨。
這樣一想,倒是他顯得太沒有自信了。
嘖。
不再猶豫,他揮杖成圓,念出咒語:「expecto patronum(呼神護衛)!」
沒有必要刻意回憶,剩下的任何一段記憶都是構成他的基質,都是他本身。
時間最接近的一段畫面浮現出來:
【雲朵飄動,陽光照耀,背後是超級恢復咒造成的瘋狂景象,我正準備向歌瑞爾女士說明一切,然而歌瑞爾女士卻橫手打斷,問我有沒有留下什麼麻煩的東西。】
【我相信,無論我是誰,我是什麼,歌瑞爾女士都會站在我這邊。】
糟糕記憶只是稍稍一碰,就徹底敗落下來。
如果沒有歌瑞爾女士的教導,我不會有任何的負罪感。
隨著這一回憶近乎恆定地占據尤涅佛的心靈,從黑檀木魔杖的尖端噴薄出一大團銀白色的迷離光霧,而從這迷離光霧裡,一個銀白色的人影信步而出。
近乎完美的赤足,腕、踝處的筋骨凹出奇妙的陷落,筋腱一直清晰地延伸到微微鼓起的小腿肌肉,而在同樣精妙的膝蓋之上,是更為健壯的大腿。
略過那不可描述的部位,便是微微凹起的六塊小腹肌,和挺拔的被皮肉所包裹的胸骨,兩條手臂結實而隆起稍許的肌肉,到手腕處,又顯露出精緻的骨管,他握著拳,指節如突起的彈殼。
最後,修長的肩頸上,是一張和尤涅佛一樣的臉面。
眉眼利落,骨骼平直,皮肉緊緻,淡淡的有些疏離感。
他只睜著左眼,而右眼則自然而然地合著,仿佛是受不同腦區的控制。
而隨著他的出場,包圍在身周的攝魂怪們被猛地衝散,好似一朵骨灰色的蓮花盛開。
然而那些攝魂怪並未放棄,儘管他的光要比銀燕的璀璨無數,但它們顯然不長眼睛,又或者是被追逐某物的欲望沖昏了頭腦,又或者他正是它們所追逐的某物。
而打敗過一次守護神的經驗也令它們倍增信心。
它們一群一群襲來如翻滾的海浪,又馬上倒飛而出,而在這番光景中,尤涅佛與守護神狀態下的自己對望。
頓然生出一種十分奇異的視覺。
即看到了自己。
這與看鏡子有些相似,但又更進一步,因為他所看到的不僅是自己的皮肉表象,而是連顱中一閃而逝的想法與思緒,也瞧個一清二楚。
然而這並不是什麼好的體驗,那目光銳利得如同刀刃剝開皮膚,這種情況下他藏不追任何隱私的角落,這使他比任何一刻都清楚自己,也比任何一刻都討厭自己。
尤其是最近從他心裡誕生出的一些隱秘的欲望,那些他以為不恥又隱隱為之吸引的欲望。
「你為什麼閉著右眼?」尤涅佛問,他企圖以疑問替代掉恥感。
而這聲音又順著一種靈魂的通道迴蕩在自己的腦室,並順著腦室出達到自己的耳畔。
下個瞬間,他猛然發現,不知何時,他自己閉上了左眼。
正與守護神成鏡像對立。
他本能地想要睜開。
一種驚人的銳利如破碎的玻璃和晃亮的刀刃直刺進他的眼眶,一路捅穿眼睛的房水、晶狀體和玻璃體而進入瞳孔,又沿著視神經一路到底,之後那銳利在腦子裡瘋狂攪動,灰質也好白質也好總之是什麼腦組織都給攪得零零碎碎,任何一個完整的想法都被切成八份,然後這想法的八份屍骸就朝著無以描述的深洞墜落下去。
這無以復加的疼痛讓尤涅佛睚眥欲裂,恨不得一錘頭打爆自己的腦殼終結自己的性命。
這一切都無比清晰地發生在他的眼中,他既親身感覺,又如觀眾目睹,這使他不致於喪失理智,但又使他陷入到更深層次的疼痛。
恍若對著鏡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握著一把榔頭把一根釘子釘入正在看這一幕的眼睛之中。
而隨著這該死的疼痛,眼睛打開了,是的,與其說睜開,倒不如說打開,冷漠、無情、不仁地打開,就像鑰匙打開鎖。
那是怎樣的一隻眼睛?
白色鞏膜,兩層瞳孔,外層瞳孔是一種樹木暗綠色,上面嵌著一圈稍淺綠色的複雜符文,而里側則流淌出葡萄酒般粘稠的血液,一種甘甜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
這是他的現實的左眼,投出帶血色的刺痛的光。
而守護神的那隻右眼也跟著打開,是如守夜人形態那般的右眼,投出銀白色的平靜的光。
兩道目光旋即交匯。
只聽轟的一聲,好似什麼徹底破碎。
一道純白色光柱驟然撕開波濤洶湧的陰雲,兀然之間從天而降,就聽攝魂怪們大聲呼號,恍若飛蛾般狂野而兇險地撲進那純白光柱中,隨之也便如飛蛾於火上燃燒一樣灰飛煙滅。
儘管如此,攝魂怪還是一隻接著一隻撲進去,不消片刻便都亡失了蹤跡。
山谷一片岑寂,若非那幽暗的小湖依在那裡靜靜地呼吸,那呼吸的波瀾聽在耳中似如咯咯咯咯的喉音——
如果它們追尋的是徹底的死亡,那麼它們或許就真達成了夙願。
系統的消息也是一道接著一道,然而尤涅佛腦海里一片空白。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做什麼?
即使是這樣基礎的想法都沒有。